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这天是迷雾之月的午月。
隆洛迎面碰上了阿斯诺——他当时正和另一位高年级从图书馆内走出来。
从王国到丽塔顿的一路上他们经历了许多事,可隆洛却没有因此了解过阿斯诺。
阿斯诺从不主动说自己的事,甚至别人问起也不会说。似乎总是游走在边缘,比起黑法术或者别的什么,他在意的事情与其他人都不一样……更是在回到丽塔顿后更是消失了很长时间。
不过,阿斯诺是丽塔顿的名人,一年级们经常会提起他,因此在这一个月里,少年听说了不少关于他的事。
——阿斯诺拥有“可怕的”法术天赋,不仅成绩优异,更是在仅有二年级时便独自一人探索了一座法师墓。
要知道,很多学生哪怕毕业也未必拥有独自探索法师墓的能力。
种种出众的举动似乎让他成为了霍莱的弟子。
而霍莱除了作为丽塔顿的院长之外,也是这个时代里学生们唯一见过的贤者。
阿斯诺看到隆洛,只犹豫了一瞬。
“我有事要问你,跟我来。”
他身边的高年级愣住,压低了声音问他:“这是低年级吧?”
阿斯诺“嗯”了一声。
“你想找他一起调查?”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高年级睁大眼睛:“你怎么能让低年级知道,他们都是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崽子,如果透露给其他人……”
“学院将调查任务委托给我,我打算怎么做与你无关。”
“……”
隆洛看着他们,发现那个高年级只是皱眉瞪着阿斯诺,却没能再说什么。
阿斯诺像没有看到,转头离开:“走吧。”
他没看任何人,可两人都意识到这句话是对隆洛说的。
少年跟上去,在经过那个高年级时,忽然听到一些声音。
【“那些说阿斯诺毕业会立刻离开丽塔顿的传言一定是真的……”】
【“我们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他却什么也不关心……我简直无法理解,难道除了他之外,没人能调查维克多抓回来那个东西了吗!”】
【“阿斯诺迟早要为他的自负吃苦头,希望出了什么事情不要波及我们!”】
隆洛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却发现他没打算跟过来。
少年意识到这或许是一次“单独”的见面,便默默转身,继续跟在阿斯诺后面。
“维克多抓回来那个东西”。
……调查那个怪物的事似乎交给了阿斯诺。
所以,他找自己是为了这件事吗?
这个猜测在他们走到那座封印塔时得到了证实。
封印塔坐落在一处僻静的角落,被一座法阵保护。阿斯诺走在前面,先是将手放在门口,等一阵光如流水般亮起又渐渐消散——做完这些,他才推开门。
他用的是一个开门的法术,看来“钥匙”也有很多种类。
隆洛默默想着,听着厚重木门推拉时响起的吱嘎响声,随后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走进塔内,面前只有一条看不到头的漆黑甬道。
阿斯诺拿起挂在一旁的灯,光晕落在地面形成一块橘色的光晕,两人在光晕的包围中继续向前。
隆洛能感觉到这里和其他塔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不要离开光的范围。”阿斯诺忽然说。
隆洛一怔,扭头看向逼仄空间里的黑暗:“黑暗中有‘危险’的感觉……这是防止‘它’逃跑的办法吗?”
这显然是一种“警戒”,但凡踏进黑暗的人,无论是不是被学院囚禁的怪物都会被袭击。
阿斯诺微顿,语气显得波澜不惊:“对,法师纳尔以黑棘为灵感发明了这种‘防御’法术。”
两人脚步声都很轻,只有那团光晕安静地顺着道路向前。
慢慢的,他们穿过甬道,来到了一处稍微开阔一点的房间。
隆洛看到,房间里也有一个和门口一样的法阵,但它不需要唤醒,就浮在房间的地上亮着。
而在法阵上,是一座被架在半空中的“石雕”,也就是被他们带回来的“怪物”。
“它到底是什么?”隆洛问。
阿斯诺却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将提灯挂好,走到怪物前不远的地方。
得不到回答,隆洛落在雕像上的视线专注了些许,和他一起端详起来。
那天晚上事出突然,他被众多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不知不觉间便“忽略”了“它”。
此刻看去,“它”保持着战斗后被石化的样子,以至于除了身上那些本来疤痕外,还有因为战斗留下的伤痕,如刀划下,狰狞斑驳。
隆洛看了良久,终于确定了什么,说:“‘它’像一个‘人’。”
阿斯诺挑眉,扭过头。
“‘它’像一个人,”隆洛重复,“这就是我看到的。”
“‘看到’……‘像’?”
