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选择

29

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漫长得仿佛在梦中度过了一生。

梦里,草原有着熟悉的雨露芳香,笛声和歌声在四处环绕,一切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然而,远处始终被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所笼罩,它使一切都变得不太和谐,让他不得不注意,可每当他想仔细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

他逐渐变得焦躁,逐渐加快脚步,直至狂奔起来。

奔跑使他感到吃力,很快,令他舒适的芬芳和歌声也都消失了——他知道自己最好停下,然而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必须继续往前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伸手触摸到了那片迷雾。

他用力拨开它……却忽然听到了一声低诉。

“科顿……”

他骤然清醒。

周围是与梦中截然不同的温暖干燥气息,耳边隐约传来柴火燃烧时冒出火星的声响……好像还有一点说话的声音。

……他在哪?

他……怎么了?

身体很重,入眼处的黑暗一度让他以为还在梦里,他扭过头,发现门就在身边,大片的光从边缘的缺口里涌进来,还有那些暖意和细碎的说话声。

这种感觉叫他恍如隔世。

可他忽然回忆起什么,迅速警惕起来。

他……在那座如同监牢的斗兽场里被一个索特人带走,醒来后遇到了一个更奇怪……甚至恐怖的索特人。

那个索特人——

他下意识将手放在腹部上,但很快意识到那里根本没有什么伤口,甚至连疼痛都没有,似乎已经痊愈了。

这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却愈发困惑。

身为战士,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此刻,他并没有“痊愈”后的轻松,反而觉得身体非常沉重,每一次呼吸后都能感觉身上的力气流走,不过一会儿便叫他产生了疲惫。

疲惫……这是在那个斗兽场当中待了半年也没有过的事。

他没法任由自己再躺下去,努力撑着床板坐起来,拖着脚步靠近那扇门。

那些说话声更加清晰。

“我们必须把他带回丽塔顿。”

“虽然顽强也是一种美好品质……可现在看来反而变成了麻烦呢。”

“到处都在下雨,要在二十天内赶回去已经很困难了……”

至少有三个人的声音。

他们说了很多话,可很不幸的是,他不太能听懂索特语,只能听出其中一个声音有些熟悉。

似乎来自于不久前被关进监牢的那位混血。

好像叫……珀尔娅。

“他醒了哦。”

在这句话后,所有声音都停了下来。

他皱了皱眉,下一秒,门在面前打开,光涌入房间,叫他立刻看到了外面的四个人——他们也看到了自己。

这是一座大房间,炉子里燃着柴火,暖光笼罩着中央一张放置了东西的木桌,几个人便围着木桌坐着。

“科顿!”刚才他听到的声音果然来自于珀尔娅——她是几个人的其中之一,此刻就站在门前,“你终于醒了!”

她看起来比自己好得多,也比在监牢中时精神许多,看上去更自信热情。

科顿看向她,声音还有点沙哑:“这是哪里?”

珀尔娅立刻说:“这里是赫波亚西部的一座城市,我们在一座旅馆里。”

“我记得,之前……”

“你被带走了,我和隆洛找到了你,但是——”

“带走……”

科顿喃喃:“是你们救了我。”

他似乎确认了什么,忽然躬身,行了一个赛提人的礼,态度郑重:“我很感谢你们。”

珀尔娅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手说:“这没什么!你在监牢里也帮过我……”

“但很抱歉,我要以后才能报答你们了。”

然而,赛提人的态度突然转变,他似乎用力打起了精神,眉眼中的恍惚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极为坚毅的神情:“我现在必须离开了。”

必须离开。

“离开?不不不——”

珀尔娅一惊:“你现在不能离开!因为……”

她不擅长掩饰,想到科顿如今的情况便感到有些残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这样的话还是让科顿产生了怀疑,他缓缓眯起眼睛,正要追问时,却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你好,这位强壮的赛提人。”

他的视线移过去,便看到一个金发的女孩。

事实上,除了珀尔娅外,他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位陌生的女孩。

“金色”这个词汇对赛提人而言是正面的。

赛提人从很早开始就在赫波亚平原以西的劳克雷斯森林及其附近的草原定居了下来,大片浅绿翠绿和墨绿构成了他们的“家乡”,金色是很少见的色彩,一般只和阳光有关,意味着某种祝福。

