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上林苑,下了马车之后,阵理沿途见卫阙都不说一句话,沉闷得有些吓人,便试着出声安慰道:“家主不必担心,夫人她那般聪慧端庄,太后想必不会难为她...”
一语未落,阵理忽见走在前列的卫阕止步不前,随即他便扭头瞥向了自己。
“属下失言,请家主责罚。”
吓得不敢正视卫阕双眸的阵理,赶忙拱手请罪。
“她端庄?”
未曾想卫阕却摇头笑了笑,随即继续朝前走去:“这话可别当她面儿说,她会以为你在讽刺她。”
行至宜春苑,黄门告知他皇帝和太子已移驾犬台宫,并亲自引他过去觐见。
一行三人至苑口方止,黄门请他在此稍后,便自行入内禀报。
不多时,黄门回返拱手道:“少府,陛下与太子正在靶场,召您自行前往,小人就不陪您了。”
“有劳了。”
向黄门欠身施礼后,卫阕便让阵理在此等候,自己便进了苑门。
行至靶场外坪,卫阕老远便见着皇帝和太子正操弓搭箭,瞄准着百步之外的箭靶。
一旁的内侍见了,想要上前禀报提醒,却被卫阕先行摆手暗暗制止,一个人恭恭敬敬的等在靶场外。
只听得弓弦不断紧绷之声入耳,“嗖”的两声,皇帝和太子弓弦上的箭便飞了出去。
皇帝的箭射中了箭靶,离圆心有两寸之距。
至于太子...箭靶上是空的。
见自己没有射中,太子自然很没有面子,甚至还冲着一边的女侍质问:“有什么好笑的?”
事实上女侍们哪里敢笑话太子,不过是嘴角微微颤动罢了。
端着茶水点心水果的女侍们吓得瑟瑟发抖,连连跪在地上喊冤。
“臣卫阕,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正当太子不打算就此罢休,打算上前进一步发火之际,卫阕及时站出来拱手参拜,这才使太子有所收敛。
“阿阙,你来得正好,看看你手底下这些女侍,竟敢以下犯上,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太子请息怒。”
卫阕见状主动上前请罪:“臣驭下不严,甘愿领罚。”
“谁说要罚你了?”
看着卫阕对自己屈膝下跪,太子侧目以余光瞥了一眼身后不发一语的皇帝,随即上前抬手将他扶了起来,不忘锤了他肩膀一下,小声道:“快起身,你小子想害我挨骂不成?”
“多谢太子。”
起身之余,卫阕扭身对着身后仍旧跪在地上的女侍低声训斥道:“把你们调来这里是侍奉的,不得惹祸的,幸得太子殿下宽宏,还不与我下去自行领罚?以后不得再踏足上林苑一步!”
“多谢太子殿下!”
仓皇谢恩后,女侍们便快步跑开,生怕太子反口降罪。
目送女侍们离去,皇帝挥了挥手示意闲杂人等退下,而后左手执弓、右手叉腰上前,仔细打量着卫阕,不忘取笑他说:“看来你是真长大了,在家偷偷摸摸就把人生大事给办了,招呼都不和我们打一声,连喝杯喜酒的机会也不肯给,未免太小气了吧?”
“陛下言重了。”
看了一眼身侧的太子,卫阕拱手低声笑答:“臣的婚事是办得仓促了一些,太子殿下刚刚大婚不久,又要襄助陛下日理万机,臣家里的这些琐事,未敢惊动圣驾。”
“琐事?生分。”
皇帝一听眉头微皱:“皇后生前可拿你当个宝啊,这些年和太子一起从小长大,兄弟之情远甚其他有着血脉亲情的皇子,你小子到现在还拿那我们爷俩当外人?”
“臣不敢,只是...”
“你那个新婚妻子呢?”
不等卫阕解释,皇帝便向着卫阕身后远远探望:“没有一并带来吗?”
卫阕回道:“回禀陛下,太后昨日便降诏于臣,现在拙荆正在长信宫拜见。”
“噢,是这样。”
皇帝进一步上前,面带疚色的问道:“朕都听说了,你新婚之夜不幸遇上了敦裕那个逆子谋逆作乱,为了急忙赶进未央宫护驾,你让她一个人独守新房,还因乱兵闯入府内险遭不测?”
见卫阕面露难色,太子便接过话来:“父皇不必过分忧心,当是阿阙及时赶回,虽说历经艰险,不过好在人没有大碍,不然今日如何受召去拜见皇祖母呢?”
皇帝却直勾勾看着面前的卫阕:“是这样吗?”
卫阕回说:“一切正如太子所言。”
“嗯,人没事就好。”
听罢皇帝点了点头:“自古贤妻不二嫁,这新婚之夜对姑娘而言可是人生头等大事,你没给人家一个完整的新婚之夜不说,还凭白让人受了惊吓,不是薄待了人家吗?这不好。”
卫阕则道:“承蒙陛下关心,拙荆乃是生性豁达之人,虽说却是受了惊,不过事后在家休养了几天,也就没事了。”
“你们是没事了,事后几天不见她露面,搞得外界沸沸扬扬的,甚至还有不少人给你说媒拉纤,急着给你续弦冲喜吧?”
太子的话引得卫阕和皇帝不语而笑。
随即皇帝收敛笑意,低声问道:“对了,敦裕的党羽都清查干净了吗?”
太子拱手道:“回禀父皇,据商仁和夜安整理回报,相关人等廷尉都以一一锁拿,大小官员共计二十一人,罪行都正在审理当中,待到核查确凿,再统一上报。”
“二十一人?”
