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未烬,这一日是大离储君继承帝位之日,皇城中的乌白祭奠之物统统被拆下,换上了色彩明艳的锦缎和鲜花。
天色未亮,宫里的宫人们便开始忙碌起来,一个个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为太子的登基事宜做准备。朝中有头有脸的臣子正装而来,陆续入宫,品阶高的进入太和殿候驾,品阶低的只配站在太和殿外。
一切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当第三声礼炮在宫中炸响,就意味着登基大典正式开始。
嘉妩走出芳歇院时,天光已然大亮,前几日缠绵不断的雨终于在今日彻底停了,彼时宫内春光明媚,花团锦簇。
今日乃黄道吉日,又逢新朝元年,是个极好的日子,诸事皆宜。
嘉妩沿着高高的朱红宫墙,在东宫内慢慢闲逛。
东宫绝大多数的宫人都忙于太子登基一事,宫里空落落不少,她在宫道上走了许久,直到日头高高升起,阳光在她脸上微微发烫,从她身旁走过的人也屈指可数。
嘉妩本就是沈禁无名无份,见不得光的妾室,因此她没有资格前去观他的登基大礼。人人都忙于太子登基,她身边没有旁人,只有那个名唤青筑的宫婢。
青筑对太子很是忠心,太子命她寸步不离跟着嘉妩,她就兢兢业业照做,一刻也不曾懈怠。
不远处太和殿的方向响起了第八声礼炮,眼看快要正午,青筑见嘉妩还在漫无目的地走着,开口提议:“嘉姑娘,咱们出来够久了,该回院里去了。”
嘉妩没说话,也没理她,依然往前走着,直到出了东宫,开始在皇宫内漫步。
主子不发话,青筑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跟上她。
太和殿内,第九声礼炮点燃,一场盛大的典礼正式开始。
沈禁乘坐着三十二抬镶金金丝楠木龙辇,由数千人的仪仗队送入太和门,踏上厚重红毯时,庄重的礼乐轰然响起,红毯两边站着的臣子纷纷下跪,迎接即将到来的大离新君。
龙辇在太和殿前稳稳前行,另一头一个银面黑甲卫出现在禁宫内,他身姿矫健,在宫内飞檐走壁快速穿行,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赶着去做。
穿过重重宫宇后,他来到太和门前,太和门内浩大的典礼正在举行,正欲进去,守门的侍卫上前拦他:“典礼未毕,还请大人稍等片刻。”
黑甲卫冷冷道:“边关急报,刻不容缓。”
他说完,飞快越过门槛往龙辇所在的方位奔去。
龙辇在太和殿前停下,沈禁金冠玉带,身穿一袭繁重的十二章九龙刺绣华衮,缓缓走下车。一道黑鹰似的身影闪跪至他脚下,来者正是他前几日派去边疆寻找嘉安的夜弦。
夜弦单膝跪地道:“陛下,嘉安并不在戍边之列,其人不知所踪,臣已命人去寻他去向。”
沈禁立在太和殿的白玉阶下,厚重的玄黑衮袍衬得他似一座屹立不倒的高山。
嘉安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废物,他对其生死去向并无半分上心,命夜弦去把嘉安从边疆带回来,不过是因为前些日子嘉妩忤逆他,让他不顺心了,他想着拿捏住嘉安,这样一来她便不敢再生出逃离他的心思。
沈禁淡淡道:“退下吧。”
登基仪式未毕,庄严的礼乐传遍阖宫,沈禁在仪仗队列的簇拥下,稳稳前行,他还要继续踏上他成为一国之君的宏伟大道。
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物,不议也罢。
“陛下!”青筑的声音骤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一名女侍,闯入太和门,飞奔到沈禁面前跪下,神色略显焦急道:“陛下,嘉姑娘不见了!”
