接连四下,每一下,陆运都记在心里。
宋宴山的力道是狠的,手是凉的,天旋地转,只有后颅流出的血是温热的。
陆运的脸庞上浮现出黑白相见的毛发,因为痛苦而竭力睁大的眼眸此时也变成了蓝灰色,露出野兽的凶狠光芒,鼻子至人中至唇瓣处便的圆润凸起,他张开嘴咬上去,露出森冷的牙齿。
他直取宋宴山的脖颈,同时揪住宋宴山的肩膀的双手化成利爪,顺势扎进他的皮肉中,拉下四道血痕。宋宴山拧住他的脖颈,仿佛没感受到痛似的,往他胸腹狠狠踹去,陆运后肢异化飞起躲过,索性借势将宋晏山扑到,宋宴山拽起他的毛发,不顾四爪会在身上抓出多少的血痕,旋身将他抛砸出去。
巷道内没有一盏路灯,只有大陆的灯光洒进巷口,宋宴山逆光走进,身上有几处狰狞的伤痕,他却丝毫不觉痛,眉眼冷淡得像是把嗜血的刀,因而更显出了丧失人性的冷酷。
陆运从污秽的地面上爬了起来,他的状态很差劲,宋宴山是切实地不顾后果般要将他杀死,所以后脑勺的伤势不容乐观,他的四肢都在疼得痉挛。
他不想认输,但也知道双方的实力差距悬殊,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宋宴山揪着他的狗耳,用近乎能将耳朵揪掉的力气逼陆运与他直视:“你再说一次,姜愿住在哪儿?”
陆运忍痛冷笑道:“你不是有眼睛吗,自己看去啊。”他还在挑衅,根本是有恃无恐,“倒是你,下这么狠的手,不怕我跟愿愿告状?”
宋宴山冷哼道:“你还要脸,就去说。”
陆运轻轻叹气,为他被宋宴山戳中的心思。他哪有什么脸,先不说为了个女生和高种族兽人不自量力地私斗这件事有多幼稚,多可笑丢脸,单是向姜愿承认他对她的情愫,陆运都做不到。
他从姜愿交往过的三个男生身上清楚地知道,他和姜愿的理想型有着千差万别,两人绝无可能。倘若将心事挑明,恐怕也只能和她渐行渐远了。
宋宴山向他摊手:“钥匙。”
陆运早已想明白了,姜愿喜欢谁,和谁在一起都没关系,只要不是宋宴山。不为两人的社会地位差距和种族差异,也为宋宴山这个道貌岸然的斯文败类不值得托付终身。
陆运将钥匙掏出来,再放到宋宴山手心前,还记得嘲讽道:“怎么非要亲眼见了才能死心?劝你还是早去医你的伤,到时候别伤势重了心也伤了。”
宋宴山掌心一握,拽过钥匙便走。他身上二十四道伤口,道道皮绽肉破,鲜血直流,周身的杀意未卸,凌冽得像是趁夜色而来寻仇的杀手,过路的人纷纷惊惧不定的避之不及,偏他毫无所觉,只记得‘醉生梦死’的二楼。
二楼其实不大,也有两室一厅一卫,宋宴山抱着侥幸心理先打开了客卧,里面堆放了许多杂物,有酒有纸箱有保姆机器人有姜愿用惯的工具,唯独没有床。
他缓缓合上门,背靠在上面,捂着伤口,此时他察觉到伤口撕扯后火辣辣的疼痛,他的头重重地往后一靠,从眉骨到颈线到腰线,都拉出了隐忍的姿势。
但仿佛自虐般,宋宴山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往主卧走去,他在心里劝解自己,或许因为只是暂住,所以他们嫌收拾太过麻烦,才没有清理客卧。
或许主卧里多放着一张床。
宋宴山打开了房门,客厅的光溜进房内,被割成三角形贴在地板上,但也足够让他看清房内一柜,一桌,一椅,一床,陈设少到堪称简陋,所以才会让挂在椅背上的女士睡衣和放在床边的两双拖鞋显得格外扎眼。
宋宴山目眦欲裂。
*
姜愿下班后才看到陆运发来的消息,可怜巴巴的二哈流泪表情吧,说他伤了脑袋进了急诊。
看时间是在四个小时前,半夜十一点多,正是‘醉生梦死’最热闹的时候,姜愿心一紧,直
接给他打了电话:“有人上门闹事了?姜广镇不是每年除了房租外还要收你们老大一笔安保费吗,真有事发生他不管?”
