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了。

门很快就又被打开。

从门后出现的是16周岁的，刚考完高二上期末考的周灯歌。

1月，已是寒冷的天气，因为少女关门的动作，将伺机而动的寒风放进来几缕。

冬风像一个不知自己体型的肥硕雪人，硬生生把门缝挤开了更多。

关门的人像生气了一样，使了点劲，“砰”地一下震慑住了威风凛凛的胖雪人，门才彻底关好。

这一下震慑的不只是风，还有——

吧台内的男人终于将视线看了过来。

周灯歌咬着下唇，目光满是坚毅，仿佛她才是这家店的主人。

男人如果同样坚定信念，倒不会让人困惑。

可偏偏，他正犹疑着。

周灯歌第一次见，竟然有一个人的状态可以用“灵魂出窍”形容。

眼睛里像是加了高斯模糊一样，看不到任何实物。

这真的是餐厅吗？

怎么会有人对客人一点都不热情？

这样的氛围显得自己倒像是入室的强盗了。

于是她试图唤回他的意识：

“我是不小心走进来的。”

少女嗓音清澈，虽然说出的话依旧坦荡，但总算有了闯入者的自觉。

……

又是一阵在冬季都显得干燥的沉默。

让人感觉两根头发就能在空气中噼里啪啦起静电。

许久，男人似乎才把情况在脑中加载完，终于动弹，也找回眼神的焦点了。

他看了看少女。

已经接近深冬，她穿得竟还很单薄，又因为瘦，背上的书包倒比她还宽。

分明是正值大好年华的年龄，怎么会瘦到让人不自觉便心生怜惜。

可她又和寻常消瘦的人不太一样，虽然瘦，却不乏精神气。

不颓靡，反倒倨傲。

即使刚刚被冷气围追堵截过，进了有暖气的地方时，面上也不带任何安定。

是错觉吧，他竟然会觉得她会永远这样处变不惊。

不会是招摇撞骗的吧？男人想。

可能是室内温暖，她的眼睫上结了水滴，太远了，男人有些看不清。

是泪水吗？

因着这可能是泪水的存在，男人心软了片刻，擦去自己脑海里刚刚对少女的形象侧写。

周灯歌此时正好想走近些，可她同样看不清男人的眼神，犹豫着。

男人终于试探开口：

“你家人呢？要不要借一下店里的电话？”

声音如同闷在箱子，沙哑又干涩。

尽管觉得他看上去颓废厌世，周灯歌还是选择直进，向他展示了自己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红色的钞票。

她两根手指夹着钞票，好像还轻轻甩了几下，随意到状似亮出一张随意的纸片。

“我出来吃饭，”

担心太过生硬，又像是说到让她不悦的事情了，她皱着眉补充。

“我家人的意思。”

又停顿了很久，老式挂钟里的报时鸟出来叫了一声，并不算很好听的机械鸟鸣声，划破了这长久的宁静。

他终于同意，点头。

“先过来坐。”

更加干的一句话。

如同本来就走在沙漠还喝干了最后一口水的濒死者。

周灯歌感觉被男人的语调弄得嗓子都开始罢工了。

男人没有意识到面前的少女已经在心里思考如何报警了，只是转身把中央空调的温度打高，洗得发白的手撑在台面上，等着周灯歌过去。

他们都站在自己所处平面的正中央。

周灯歌站在亮处，男人则隐于黑暗。

慢慢向前时，周灯歌才分出注意力观察着店里的装潢。

很奇怪，门面只是一块手写的牌匾，店内的装潢竟然格外典雅。

和那个老式挂钟一样，店里的桌子古朴却不老旧，灯光米黄但并不暗淡。

可以看出店主品味还不错。

男人应该就是店主吧，周灯歌猜测。

他的面前只有一张吧台，擦得很干净。

整个店也没有餐厅那种油烟味，反而被茶香浸泡。

应该不是骗子，周灯歌这下确认了，于是她迈开大步走过去。

男人这才发现她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一张纸。

不同于对待钞票的小心，那只手对待纸几乎可以说是蹂躏。

下一秒，周灯歌和他似乎心有灵犀，“有垃圾桶吗？”

