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西奈公馆起火的事情惊动了不少人,侯爵对外只说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并未告知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多少得考虑到客人的面子。
——因为珀尔娅后来朝西奈侯爵解释,说她想按照赛提人的风俗生火烤肉替隆洛庆祝一下,谁知道“失手”点燃了花园里的一棵树。
有人对这个解释感到瞠目结舌,有人则哈哈大笑。
西奈侯爵和赫莫娜都十分惊讶,不过在看到珀尔娅那张表情尴尬不已的脸后,还是好好安慰了她一下。
珀尔娅自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安慰的事,反而因为他们的态度更加抱歉。
西奈家族的父女俩看到她这样,第二天傍晚便叫安克兰准备了一些食材,到花园里邀请他们烤肉。
“……不了不了!我们已经吸取了教训,不会再犯了!”
珀尔娅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隆洛这个罪魁祸首看着她的表情,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很抱歉……珀尔娅。”
他是真的感到抱歉,不仅是因为珀尔娅替他背锅,还因为他这几天都很认真优秀地完成了老师的嘱托,唯独这件事捅了那么大一个篓子。
……如果薇拉知道,她肯定不愿意回来了。
珀尔娅看着隆洛沮丧的样子,更难过了。
她没想到学习礼仪竟然有这种用处,他那么诚恳,现在就是说两句好像也不太合适——
女人脸上一阵纠结,安克兰则没他们想得那么多,他一把揽着隆洛,拉着他一起去拿东西:“没有关系!我们不要因为意外忘记了本身应该值得高兴的事!”
两人渐行渐远,珀尔娅看面前尚未升起的火堆,和……昨天被烧得干净,只剩下漆黑树桩的树,重重叹了口气。
只能将错就错了吧。她一边整理着东西,心里想道。
这时,她身后忽的响起一声笑:“听说你们把花园里一棵长了十几年的树给烧没了?”
珀尔娅一听到这个声音便扭过了头,瞪大了眼睛:“薇拉?”
金发女孩和她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头发好像稍微乱了些,感觉是听到消息特地赶回来看热闹的。
“你是怎么解释的?”薇拉拍了拍珀尔娅,将一颗糖塞进她的手里,“你不会是说想烤肉所以把树给点了吧?”
珀尔娅闭了闭眼,豁出去了:“……对。”
薇拉:“哈哈哈哈哈。”
珀尔娅:“……真抱歉丢了赛提人的脸。”
薇拉却笑了:“没关系,好歹你没丢了丽塔顿的脸。”
……如果学院的人知道她在外面教法术还不监护初学者,这脸可没比给赛提人丢的轻!
珀尔娅反倒被她提醒,有些绝望。
可她又意识到,薇拉可能已经猜到了那棵树是被法术火点燃的。
她开口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隆洛……”有很可怕的法术天赋?
“薇拉!”
话没有问完,被拉去拿东西的隆洛站在回廊上便看到了薇拉,一改安静的常态,抱着东西跑了过来。
一下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安克兰扛着东西和隆洛走在一起,见到他突然跑开还愣了愣,此刻从回廊走出来,望着少年黏着的金发女孩:“你是——”
“你好!我是薇拉。”薇拉和他打招呼。
“哦……哦!我记得小姐还有一位朋友,是你,你好,”安克兰恍然,“我是安克兰,西里尔之子,西奈家族的侍卫。”
薇拉又笑起来:“辛苦你照顾这两位‘孩子’。”
安克兰看着她那张明显要稚嫩一些的脸,心里多少感觉有些怪异。
他还没想好回答她什么,隆洛已经开口和她说道:“安克兰是教剑术的老师。”
随后说到了其他的老师。
“老师说了《王国通史》和《波立维纪》……还有几本诗集,诗集没太听懂。”
“教骑马的埃维老师说可以让我尝试一下射箭。”
“作业……”
珀尔娅和安克兰一愣,发现隆洛竟然是在向薇拉“汇报”学习情况——而薇拉也不打断他,原地找了个位置坐下,边伸着懒腰边听他絮絮叨叨。
这么听了会儿,安克兰忽的想到了什么,笑着对珀尔娅说:“隆洛这样可真像我的妹妹,我每次一回家她都要拉着我,恨不得把家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一遍。”
说完,他就抱着那些食材拿到了火堆边去了。
珀尔娅一怔,又看了看他们,也笑了。
她有时候会觉得隆洛和“孩子”不太一样,可如今看来——好像确实还是一个孩子。
只不过薇拉虽然会听隆洛说话,可不会一直听他说那么多。
于是在看到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便起身,笑着去邀请了几个与他们关系不错的女仆,让大家围着那如今非常安全的火堆,开始烤肉和聊天。
珀尔娅:“……”
除了回来嘲笑他们以外,她似乎是奔着这顿饭和酒来的。
不愧是她。
“你最近去了哪?”