青筑真实的身份,也是银麟卫中的一员,是沈禁在众多女刺客中精心挑选给嘉妩的女侍。银麟卫所有的人都游离于朝野之外,他们只听令于沈禁,也只接受特殊的任务,当接到的任务出了岔子时,她们有权无视宫规,直接禀明主上。
沈禁面色阴沉下来,责问青筑道:“发生了何事?”
“奴婢陪嘉姑娘游宫,途中骤然腹痛,竟昏睡过去,醒来以后便不见嘉姑娘人,回芳歇院也没看到嘉姑娘。”
“废物!”
沈禁凌厉的剑眉聚起,骂完便甩袖转身,大步朝太和门外走去。
崔定上前两步,对主持典礼的礼部尚书道:“陛下有边关要务需紧急处理,典礼延迟。”
说完,他施展轻功跟上沈禁的脚步,留下一地还跪着的臣子们,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沈禁一路无阻,来到芳歇院前,宫人们见他一脸不快地赶过来,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不敢拦他,小心翼翼替他撞开了芳歇院正屋的门。
沈禁迈过门槛,兀自在屋内寻了一圈,没见到嘉妩,他的脸色变得愈发晦暗,命令宫人们道:“给朕搜,找到人为止。”
原本安静的院落,瞬间不复清宁,宫人们四处奔走搜寻嘉妩,连着整个东宫都闹腾起来。
沈禁在屋子的门前伫立了一会儿,他按下腹中升腾的怒火,折身回到嘉妩平日里歇息的内室。
嘉安失踪,她也失踪,感情她们姊弟二人早就谋划好了一起逃离。若他没有事先让夜弦去寻嘉安,待登基大典结束,说不定她们姊弟两早就逃出了京。
难怪她这几日在他面前温柔可人,对他百依百顺,原来是想哄着他解开她的禁足,她好和她那个废物阿弟一起逃走。
她从未打消过离开他的念头!
意识到这一点,他一想到嘉妩这些日子,对自己虚与委蛇的模样,便怒火中烧,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戾气,一拳拍在黄花梨木的梳妆台上,发出极重的一声响动,可怜的铜镜忽然被震,一下子没能立稳,在桌上翻滚一圈砸下来,碎成一地镜片。
但不过须臾,他便冷静下来,缓缓抬首,看向妆镜中目光冷鸷的自己,薄薄的绯唇浅浅弯起。
嘉妩,但愿你能逃远些别太快被朕抓住,否则,朕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平息这次的怒气。
他沉郁吐息,在心中这般想着。
日光透窗,照在碎裂的镜片上,折射出几束刺眼的光。
沈禁垂眼,发现梳妆案下放了一个铁质火盆,火盆中留有不少灰烬,丝缕白气漫上来,像是刚烧了东西不久。
青筑走进内室道:“陛下,奴婢里里外外检查过,嘉姑娘的个人物品一样没少,衣衫,首饰,金银,玉器,这些都还在。唯有一些书信,她今晨起后,独自一人一封一封烧了。”
沈禁走近那个火盆,火盆里还有一些未烧完的纸屑,他看了一会儿,认出那些信笺是这些年嘉妩和自己的至亲传递的家书。这些信,他从前都一一过目过,才命人交到她手里。观火盆内的灰烬余量,恐怕全在这儿。
这些她珍藏许久,视若珍宝的书信,她竟直接一把火全烧了?