陆运的伤势重,进了急诊后直接送到治疗舱里躺着了,现在伤倒是好了,就是缺血,在等输血。他在视频里面容憔悴,还要笑给姜愿看:“酒吧嘛,喝多了酒难免会有人闹事,反正人家也赔医药费了,我还要开门做生意,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姜愿眯着眼往他四周扫了圈,道:“你一个人去医院?闹事的人不陪你去?”
陆运笑呵呵道:“那他都在我的地盘闹事了,我肯定要狠狠教育他,现在他也看医生去了,陪不了我。”
姜愿看他虚弱的笑,语气一下子就软了:“傻狗,别笑了,好好休息,你把医院地址发给我,我去超市给你买点猪脑核桃补补。”
陆运道:“别,现在都快凌晨四点了,路上不安全,我这儿也快好了,你先回家,回家等我。”他顿了顿,“我还是让人去接你吧。”
姜愿还是一如既往地拒绝了他:“不用,让他们照顾你,我就回来。”
她跨坐到飞行摩托上,因为摩托车车头笨重,现在也很少有人愿意开飞行摩托了,女生则更少。姜愿单脚踩脚踏,单脚踩地,戴着头盔,侧影飒爽,伏下身开车时,硬挺的摩托车线条和女性柔软的曲线矛盾却又相得益彰,使得路过的客人冲她吹起了口哨。
“明天还来啊!”客人这样说道。
姜愿答:“您不怕输到倾家荡产,我倒是很乐意奉陪到底。”
那客人笑了:“不顾是买几箱酒的事,还闹不到倾家荡产的地步。”
姜愿没再搭话,踩下油门,斜侧的摩托车在路上留下一道尾气,便唰得消失在客人的视线中。
她回到‘醉生梦死’已经是一个钟后的事情了,陆运果然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二楼的客厅里等她。
橘色的壁灯向来暖意融融,是陆运最爱的光色,不知为何,今日他坐在光里,贴在墙上的影子却格外得失意落寞。
陆运甚至没有发现姜愿走上来了,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走到他的脚边蹲下,仔细地观察他的神色:“伤在哪了?”
陆运猛然惊醒,有瞬间恍然:“哦,后脑,差不多都好了,毕竟现在医术那么发达,只要不断气进了医疗舱都能把人捞回来,没什么大事。”
姜愿道:“都要用医疗舱了,果然伤得很重。”
陆运就不说话了。
姜愿冷声问他:“谁干的?”
陆运轻声道:“你知道了又能怎样,都私了了,你总不能把他揪住打一顿吧,那是犯法。”
“那他就能打你一顿?他给你钱不叫私了,叫赔你医药费,是你应得的。”姜愿观察着他的脸色,“陆运,你今天很不正常,你不肯跟我说实话。”
陆运还是一声不吭,姜愿看着他,越来越觉得这事后头藏着隐情,若搁在平时,陆运走路撞到大拇指都会跟她抱怨一通要他安慰,今天负了重伤却支支吾吾,藏这藏那的。
姜愿道:“陆运,他在酒吧闹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要真想知道还是问得出来的。”
陆运叹气道:“是我先挑衅他,让他误会,这事是我先犯贱,被打也不怨人。愿愿,你别去问,当是给我留个面子,我不想别人深究这不光彩的事。”
这是出乎意料的回答,姜愿没即刻应声,她想看陆运说得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陆运却活络起来了,显然是为了转移话题,他去扒放在茶几上的包装袋:“你买了什么?”然后他发现自己拿着一袋冰滑滑的猪脑,陆运脸一下子就绿了,差点把猪脑扔出去。
姜愿意识到再问下去,陆运就要真不舒服了,她没法拆穿他,只好顺着他的话打开了保姆机器人:“正好,我把小美修好了,让她给你炖脑花吃补补。”
陆运悔不当初:“我就不该花这个钱!”