大家热热闹闹地坐下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珀尔娅看向身侧那张被火光笼罩的漂亮脸庞,此刻才想起来问一句。
“我去了很多地方,酒馆、商铺还有广场,”薇拉说道,“那座广场就在原来的加西亚审判厅前面,准备立一座新的塞丽娜雕像——今年可比往年又热闹了不少。”
安克兰一听,笑着搭话道:“是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会有人扔花团庆祝,或者你们过两天到街上去,巡游的马车总是能带回一车又一车的鲜花,非常壮观。”
珀尔娅忽然说:“我这几天出门也能接到鲜花……最开始还很惊讶。”
她以前在学院里只能听老师们描述丰收祭的景象,这还是第一次亲自参与。
——到处都是鲜花和小麦的香味,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由衷地为一年最热闹的时候感到高兴。
“你们应该是第一次来巴兹利亚,每个人一生中确实都最好来巴兹利亚参加一次丰收祭。”
安克兰感慨:“不过要说壮观,你们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到东部看看麦田,就像金色的精灵在起舞。”
他们又说起了其他城市庆祝丰收祭时的传统。
——丰收对于整个艾伦大陆而言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对于赫波亚的子民而言,这自然是收获的时节,也是最叫人放松的时候。
薇拉趁机又让人去拿来了一些酒,被拉来一起吃烤肉的女仆们跟着他们喝了一点,渐渐又放松了许多,众人就像是围着篝火狂欢的旅人,火星飘过那一张张谈笑着歌唱着的面孔。
“金雀衔着枝条
顺着大罗尔河穿过平原
赫波亚的金麦肆意生长
高歌吧
引领王的子民回归故乡
高歌吧
黑暗从未令我们彷徨
高歌吧
让我们共享新生的希望”
隆洛仍旧没有喝酒的资格,所以抱着烤肉坐在众人中间,此刻他又安静下来,听着人们说话和歌唱,感受着热闹的氛围,抬起眼则看到了一片缀满星星的深邃夜空。
很热烈,又很渺小,但却能感觉到心脏的地方轻轻跳动的声音。
又是一种没体会过的、很奇怪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发女孩喝了口麦酒,似乎仍在和其他人聊着丰收祭的话题:“……毕竟是黑棘五月前最后的狂欢了呢。”
“黑棘……五月?”隆洛抬眼。
“别担心,只要回家好好呆着就行,”安克兰说,“我小时候也曾害怕过黑棘五月,但现在大家也都习惯了。”
隆洛:“不,我不知道……”
“在歌颂之月之后,艾伦大陆会迎来漫长的‘黑夜’……持续五个月没有白日的冬季。”
带了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扭过头,却看到薇拉仍然看着旁边的人,喝着杯子里的酒,不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可她的声音确实在她耳边慢悠悠地响起:“丰收的意义在于能让人们拥有一个能安稳度过的黑棘五月……谁知道会在可怕的黑暗里遇到什么呢?”
可怕的黑暗。
隆洛仍然按照习惯在喝变容药剂,却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外表有些别的含义。
他不由得轻轻蹙起眉,低下头。
“雏鸟。”
忽然,薇拉的声音再次拉回他的注意力。
隆洛一怔,此刻又有女孩的声音随着那火堆燃烧的噼啪声钻入耳中:“珀尔娅让你冥想的时候,你脑海出现了什么?”
珀尔娅让他去回忆自己印象最深刻的“元素”。
隆洛张了张嘴,抬起头,凝视她的双眼:“火……金色的火。”
女孩挥动手臂,大片的金色火焰像是她的一部分,优美而强大,炫目又灼眼。
……
……
这一顿烤肉开始于一场乌龙,然而结束时人们都心满意足。
安克兰因为喝多了被人扶着回去,剩下的女仆们收拾好周围,让这一团糟的地方又焕然一新。
珀尔娅并不急着走,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
——跟前是一堆仍带了一丝余温的火,火光描绘了余下几人的轮廓,星点的火星从中往外微微跳动,让寂静冷清的花园多了一丝温暖,也让她稍微有些出神。
片刻后,她忽然听到一声沙沙的响声,扭过头发现是隆洛枕在薇拉的腿上睡着了。
“……他以前困了就会直接睡,能睡很长时间,可这段时间也没听说他因为睡着而耽误上课,每天很辛苦。”
珀尔娅看着少年半侧向外的脸,低声道,“我想,是因为你走的时候说如果他表现好就会回来吧?”