还未来得及思索她的用意,夜弦出现在他身边道:“陛下,方才线人来报,已寻到嘉安踪迹。”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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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妩好不容易摆脱青筑的监视。
这多亏了崔定给她的不知名药粉,这种药粉粉质细腻,取少量抖在空中,非专业人士根本察觉不出,但却足以让吸入药粉之人陷入昏睡。崔定将药粉给她时,还贴心地给了她解药,让她提前吃下去,如此一来即便扬再多药粉,也不会误伤自个。
方才她在宫道上行走时,趁青筑不注意,扬在了她脸上。
青筑倒下后,她沿着朱红的宫墙慢慢走着,日光照耀下来,将她的影子映在墙上,单薄漆黑的影子和火一般的朱墙重叠,像极了一团乌血。
嘉妩走到一座高高的角楼,她一步一步登上去,一边欣赏楼下的风景。
角楼不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湖泊,湖面上波光粼粼,几只水鹭在湖面飞翔嬉戏,湖畔晓风惠畅,杨柳依依。空气中花香草香,闻起来煞是香甜。
嘉妩来到角楼最高处,伫立在横栏边上,她踮起脚尖,眺望远方皇城中的官邸,试图在其中寻到她住了十七年的家——安远侯府。
她的院子里有一株百年的参天合欢树,小时候她常常和娘,兄长一起,给那棵树浇水施肥,在树下乘凉。合欢树历尽风雨,长得枝繁叶茂,她站在这角楼要寻安远侯府,还得依靠这棵树。
然而她望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瞧见,远处的屋舍上,蒙着厚厚的一层白雾,阻碍了她探寻的视线。
她又爬上横栏,两只脚站在一小截狭窄的阑干上,她想等着太阳再升高一些,雾气散去,她兴许能最后再见一眼自己的家。
而此时,角楼下不合时宜地响起,此生她再也不愿听到的唤声。
“嘉妩!”
那一刻,她明白,她等不到了。
楼下,沈禁疾奔而来,他发上的玉冠散落,鬓发被风吹得一团乱,身上那件华贵的十二章织金缂丝礼袍也在奔跑的途中被视作累赘甩下,扑在地上,价值万金之物在那一瞬尽染灰尘。
“嘉妩,朕救你阿弟,你站那不准动!”
沈禁在人前向来端重自持,恪守礼治,嘉妩从未见过他失态至此。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抬头望向安远侯府的方向,唇边露出一抹浅笑,跳了下去。
那一刻,和风细细,春光明媚。
她熬过了寒风刺骨的凛冬,却死在了生机盎然的暖春。
下一章,妩妩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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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柔内韧废后×自以为是皇帝
废后那日,残阳若血。
新皇顾墨身居高位,睥睨底下凤冠翟衣褪尽的女子,如视蝼蚁
“洛氏,你还有何话要说?”
洛萋萋脱簪待罪,一身素服跪在地上,她腰杆笔直,面色无悲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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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嫁给了爱情,殊不知是泥足深陷。
如今,她是家族获罪,低至尘埃的废后,他是掌握生杀大权,权倾朝野的君王。
她一无所有,而他美人在侧,红袖添香,白月光贵妃正给他奉茶,细若娇莺的声音传到堂下。
“陛下,姐姐为后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玉座上那人寒声道:“她嫉妒成性,矫揉造作,早就不配为后。”
洛萋萋平静地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心如止水。
原来心死是这种感觉,无悲无喜,宠辱不惊。
她恭敬地朝玉座拜了拜:“奴婢恳请陛下,恩准奴婢和父亲共同赴死。”
顾墨本以为,洛萋萋会求他不要废她后位,求他放过她的家族。
却不料,听到那样一番话。
他手中的茶盏骤然碎裂,碎片刺入肌骨,鲜血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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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昔日高高在上的帝王浑身是血,匍匐在洛萋萋脚下,手中死死攥住她的脚腕,苦苦哀求她不要离开时。
洛萋萋冷眼看着他。
心中感慨万千。
她爱他时,他对她弃若敝履。
如今她不爱他了,他反倒死皮赖脸地贴上来死缠不放。
“顾墨,你知吗?从前这里有颗对你死心塌地,深爱着你的心。”她居高临下,指着自己的右心房,露出一抹残忍的笑,
“可惜啊,它被你亲手捏碎了。”
【注】:
1,男主C,女主不会为他守身如玉。
2,男主追妻hzc,虐男主多且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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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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