她举起那只手，握成拳。

男人点点头。

然后抬手示意她绕到吧台后面。

周灯歌走近了才发现男人很帅。

这种帅不是让人看了觉得心慌的，而是让人看了觉得心安的。

有点温暖，像店里的装潢和气味。

算了，她原谅男人话里的死气沉沉了。

/

男人颇有耐心地等她在这间房子里找了一张最看得上的桌子，才从吧台走出来。

周灯歌又发现了，男人很高。

她细细打量后论断：穿着厨师服的对方确实很养眼。

看得出女孩放松了不少，男人认真地抬手指了指房内天花板一角。

“有监控，一直开着，”

说罢，他走过去关了灯，室内顿时黑暗一片，周灯歌看到闪烁的红外线亮点。

五秒后，男人才把灯打开，话里照旧没有任何感情：

“除了上菜，我会在吧台，放心。”

周灯歌点点头。

他很淡地笑了下，不达眼底。

接着他双手交叉叠于身前，终于进入正题。

“想吃什么？”

周灯歌环顾四周，洁白的墙面没有一丝一毫菜单的迹象。

“菜单呢？”

男人轻轻歪了歪头，“你想吃什么都行。”

周灯歌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这家店有可能是骗子。

她缓慢地点头。

“我也吃什么都行。”

小姑娘是又把话又回敬给他了。

男人无奈地笑。

转身便进了厨房。

等待的时候，周灯歌把书包放在自己旁边。

现在是晚上六点刚出头，看上去和游魂一样的男人，是不是也没吃饭？

/

大概半小时后男人就一次性上了三道菜：

一屉虾饺，一份叉烧，一小碗红豆沙。

虾饺一看就是男人自己做的，虾肉大颗，玲珑剔透，泛着粉色。

叉烧半肥半瘦，焦边也恰到好处，片得均匀，肉质细腻。

至于红豆沙就更不用说，漂亮的红色和黏稠的质地，在透明小碗里显得格外暖融融。

他似乎先入为主认为她不爱看单调的摆盘，还在中央放了一颗煮好的小熊猫汤圆。

圆圆胖胖的，在冬天显得更柔软。

每道都有着很漂亮的色泽，再配上格外合适的盘子。

嗯，周灯歌觉得他不是骗子了。

男人准备离开，周灯歌喊他：

“大叔，晚饭没吃的话，一起吃吧。”

男人肩膀绷紧了一秒，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先质疑周灯歌对自己的称呼还是先拒绝她的邀请。

周灯歌也不动筷子，打定主意要他回答。

毕竟她可不是想让他陪自己吃饭，是要试试这饭到底够不够她的信任。

终于。

“好。”

依旧是干涩的嗓音，但这次好了不少。

像沙漠里行走的人终于看见了绿洲。

然后他有些慢地和周灯歌面对面坐下。

周灯歌这才放下心来，随口问：

“大叔，我怎么称呼你？”

她当时没看清，其实男人很年轻，不过二十多岁，称他为大叔还是有些不合适。

周灯歌担心他没有粥喝，想分他一点，被对方抬手婉拒：

“锅里还有，我没下药。”

被这话震得腕骨轻颤，周灯歌没想到自己被他看出来了。

但她不后悔，她从来都是这样设防的人。

但男人似乎很宽容，也不再多说，看着窗外小径上镂空雕花灯洒下的模糊的影子：

“黎灯影。”

知道了确切的字之后，周灯歌又差点把虾饺都夹破。

但她没有立刻接话，反而是先享受完虾饺汁水的鲜嫩，稍稍满足了后才开口：

“大叔，好巧，我叫周灯歌。歌颂的歌。”

黎灯影点点头，“是很巧。”

都要打烊了，你来了。

/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两个人都不是第一次见面就能对对方谈天说地的性格。

偏偏两个人吃得又都很少很慢。

直到报时鸟第二次出声，才吃完这顿饭。

吃饭是一件相对来说私密的事，而吃得舒心更是可遇不可求，毕竟胃是情绪器官。

对周灯歌来说，这是第一次遇见和自己吃饭同频的人。

而且对方做饭还那么好吃。

她从来没有吃得这么满足过。

想到这儿，周灯歌随口问了一句：“大叔，你是ED吗？”

黎灯影不知道ED是什么，没有回答她，只是起身。

周灯歌也不生气，认定了黎灯影就是个闷葫芦的事实，把钞票塞给他。

“我下次再带着钱来吃饭，可以吗？”