薇拉的神色不变,很随意地从旁边拿起没喝完地酒,抿了一口道:“是吗?”
珀尔娅又说:“这个孩子很喜欢你。”
“但我很讨厌他。”金发的女孩却说。
看着对面的女人微微愣住,薇拉勾起唇角,那是个在珀尔娅看来已经十分熟悉的笑容:“……珀尔娅不讨厌他吗?你应该看到他的天赋了吧。”
……珀尔娅确实已经很熟悉薇拉这个笑容了,可它每次出现都会叫她产生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像是被人窥探着灵魂,无从躲避。
在这样的注视下,在刚才的聚会里产生的满足感一点点褪去,珀尔娅微微坐直,沉默下来。
“并不是每个法师都赞成繁茵的理论,因为繁茵是纯粹的‘天赋论者’,她认为所有人沟通元素的能力都是天生注定的,这意味着法师究其一生去探寻世界,不管多么努力、多么热情,都没有意义……”
薇拉这时才垂下头看着已经陷入沉睡的少年,指尖落在他脆弱的脖颈处,轻轻摩挲着,意味不明:“想要成为法师的人可能直到死也感受不到所谓元素的流动,而有些人最初便与世界站在同一面,这是多么不公。”
珀尔娅一点点听懂薇拉所说的话,可又因为这些话变得迷糊,只因为她似乎是被薇拉提醒才意识到,“天赋”对于法师而言几乎意味着一切。
在漫长的沉默后,她缓缓开口:“承认自己的‘弱小’,是作为一位法师必须经历的一条路……我们只是在借用它的力量,而不能自私地以为这一切全都属于自己,否则便会因为贪婪而自我毁灭。”
薇拉“哦”了一声:“原来丽塔顿一直教导着学生要安于作为弱者的现状吗?”
珀尔娅:“……这是繁茵的原话,写在语录里的。”
薇拉:“哈哈,是这样吗,可也差不多吧……”
她的声音骤然停止,珀尔娅被她望着,身体一顿。
那些问题也在脑海里涌现。
你真的不曾为这样的“不公”感到不满吗?
你真的不为自己而感到可惜吗?
珀尔娅一顿,下意识道:“事实上,我会在丽塔顿生活,完全是因为我母亲将我寄养在了学院,天赋也没有很好……甚至于,我本身就没有什么作为法师的自觉。”
“我指的并不是这种无聊的事情。”
薇拉侧过头,眼神越发明亮锐利:“珀尔娅这一路上……都做了什么事?”
珀尔娅僵住。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法师天赋并没有很好,在文献和法师墓的研究上远不如阿斯诺,从离开利比尔里安的法师墓到现在唯一坚持的一件事,是到神殿去“救”薇拉。
可那件事最后被证明为她自作多情。
“我记得你最开始还会和阿斯诺吵架,”薇拉缓缓将酒杯放下,“但现在连提出异议的勇气都没有了呢。”
“我不会擅自对不擅长的事进行指导。”
珀尔娅深呼吸道:“而且我也有在做……别的事。”
“买一些最基础的炼金材料,”薇拉歪了歪脑袋,“你们本来是打算用一些‘强制’的手段找到想要的东西,对吧?”
珀尔娅的酒彻底醒了。
她现在甚至能感觉到有一滴冷汗缓缓地从额头往下流。
来到巴兹利亚的第一天,阿斯诺来向她“提议”——
“没有时间了,不管能不能进入王宫……我都打算直接用法术解决问题。”
在王宫,也就是国王的眼皮子底下使用法术。
“王宫汇聚了巴兹利亚甚至赫波亚平原这数千年的档案和秘密,要么可能进不去,要么可能找不完。”
薇拉说:“我本来觉得你们多少应该有些心急了,但西奈家族这样好说话的家族不多见,阿斯诺进入王宫的过程还挺顺利……哈,这么看来珀尔娅还是没能起到多大的用处嘛。”
珀尔娅的手握着拳又松开:“你为什么会知道……”
“回到刚才的话题吧,”金发女孩指着她,“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片刻后,薇拉听到她轻轻开口,缓慢又认真的回答:“……会。”
“当然会不甘心,可是也只能等到自己能做什么的时候,”珀尔娅顿了顿,“相信自己总有什么时候,有些什么事情是我能做到的。”
薇拉挑了挑眉,望着这神色天真也纯粹的女人,突然也笑了起来。
“好吧,”她那双金色的眼眸微微闪烁,“说起来……你的材料攒得差不多了……不,应该还缺了一样比较重要的东西。”
珀尔娅一怔。
薇拉不仅猜到了他们之前的想法,还知道他们缺了一样——皇冠花。
大部分被用于魔药制作的材料在不同地方有不同的用处,使用广泛,因此哪怕有法师禁令,它们也不会被禁止,因为这些东西不过是“药材”、“香料”甚至“饲料”。
然而皇冠花不太一样,它是纯粹的魔药材料,只有法师才会购买它。
她最近虽然旁敲侧击去问了许多巴兹利亚的相关情况,可根本任何一点皇冠花的消息都没有。
珀尔娅略一犹豫:“那你知道它在……”
薇拉很爽快:“我当然知道。”
女人的心脏忽的一跳,下一秒对上了那双叫人感觉灼烫的眼睛。
珀尔娅每次看到这双眼睛,都会有不同的感觉。
此刻她从那双眼睛里读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皇冠花它……”
珀尔娅缓缓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它在哪?”