然而……

女孩坐在背着炉子的阴影处,眼眸的颜色变得很深——那种灿烂耀眼的颜色莫名在她身上形成了一种极具戏剧化的冷。

一眼让人产生一些不太好的情绪。

科顿一顿,很快意识到了她是一位凯特人。

那种传言中有着金子般眼眸和发色的民族,他们的历史与赛提人少有纠缠,对赛提人而言有些过于神秘。

对于凯特人而言,赛提人理应也是“神秘”的。

然而,这位凯特人女孩却能使用流畅的赛提语,并笑着说道:“你就要死了,要么是这个月月底,要么是下个月月初……哦,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太多令人惊讶的事实,科顿有刹那的错愕。

珀尔娅忍不住扭头谴责女孩的直接态度:“薇拉,你说得太……”

回过神的科顿打断了她的话:“什么意思?”眼睛死死地注视着名为薇拉的凯特人,并忍不住攥住拳头。

薇拉笑而不语。

房间内有一刻变得死寂,以至于温暖的壁炉都冷了几分。

“我们会想办法帮助你的!”珀尔娅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还有一些皇冠花,它可以遏制黑雾的蔓延……只要能够回到丽塔顿,我们就有办法……”

科顿没听懂这些话。

他不由得看了一圈其他人。

虽然他在监牢里时显得很冷漠,像是根本不在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然而他事实上非常善于观察。

房间里除了珀尔娅外有三个陌生人,他们在外表上和赛提人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可他们当中至少有两个人会赛提语——名为薇拉的金发女孩用流利的赛提语和他说话,而另一个坐在椅子上显得很冷漠的青年则是一副“早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的神情。

不论是什么,都意味着珀尔娅的安慰非常苍白无力。

“我……怎么了?”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珀尔娅。

珀尔娅对着那强撑起来的认真神情,连安慰的话都说不下去了。

她欲言又止,反而让科顿的表情又凝重了一点。

“你应该能感觉到自己并没有痊愈,因为你所受的伤来自黑法术,一种能够侵蚀灵魂的法术。”

薇拉往后仰了仰,将椅背搭在墙上,终于开口:“简单来说,你的灵魂……它现在被名为‘黑雾’的火焰点燃了,无时无刻不在被灼烧、侵蚀。”

女孩眼眸里的金色闪烁:“很快,它就会燃尽,而你……会变成一具空壳。”

按她之前的话来说,这个“迟早”就在这个月月末。

科顿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迟滞,似乎是一下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时,他们当中那个“看上去不太听得懂赛提语”的最后一个人——是一个少年,轻声问道:“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薇拉说:“至少元素法师们无能为力。”

隆洛继续问:“黑法术和元素法术?它们有什么区别?”

薇拉转过头,看着就坐在旁边的少年,忽然伸出了手。

隆洛对她没有任何防备,于是女孩的指尖顺利地落在他的额头上:“万物由元素所构成,其中包括生物的‘躯体’,所以能够沟通元素的法师可以用法术‘修补’生物身上的伤口,这就是治愈法术的由来……”

“既然所有生物都由元素构成,其实也说明了一个问题——躯体和躯体、外表和外表并不能真正划分人与人的区别。”

说到这里,薇拉的指尖落在了他的心口处,继续道:“区分人本质的东西则在于另一部分——那就是‘灵魂’……一个独一无二的部分。”

灵魂和元素,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黑法术便是灵魂法术中的一种,它的存在与元素法术完全是两码事。

因此,能够使用治愈法术的珀尔娅对它无能为力。

“黑法术的存在就是在残害生命,极为可耻,”珀尔娅忍不住恨恨地道,“王国的贵族里居然有黑法术师,丽塔顿绝不会放过他们。”

薇拉听罢收回了手,似乎有些后怕地附和道:“可我们还被通缉了诶,真是可怕啊。”