黎灯影伸出的右手原本是想收拾餐盘，却被钞票塞满。

他神色微变，想拒绝，左手手指在碗底搓磨了很久，却在最后妥协说：

“钱再说，我不一定都在。”

“不管不管，”

周灯歌摇着头，语调轻快。

“家里人给我多少我就拿多少来。”

完全避开了男人话里话外透出的让周灯歌不用天天来找他的意思。

黎灯影点点头，长睫低下时在脸上洒下一片阴影。

那是周灯歌第一次觉得阴影可以用忧郁来形容。

他看上去对做生意不是很热切。

接着，黎灯影在收拾餐盘的时候，发现小姑娘叉烧只吃了一半。

不爱吃肥肉吗？

他皱起眉。

浪费。

周灯歌捕捉到了他的眼神落点，把盘子接过来，急匆匆地把剩下的吃完。

有点噎住，她顺了顺自己的气息。

“下次不会浪费了。”

其实黎灯影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没几个愿意吃肥肉的，看到少女艰难吞咽的样子，他又心软了。

这么吃不下去的话——

“下次不会有了。”

不会有肥肉了。

毕竟。看到客人吃得这么不开心，厨师心里也不会舒坦。

周灯歌对他的服软很满意，看着黎灯影离开用餐区。

可渐渐地，她又有些疑惑，黎灯影身上从始至终都有着淡然感。

这种淡然不像是看透世俗的超脱，更像是被世俗烦扰到极点的厌弃。

怎么会有人比她还厌弃这个世界？

周灯歌看看这间温暖的小店，摇头质疑自己想错了。

/

走时才发现天正下着一场冬雨，让人不免瑟缩。

黎灯影送她出门，看到雨势，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走。

周灯歌耸耸肩，刚想回头说他见死不救，就见男人低着头从里面的房间出来的时候，一手握着长柄黑伞，一手抓着一件黑色粗呢大衣。

同时递给周灯歌。

周灯歌咽回去自己原本要说的话，道了谢，穿戴整齐，然后转身沿着连廊走出这间名叫“云停”的小店。

走到门口，周灯歌撑开伞，一张轻飘飘的纸片从原本收紧的伞骨中飘落。

在被微微发狠的冬风吹跑之前，纸片被周灯歌刚好接住。

是她给黎灯影的那张钞票。

他收下后放进了伞里。

周灯歌拢了拢黎灯影带着茶香的外套，露出的虎牙代表着少女脸上浮现了笑。

她终于确定了，他百分百不是骗子。

哪有骗子免费做饭的？

//

周灯歌走后，店才真正关上了门。

黎灯影本想进里间休息，却在路过吧台旁的垃圾桶时停下了脚步。

他摩挲着后颈，从心底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手却控制不住地从里面拿出那个纸团。

——“周灯歌期末成绩单”

还真叫这个名字。

黎灯影以为她会是小骗子。

如果成绩不好倒还可以理解，可偏偏是全年级第一，并且科科近乎满分。

看到内容后，黎灯影再想把它扔回垃圾桶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看着四面米白色的墙纸，想起他没回答的那句话，打开手机搜索“ED”。

【某度百科：ED，勃/起功能障碍，俗称阳/痿】

……

是自己听错了吧？

黎灯影面无表情地关上了手机。

晚上好[蓝心]一本免费不v的不到6-8w字小短文，全文已存稿，大概1-2周就可以完结。

挑在既不是阖家团圆的元宵节也不是甜甜蜜蜜的情人节更新，有点地狱笑话了（bushi。

这本也是女本位，所有的剧情只为了周灯歌的成长和救赎而诞生。

对于我来说，写这本也是重新找寻自己的过程，在经历了繁忙又痛苦的一学期和寒假之后，能写一写面冷心热的周灯歌和善解人意的黎灯影，对我来说是莫大的满足。这里面的美食有很多也是我自己想吃却吃不到，或者吃了之后难以忘怀的。

剧情上来说，除了感情线结局不那么美满，整体阅读应该都是酸甜口的，不用担心会虐。

高亮：由于周灯歌前期未成年，所以一开始是没有确定的感情线的。

最后的最后，祝读者们新年快乐，开工大吉~[橙心][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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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