薇拉弯起眼睛:“地下城。”
看着珀尔娅带了丝茫然的神情,她缓缓解释起来:“大约在汀恩王朝时,有一位赛提人的王攻占了王城,当时的国王躲到了地下,如今那处地下已经成为了巴兹利亚的一部分,它是一个……有许多秘密的地方。”
珀尔娅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怀疑:“可它到底属于巴兹利亚,国王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吧?”
“地下城是‘另外一种人’的巴兹利亚,”薇拉并不在意她的质疑,“它从一开始就为了隐藏某些东西而存在,有着数不清的秘密,无数国王在王城统治王国,也无数次想要完全统治地下城……但却都没有成功。”
只在任了九年的克雷多自然也做不到。
……虽然他如今好像对地下城很感兴趣。
薇拉看向眼神越来越亮的珀尔娅,勾起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地下城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
……
王宫。
王宫的面积广阔,华美已经不足以描述它那浓郁的历史厚度,它被人赞颂,被称作国王的居所、巴兹利亚的心脏,又或者……白色城市中的晨星。
仆从成群结队地走在王宫内,他们每天都忙忙碌碌,只为了服务那位最高王座上的人,并保持它的美丽和威严。
不过事实上,历史上的王宫却极少有像如今一样冷清的时候。
那些令人发出赞叹的巨大白色宫殿几乎都已经无人居住,虽然为庆祝丰收祭准备的装饰随处可见,可它们在深夜降临后便随之融入了黑暗,只余下表面几乎称得上空洞的轮廓。
太过空洞。
图书馆的一位仆从手里拿着国王所需要的东西,穿过层层宫殿,最终走进了国王居住的那一座。
走进大厅,又穿过由历任国王的画像并排所组成的长廊——画像上每个国王都被描绘得古老威严。
可只有他们知道,这些都是新画的,为了做出古老的效果他们费了一番心思,毕竟旧的被雅乐思·瑞嘉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格外悲哀的事。
或许是因为苏瑞尔家族的第一位国王从赛丽娜手里接过王位时便饱受争议,政变在他们统治的五百年中层出不穷,甚至有人统计过,他们平均每几十年都会出现一场政变……不管是谁早已“习以为常”。
很快,那位仆从来到了书房门前,并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一位像是侍卫的人。
但他并非侍卫,而是古德雷德的某位下属。
“林克大人……”仆从认得他,喊着他的名字,“古德雷德大人过来了?”
“陛下邀请他和侯爵今晚来下棋。”
林克朝他点了点头,看向他手里的东西:“这是?”
王国里一般这个点还在王宫里的侯爵只有威廉森侯爵了。
那位侍卫也没有很意外。
“陛下要的一些用来打发时间的书。”对方拿出来,露出书上的名称,“都是一些很早的传记。”
林克“恩”了声:“汀恩王朝的……现在很难看到那么老的传记了,是谁找到的?”
“图书馆那边来了一位很勤奋的学者,”仆从说,“他整理了很多有几十年来没人愿意碰的书架,发现了不少‘好东西’。”
林克关心的东西却是别的:“……学者?哪来的?”