阿斯诺闻言在一旁毫不客气道:“会变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他们在巴兹利亚封城前便逃出来了,等来到这座旅馆,稍微得到了一些休息的时间,便坐在一起,各自将遇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薇拉说自己想见识一下王宫宴会,却被当成了刺客,好不容易逃出来,威廉森家族的人却“正好”炸了谢罗姆宫,如今所有罪名算在自己头上,简直是跳进大罗尔河也洗不清。

阿斯诺则说自己找到了利比尔里安的私人图书馆,却发现那个地方已经被改造成了克雷多的研究室,他为了赶时间而破坏了法阵——往后他们发现王宫突然少了一个学者,肯定能猜到和自己有关系。

珀尔娅说的自然是在斗兽场里发生的事情。

——三个人当中有两个人隐瞒了一些事,因此阿斯诺很难得地没有对薇拉刨根问底。

不过这三件事当中,确实只有薇拉遇到的事情“看上去”牵涉最广。

刺杀国王?

炸毁谢罗姆宫?

谢罗姆宫是王宫的标志物,已经存在了近两千年。

别说整个巴兹利亚,估计明年还没开春,整个赫波亚的人都要知道了!

“话不能这么说,谢罗姆宫可不是我炸的,”薇拉悠悠道,“如果不是威廉森家族想找个可怜人顶罪,哪来那么多事情……说不定想杀国王的还是他们呢。”

“不仅想要刺杀国王,还弄出了那座斗兽场,那个威廉森家族究竟想做什么?”珀尔娅忍不住道,“他们想篡位?还是被黑法术师指使了……他们知不知道黑法术的事?”

阿斯诺在王宫呆了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威廉森家族,他们倚仗国王获得了如今的地位,可现在不仅和黑法术产生了联系,甚至打算刺杀国王?

这一切疑点重重,但有一点他能想到的是,必然是薇拉自以为是地“乱跑”,才给他们找了那么多麻烦。

“那你跑什么?不是喝了变容药剂?”

阿斯诺眯起眼睛,看着薇拉冷笑了声:“你跑了他们不就名正言顺地将事情算在你头上了?带你进王宫宴会的西奈家族发现你不见了,不就自然查到你,甚至我们身上了?尤其是你这副模样,也别指望自己以后还能在王国好过了!”

西奈家族给了他们在王国活动的身份,不管是谁“出事了”,都自然而然会牵扯出其他人。

“这话可就要问你了,”女孩眨了眨眼,“你是西奈家族推荐的学者,可却因为想从书房找到什么,急于破坏法阵离开……”

青年吸了口气:“根据校规,我们必须在黑棘五月前回到丽塔顿!那些贵族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哦,巧了,”薇拉也道,“我是因为对王宫的酒感兴趣才去的,也不太关心贵族的事,而不是‘故意’想做什么。”

言下之意,她是出于意外被连累的,可阿斯诺却“早有预谋”,破坏法阵更是直接招惹了国王,过后算起账说不定比她被定的罪更大。

她笑起来:“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是一根树上的蚂蚱,应该团结起来,而不是指责到底谁犯的错更大呢。”

阿斯诺:“……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倒是大言不惭,你不过是已经无处可去,现在想让我们带你到学院避难罢了吧。”

“咦?难道这两天不是你们在跟着我么?凭你们这样想逃出赫波亚,还是有些困难的呢。”

“……”

在旁边的珀尔娅和隆洛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茫然。

他们是怎么吵起来的?

“你们先停一下!有错的人是我!是我不知道那个拿德兰钢的人居然是大臣还和他打起来,才会让他们以为我是斗兽场的罪魁祸首……”

珀尔娅眼看着他们又要吵起来,立刻抬起手,声音拔高了一些,阻止道。

古德雷德率领铁卫调查斗兽场后看到在那个法阵边上的人确实是珀尔娅。

她如今显然已经被当成斗兽场的主使了,这一点是毫无疑问。

阿斯诺不说话了。

因为他已经明白过来,争吵这些错综复杂的“巧合”毫无意义。

——薇拉破坏谢罗姆宫、刺杀国王;他破坏书房的法阵,撞破国王的秘密;珀尔娅出现在斗兽场,法师身份暴露,这些都是“事实”。

“……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珀尔娅看着阿斯诺一脸不情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又继续道,“好啦!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最重要的都是回丽塔顿!”