他又去翻别的,除了核桃奶外,桌上只有一个包装非常高级的黑色盒子,外面还打着白色的绸缎蝴蝶结,被妥帖地放在黑白的纸袋里,纸袋上印着的烫金logo低调又奢华。
其实从开始,陆运最想问的就是这个是什么,但他有诡异的直觉,所以更没有办法开口,倒是姜愿看到他的样子,以为他是好奇,主动说道:“那是送给宋宴山的礼物,之前亏他照顾我,又帮了我很大的忙,往后可能还要继续打扰他,我就买了礼物谢谢他。”
陆运的目光黯淡下去,却还要强撑笑容:“这是应该的。”
一通闹完,终于可以就寝了,姜愿从卧室的柜子里抱出席子和被褥枕头铺在地上,陆运躺在床上发呆。
其实如果不是宋宴山被陆运刺激到,导致他魂不守舍,其实是可以发现这张单人床上是只有一个枕头的。
所以说到底,能有这样大的误会,还是要怪陆运。
但他不后悔,吃了打后更不后悔。
姜愿关了灯:“晚安,陆运,如果身体不舒服记得叫我。”
“好,晚安。”
他不会后悔。
*
宋宴山空洞着,将整个人飘在了海水里。深蓝色海藻般的长发随着水文缓缓地飘动着,宽肩窄腰修长的身躯像是片阴影覆盖到了池底,而更大的阴影却是那条硕大飘逸的鱼尾,银色的鱼鳞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悄无声息的小区里,唯一的活物也像是尸体在水池里漂浮着,若有旁人误入见此场景,必然会被吓得屁股尿流。
但宋宴山不在乎了,他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从地上酒吧城离开后,他整个人都空落落的,根本不在意伤口是否恶化,也没有心思去包扎,反而一头扎进这满池的海水中,让本来就火辣辣疼的伤口更是痛得撕心裂肺起来。
宋宴山却觉得,还是不够痛,应该再痛点,要是能痛得遮盖过心痛该多好。
说到底,他还是太过高估自己了,在遇到姜愿前,他想得是只要能再找到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哪怕身边已有良人相伴,也没事,他只要知道她幸福美满就够了。
可现在宋宴山知道不是这样的,他是世上第一小气的人,他连别的男人用不干净的目光看一眼姜愿都不行,更何况,今晚陆运又让他看到了两双依偎在一起的拖鞋。
自那后,有些画面便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钻进爬出,让他心痛,骨头疼,有那么瞬间,他咬牙切齿地想与姜愿同归于尽,可终归还是不舍得,于是最后只得将伤口泡在海水中自虐。
就在宋宴山觉得他要随着这片池水消亡之际,光脑响了,是专属于姜愿的提示音,他眼底闪过一丝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这个时候,应当是缠绵酣卧之际,姜愿给他发消息做什么?得陇望蜀,还是觉得陆运没意思,要找他打发时间?
宋宴山仍旧这般漂着,赌气般不去看消息,可那光脑也就沉寂了下去,再无声响。
这又算什么?勾搭人也该有点自己的诚意,只发一条消息见他不回,就摆起脾气了?这么随便的态度,果然还是只打算找他玩玩吧,还是说本来想再给他发消息,却被陆运打断,不得不先去应付他?
宋宴山这样一想,又觉得呼吸不顺畅了,他咬了咬牙关,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狼狈地游到泳池边。
他打开了光脑,上面只有一条来自姜愿的消息:【这几日白天你什么时候有空,想去找你。】
宋宴山下意识输了几个字回复姜愿,等回过神来时,又忽然把光脑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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