对方回答:“说是西奈侯爵推荐来的,听说他在研究某种豆类植物。”
林克不太懂什么豆类,便沉默了。
“我们要继续在这等着吗?”那仆从又问。
他回答:“大概吧,你可以先将书留下,等大人出来,我再让人送进去。”
那位仆从感谢道:“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他把几本书递出去,一边嚷着“冷死了”一边往外走。
林克接过书,顺着走廊里的窗看到渐渐没了星星的夜空。
他也感觉到了。
雨来得比往年都早,几场雨下来,温度便下降了很多,那扇窗户便都隐隐浮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然而如今还不算正式进入歌颂之月。
……今年的冬天一定会很冷。
林克有些担忧地缓缓皱起眉,片刻后,他又扭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扇厚实漆黑的门。
门内。
黑白格的棋盘上,一只棋子被缓缓从一个格子挪到了另外一个格子里,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响。
室内只开了一盏灯,总体而言光线很暗,古德雷德坐在靠窗的位置,有渐渐亮起的月光点亮他那双沉静的深灰色眼眸。
他那枚棋子落下后,便听到对面的声音开口:“今年贵族的支持率如何。”
“不到六成。”古德雷德看着阴影中的高大轮廓。
另一个在他们旁边的身影皱了皱眉——是威廉森侯爵,他是里面年纪最大的一位,声音却仍旧中气十足:“不识好歹。”
陛下到底是王国的国王,旧贵族能活到今天靠的可不是他们那些微不足道的“威望”。
然而那个坐在阴影当中的人却“喔”了声:“这不是比去年高了?”他记得去年是五成多一点。
威廉森侯爵:“……”
“他们已经意识到仇视陛下的成本太高了,”古德雷德缓缓说,“不过旧贵族们这些年几乎抱成一团,一旦有人先低头,那四成中最蠢蠢欲动那部分也会有所动作……可能要见血。”
克雷多却忽地笑了起来:“这可真是糟糕啊。”
那倒是很爽朗的笑声。
只是内容不怎么让人高兴。
“也许这样正好,”威廉森侯爵说,“我一定会为陛下摆平那些叛乱者。”
古德雷德这时才看了他一眼:“侯爵大人有些太激动了,如何处理叛乱者自然该交给铁卫……或者威廉森家族最近很闲?不知道您最近与其他贵族的关系如何。”
这话显然是让他“管好自己”。
威廉森侯爵一怔,缓缓蹙眉。
古德雷德悠悠道:“看来还是有些困难。”
“他们都以西奈家族马首是瞻,”侯爵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只不过古德雷德大人得辛苦了……我听说前段时间又发现了一位瑞嘉家族的私生子?”
古德雷德眉梢一挑,缓缓道:“侯爵倒是消息灵通。”
“听说他受安莱圣殿庇护……”威廉森侯爵又皱了皱眉。
“无所谓。”古德雷德说,“圣殿既然敢违抗国王的命令,一样要付出代价。”
侯爵的动作一顿。
这么多年了,雅乐思·瑞嘉有那么多私生子有什么用?
不也被这刽子手一个个揪出来杀了。
他眸光微动,说道:“当然,我也只是想替陛下排忧解难,并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希望没有让您感到不快。”
古德雷德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您客气了,我并不在意这些事。”
克雷多的声音忽然响起,“诶,这步棋……”
他们低头看去,发现这个棋局对克雷多而言并不有利——甚至说,陛下几乎已经被逼入绝境。
克雷多轻哼了声,没有再进行下一步棋,反而道:“弗森,你的儿子好一些了么?”
弗森是威廉森侯爵的名字。
威廉森侯爵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忽然心头一跳,眼角不经意般轻抽了一下,立刻道:“托您的福,找到了一位医生……他如今已经好多了。”
克雷多笑了笑:“丰收祭也要到了,这是好事。”
威廉森侯爵也笑:“当然。”
他顺着这话又提到了一些领地和丰收祭的事,后来发现夜深,便起身离开了。
门打开又合上,书房里只剩下古德雷德和克雷多。
“他们最近倒是活跃过头了。”
“我听说他为了儿子的病四处寻找办法……今年还迟到了,担心我责怪他吧。”
克雷多又笑了:“威廉森侯爵也是一位直率勇敢的人。”
古德雷德并不言语。
过了会儿,克雷多再次开口:“正好让他处理那些不重要的事情,你要找那位私生子,还在忙地下城的事。”
这个丰收祭对古德雷德而言并不轻松。
古德雷德回答:“他们最近的动作有些大得过了头……还用了法阵。”
克雷多安静了会儿,才问:“和瑞嘉家族有关?”
“也许是,也许不是……”古德雷德眯起眼睛,“只是我如今有些怀疑,九年来他们动作不断,而我们始终只能找到一些影子……这意味着他们可能掌握了铁卫的动向,说不定——贵族中仍然有替他们掩人耳目的存在。”
克雷多忽然笑了一声。
他缓缓坐直,一双浅色的眼眸暴露在月光下。
只听到如今王国的最高统治者说:“那就将他们都揪出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