薇拉很快道:“那就先研究回丽塔顿的路线吧。”

说起来,她并不属于丽塔顿,却非常自然地就决定要去丽塔顿“避难”了。

“……”

他们心情各异地看向了摆在桌上的一张地图。

阿斯诺大部分时候都很冷静,此刻很快进入状态,他说道:“就按正常的路线,从内达长廊进入劳克雷斯森林,经由铁之山回到罗尔森林……二十天足够了。”

“不可能够,二十天不仅要横穿赫波亚,还要绕过半座科林特尔山脉,哪怕全程露宿加上法术都不够,”薇拉哼笑了声,“说不定还会遇到控制了南部的威廉森家族……他们在内达长廊一定会设下埋伏的。”

“它确实太远了,何况……”

珀尔娅想到了科顿:“科顿很可能会撑不住,难道我们没有更近的路了吗?”

“有啊。”

薇拉指着地图:“继续往西走,由芬莫进入胡洛格里安峡谷,穿过峡谷就能回到罗尔森林,至少能省下一半的时间。”

“不可以!黑棘五月近在眼前,”阿斯诺霍然站起来,他的神情变得极为严肃,“绝对不能在黑棘五月进入胡洛格里安峡谷!”

他是第一次露出那么激动的情绪。

刚才有些失控和薇拉争吵时他虽然刻薄,但语气其实和平时差不多。

然而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听出了他语气里有一丝……畏惧。

珀尔娅一向只走内达长廊,很少听说西部和北部的事情,忍不住道:“胡洛格里安峡谷怎么了?”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那个峡谷里有什么东西,”阿斯诺没有理会她,而是看着薇拉,语气越发凝重,“……没人能活着在黑棘五月走出那里!”

“我知道哦,但这条路是最近的。”

薇拉却耸了耸肩:“日夜兼程能在八天之内到达芬莫,如果能在七天内进入峡谷,那么就能在黑棘五月之前离开,也不需要借助法术。”

“八天内到达芬莫是不可能的……哪怕借助法术都需要十天以上——”

“可是薇拉带我们到这里不是只用了三天吗?她可以带路,也许不会那么糟糕。”

珀尔娅立刻道:“而且我们只要能在黑棘五月之前离开就可以了,值得试试。”

“别抱这种愚蠢的侥幸心了!”

阿斯诺忽地扭过头看向了科顿,用同样流利的赛提语道:“丽塔顿虽然有灵魂法术的研究者,可却没有会使用白法术的人,几乎没有人中了黑法术还能活下来的情况,你距离死亡只是时间问题,我希望你认清这个事实——”

虽然被铁卫盯上了会很麻烦,但他们几人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也熟知从赫波亚回森林的路,哪怕二十天回不到丽塔顿,也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换言之,现在对他们而言最大的麻烦其实是科顿。

带着一个累赘已经是他的忍耐极限,他不可能为了这种“将死之人”去胡洛格里安峡谷冒险!

他这话过于残忍,珀尔娅又惊又怒:“那又怎么样!他至少还有一些机会,而不是该在这里——”

科顿早已经从自己身中黑法术的噩耗中回过了神,可因为他们沉浸在自己的话题中,还说着索特语,以至于自己只能在旁边站着。

此刻,阿斯诺清晰的赛提语响起,他在片刻错愕后因为理解了他的意思,不禁眯起眼睛,在珀尔娅发出质疑时正要开口——

忽然,薇拉比了一个手势。

她没有说任何话,可在这即将“爆发”的环境里却奇异地叫在场的人都停了下了,并看向了她。

女孩缓缓将食指比在唇前。

安静下来后,他们最先听到的是炉子里柴火燃烧的声响,接着是外面的雨水细密而轻地落在窗棂上地声音。

虽然室内温暖干燥,可外面却仍在下雨。

那是黑棘五月逼近的预兆,天气越来越冷,冰冷的雾气覆上了窗子,窗外一片雾蒙蒙。

氛围安静得几乎要凝固。

嗒、嗒、嗒……

砰——!