皇帝冷笑一声:“恐怕这只是浮在水面上的,还有些藏得深,潜在浑水之中。”
目光侧向了不发一言的卫阕,皇帝又问:“少府下辖的宫中内侍、女侍,甚至是太医,都扫干净了吗?”
卫阕回道:“清查三百八十四人,涉案者共计三十五人,已尽数交由廷尉。”
话落,卫阕双膝跪地伏拜祈罪:“臣监管失职,请陛下责罚。”
“算了,事情也算是过去了。人非圣贤,朕都没瞧出自己的亲生儿子会造反,又有什么面目去责备你呢?”
微微抬手示意其起身后,皇帝又挠头道:“怪朕,好好的说这些来搅乱气氛。噢对了,咱们方才不是在说你的夫人吗?你也是为了保护朕和太子才丢下她的,说到底朕也有责任。”
“陛...”
“听朕说完。”
皇帝再度抬手打断了他:“正好也缺你一份新婚贺礼,不如这样,太后寿诞夜宴时,你带着她一起过来,到时朕和太子当着百官的面给她一个大大的风光,顺道也让朕见见,能让你看得入眼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此卫阕岂敢拒绝,只得拱手谢恩:“臣代拙荆,先行向陛下谢恩了。”
“好。”
点头之余,皇帝将手中的镶玉宝弓递到了卫阕面前:“既然专程到此,就来上一发,让朕好好瞧瞧的弓术。”
一想到太子就在身侧,且方才射箭脱靶,他当即拱手婉言推辞:“臣箭术不精,实在不敢于圣驾面前献丑。”
“献丑?”
皇帝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太子,转而笑道:“也就是说,那一夜你三百步开外一箭射中了敦裕的右臂,从他的刀下救了太子的性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此话一出,太子顿觉颜面无光,暗暗将手中的宝弓藏在了身后,且慢慢耷拉着脸。
卫阕则道:“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命格非凡人可比,自然有上苍的庇佑,那不过是借臣的手来解救殿下罢了,实在非臣之功。”
意识到太子处境尴尬的他,还不忘补了一句:“况且若非太子殿下一力死战、亲率羽林护卫陛下,臣即便是赶到了只怕一切也都来不及了。”
“别总顾及他的面子说好话,这样对他没有好处。”
皇帝将弓收了回来:“好了好了,你不想试手,朕也不为难你。”
话落,他又笑道:“这长安之乱平息之后,虽说是给你封赏了,可咱们也没有机会好好单独说说话。御膳司刚刚学着北面匈奴的制法烤了只小鹿,既然碰上了,你就随我们一道用午膳吧,顺便聊一聊。”
“这...”
“父皇既已发话,你就别推辞了。”
眼见卫阕余光暗暗看了一眼长信宫那边,皇帝上前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弟妹在皇祖母那儿用午膳,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清锅冷灶的吧?你的午膳我们包了。”
“就这么定了,走吧。”
不等卫阕回应,皇帝便率先迈步前行。
而太子也推着他跟了上去:“快走吧,待会儿鹿肉一冷就不好吃了,你不饿我们还空着肚子呢。”
用罢午膳,太子便亲自送卫阕离开。
两人并道而行,不让随侍跟着。
穿过了针叶林,太子见四下无人,便靠近卫阕身边说道:“这次三弟谋逆之事,太过突然,父皇虽然嘴上不说,可内心的失落只怕你也看出来了。这几日他一直留在上林苑,若不是赶上皇祖母大寿,想借此机会冲淡逆案的阴霾,只怕他还不肯回长安城。”
“是啊。”
卫阕点头道:“三殿下不声不响的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差点颠覆了整个朝局,陛下就算是再临危不乱,想必这被亲子背叛的打击也是不小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太子突然停步,扭头直视着卫阕:“我仔细想过了,以我对三弟资质的了解,他纵使有野心,也绝对没有能力布这么大一个局。”
“殿下的意思是?”
“你小子少和我装糊涂。”
近至卫阕身前,太子凑到了卫阕的耳边:“有高人在背后给他支招,这件事还没完。”
话落,他又退步与之拉开了距离:“他前脚被关进廷尉地牢,还没等审就服毒自杀了。我仔细调查过廷尉的审讯案录了,那些被抓的大多都是被蛊惑或是趋炎附势的之流,符合我上述所言的并没有。你说说看,这个人会是谁呢?”
卫阕道:“太子明断,此人既熟识宫中的一切,显然也是对皇族子弟之间十分了解,手段高明,莫说女侍黄门,就连宫中未央宫卫尉辖下的卫士也能够指使得动,可谓手眼通天,不将此人揪出来的话,恐怕长安永无宁日。”
察觉到太子的双眼一直盯着自己,卫阕又道:“只是这个人,臣还没有任何的头绪。”
“嗯。”
太子微微点头:“此事目下还不宜张扬,我私下与你说,是想让你我心里有个数,日后要多加防范,以免重蹈覆辙。”
说罢,太子伸手轻轻搭在了卫阕的肩上:“毕竟父皇和我最相信的,也就是你了。”
卫阕退步拱手应道:“臣明白。”
突然,太子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右腕:“新婚之夜和长安兵变在同一晚,你不觉着有些太过凑巧了吗?”
深明太子弦外之音的卫阕,没有挣脱,而是低声问道:“殿下之意...”
“方才父皇面前我没有明说,不过你那个新婚夫人,她和谋逆之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卫阕淡然将手自太子掌中抽离,同样低声应道:“殿下请放心,拙荆也是受害者,绝非参与谋逆的乱党。臣愿意项上人头作保。”
见卫阕言辞如此坚决,太子也不好太过逼迫,然言辞之中也难免严厉:“你的身份非比寻常,好自为之,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倒在脂粉窝里忘了自己是谁,被人坑了也傻愣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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