一声巨响瞬间打碎了所有的平静!

窗子被撞碎,门也忽然被砸开,房间内突然闯进来一群身着银色盔甲的人!

他们手里握着剑,直奔着最近的薇拉而来——薇拉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冲他笑了笑。

下一秒,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她跟前,手里的长剑与那把剑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一击不成,对方收回了剑,再次挥来。

看起来还没对手一半强壮的隆洛快速地接下了剑,一声声碰撞后猛地向前,手肘撞在了对方的腹部,手刀又落在他的脖子后,将人击倒在地。

“他们怎么来得那么快!”

珀尔娅在一旁握紧了拳头,躲闪的同时甩开某个银色盔甲的纠缠,将他踹倒后大声说道。

“铁卫毕竟遍布王国,”薇拉看着他们混战在一起,“只要还在赫波亚,他们只会越来越多。”

如薇拉所说,他们打倒一个人后面便会跟来一个,阿斯诺当机立断:“该走了!”

至于要往南走还是继续往西走,他们暂时还没有时间思考这件事。

珀尔娅张开手臂,水柱顺着窗户撞进房间,挡住了所有追杀而来的人,并进一步撕碎原本的缺口,把整座酒馆拆得千疮百孔。

做完这一切,她抓住几乎有些站不住的科顿,从墙壁上破开的洞翻出去。

阿斯诺也跟着追了出去。

“拦住他们!”铁卫中有人大喊。

隆洛猛地上前挡住了那挤满了房间的十几个人。

这个时候,薇拉才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拾起旁边挂着的斗篷披在身上,走进雨幕中。

少年用力挥动手里的剑,巨大的力道将他们逼得往后,也转身逃走了。

雨水落在地面泛起白色的雨雾,灰尘的生涩味道蔓延,几个人在路上奔跑,路过之处瞬间溅起高高的水花。

铁卫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

“真是够了!从离开巴兹利亚到现在就没停过,”珀尔娅刚闪开即将追上来向他们伸出的手,一边拽着科顿一边有些忍无可忍,“有完没完!”

水流从她脚边涌上,代替她推开那些试图追上来的人。

然而他们当中仍然有人穿透水幕、闯了出来!

“薇拉!”隆洛一直跟着薇拉,看到有铁卫从巷子的一侧钻出并扑向她,吓了一跳,叫着她的名字立刻奔上去,用剑迎上了对方。

“你是一点也不打算帮忙吗?!”阿斯诺也躲开了一个追来的人,匕首在掌心里转了一圈,刺进了对方的身体里,扭过头见到这一幕后立刻瞪着她道。

“我的伤还没好,而且嘛,”薇拉侧头避开他们战斗时扬起的雨水,仿佛散步时避开一支伸出的树枝,语气平静,“这种环境对于擅长用火的人很难受呀。”

同为擅长火焰的法师,阿斯诺沉默了片刻。

环境对元素法师的影响很大,在阴雨天使用火元素对他而言确实吃力。

可他也记得,星砂庆典那天可就是在下雨,也不知道她怎么就“也一样吃力”了。

他皱了皱眉,此刻无暇顾及那么多——因为旁边有一个人突然拿着武器靠近了他!

在被大雨吞没的小城镇里,这场战斗持续了好一会儿,人们听到了动静纷纷躲进家里,不知道丰收祭期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也不敢招惹这些人。

哪怕在这种环境下沟通元素对珀尔娅有利,然而他们一路不停,到了这里后也只休息了一会儿,她没有足够的体力继续频繁使用法术——

人越来越多,他们眼前的画面几乎都被雨水浸湿,有时候几乎是凭借本能在闪躲那些划开雨幕斩来的剑!

眼看那四五个人一直缠着不放,珀尔娅只能将科顿放下,抽出匕首,准备回头先解决他们!

隆洛也在那些建筑间游走着,奋力地挡下所有想靠近薇拉的人。

西奈家族的安克兰教会了他剑术,可却无法教他实战经验,他明白这一点,却没什么办法。

少年渐渐有些吃力。

“集中注意力。”身后有个声音不紧不慢道。

隆洛闻言咬了咬牙,开始舍弃多余的动作,将剩下的力气用于更准确应对这些人。

这么过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撑不住了,意识似乎开始脱离战场,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感觉”。

他……似乎能听到一些声音,剑在雨中挥舞的声音、人们错落的脚步声、混战时双方的喊声……甚至,心跳声。

就在某个时刻,某一处的声音忽然变大。

隆洛瞳孔一张,猛地回身,朝那边挥去一剑!

当——!

一支铁箭在半空中被截断,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细响。

铁箭?

隆洛看着那支箭,陡然明白了什么,仰头喝道:“小心弓箭手!”

一旁将一个铁卫踢开的珀尔娅骤然回神,她抬起头,便发现了站在房顶上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人影,立刻将手里的匕首甩了出去——

那个弓箭手被匕首命中,惨叫了一声,从房顶上摔了下来!

珀尔娅那口气却没能完全松开,因为她很快发现不只有一位弓箭手,还有一位在旁边的房顶,而那个弓箭手瞄准的是……

“阿斯诺!”

阿斯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人们心目中形象“最标准”的法师。

他为人冷漠,专注于对自己有利和感兴趣的一切,精于法术的同时体力也没有那么好,如果当初被困入斗兽场的人是他,他虽然能用无数法阵从监牢脱困,可在那样的残酷的战斗里单纯与人对决——则必死无疑!

此刻的他就被困在了某个角落里。

珀尔娅喊他的时候他听到了,然而有一个铁卫拦下的他,让他和同伴们隔了一些距离,他用手里的匕首支撑着对方迅猛的攻势已经用尽全力,根本应付不了房顶上的弓箭手……

可恶。

眼角余光瞥见房顶的影子,他开始试图沟通周围的火焰。

然而雨势越来越大,火焰几乎被挤进召唤不到的角落里,已经来不及了。

“阿斯诺!该死——”珀尔娅试图冲过去,那些与他对峙的铁卫又增加了一个!

谁能来帮……

弓箭手搭在弦上的手就在这时松开了——铁箭倏地窜出,对着阿斯诺破空而来!

声音有刹那的静止。

当的轻响混着大雨落下的声响,与他们的心跳一起重重落下。

阿斯诺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身影,似是不可置信:“你……”

科顿在危急关头站了起来,他嘶吼着拿起被打落在地的武器斩断了那根箭矢,并转过头捏住了与阿斯诺对峙的铁卫的脖子,将他猛地压到了墙上。

哪怕在体格普遍健壮有力的赛提人当中,科顿也显然比他们更强壮,他将自己锻炼到了某种极致,有时候能轻易拧断猎物的头颅。

然而他现在却身中黑法术,像被困在了一个笼子当中,铁卫回过神来和他扭打起来,甚至隐隐要占上风——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显示着科顿此刻用尽全力也无法完成的挣扎,怒吼中也满是不甘。

就如同一头垂死的猛兽。

这时,阿斯诺终于用出了法术,将那铁卫打倒。

赛提人不再被压制,他将铁卫推开,大口喘着气,扭头时正好看到青年有些错愕的脸。

“索特人……”科顿看着他,开口的声音里有控制不住的颤抖,“请你……救救我。”

直到赛提人因为体力不支再次陷入昏迷,阿斯诺才回过神。

与此同时,隆洛唤起的风刃将另一位弓箭手打了下来,而珀尔娅也在情急下用尽了力气,战胜了另外几位铁卫。

他们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阿斯诺?你还好吗?!”她赶过来,看着有些呆滞的阿斯诺。

阿斯诺抬起眼,听着她又问了几句后,才缓缓开口:“……往西走。”

珀尔娅一愣:“什么?”

“往西走,”阿斯诺再次看向科顿,深吸了口气,重复,“我们走胡洛格里安峡谷。”

——他读懂了科顿的眼神、和科顿没说出口的话。

哪怕知道自己希望渺茫,哪怕那是一条极为危险的路。

哪怕要说服这个对以前的他而言最不值得信任索特人……可他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不管前路有多么艰辛,不管命运多么叫人畏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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