“和人有些不一样。”
阿斯诺不知道有没有听懂,隆洛也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表达什么,然而青年垂下头,似乎肯定了他的看法:“‘它’确实是一个‘人’,至少在法术生效之前。”
“是法术让它变成这样的?”隆洛一怔,“这是什么法术?”
“学院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形态的生物,可换一个概念,这只是法术将人变成怪物的诅咒。”
“诅咒……”
隆洛立刻说:“但这不可能。”
丽塔顿对概念的要求非常苛刻,所谓诅咒,在普通人眼中可能只具备着某种象征意义,可对于法师而言,它指的就是黑法术。
然而,隆洛知道“它”出现的同时,还有一个被袭击的白法术师莉莉。
如果怪物真的是黑法术造物,根本不可能对莉莉造成任何伤害,他们也更不可能见到伤痕累累的她。
“没错。”
阿斯诺显然知道这件事,说:“她能被斯兰蒂收为弟子,科顿身上的黑雾也被她净化,是白法术师的事情应当不会有问题,黑法术诅咒的假设并不成立。”
隆洛不由得问:“你的意思是……元素法术也能造成‘诅咒’吗?”
“如果只是要达成这种像黑法术的效果。”
阿斯诺回答:“只剩下一种可能……这是一个很可能被大多数人遗忘古代法术。”
古代法术被人遗忘。安东尼也说过这样的话,说它们因为某些保密传统,在漫长的历史中失传了。
“那么……可以找到这个法术吗?或者说,解除它。”
阿斯诺却有些意味不明地道:“鉴于这种法术没有任何人见过,接下来要先记录下‘它’身上的法术痕迹,然后从丽塔顿三十座图书馆里逐本查询……如果它来自某个不为人知的分支领域——”
他顿了顿:“可能要花上十年时间……或者更多。”
隆洛看了他半晌,忽然意识到:“听上去你并不想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我认为没有必要,”阿斯诺承认,“现在,学院里只有一个人可能知道这是什么法术。”
之所以对隆洛说这种话,自然是因为阿斯诺默认他们都认识这个人。
一个会古代法术的人,一个他们都认识的人——
隆洛沉默了一会,他似乎明白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但又有些不解:“你说的人是……薇拉?为什么?”
阿斯诺似乎想起了什么,轻声:“她杀了巨人。”
那天,他们离开峡谷,并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冲天的火柱和感受到可怕的压力。
这似乎是她会使用古代法术的证据。
“元素是充斥世界的火,法师们是‘盗火者’,渴求力量的**让我们不断索取,直到某个无法承受的极限,就会反过来被烧死。”
这也是隆洛最近掌握的“知识点”。
法师的力量取决于他们的天赋,除非有贤者之石这样的东西,否则谁也不能无限制地沟通元素。
可这和“会使用古代法术”的薇拉有什么关系呢?
隆洛有些困惑,但阿斯诺仍旧不紧不慢的——
“为了让天赋不佳的法师也能学习法术,学院为了使它们能够被所有天赋的人学习,只能不断降低要求——这意味着丽塔顿的法术也在变得越来越弱,毕业并不意味着学生能成为‘健全的’法师,弱者仍旧是弱者。”
“呵……薇拉的习惯和丽塔顿截然相反,她显然很擅长一些强大并且不为人知的古代的法术……”
包括一个【伪装】成黑法术的古代法术。
隆洛一怔:“你的意思是,这是薇拉干的?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很简单,如果学院出现了黑法术,学院就必须承认黑法术师出现的可能性。”
“可那是‘事实’不是吗?”
“我不认为。”
仿佛有什么突然从脑海闪过,让隆洛有些混沌的脑子中闪烁过一丝刺眼的白光。
他下意识皱眉。
“你和希曼雅……”
“不,如果你以为我是在担忧丽塔顿的安危,那你就错了。”
阿斯诺慢悠悠道:“希曼雅的‘眼睛’一刻不停注视着她,她很恐惧流浪者带来的变化,因为丽塔顿如果分崩离析,那么她也会因此失去这个‘家’。”
隆洛有些困惑:“你好像并不赞成她,也不赞成珀尔娅。”
“因为忧虑对我没有意义,我也不打算只听信一个流浪者。”
阿斯诺淡淡:“不过……如果从预言黑法术都只是她的预谋,能做到这一步,她在法师当中也很有本事——但是,丽塔顿可远不止如此。”
隆洛怔住:“什么……意思?”
“这是女帝创造的,大陆上第一所面向所有法师的学院。”
阿斯诺说:“哪怕她真的能欺骗所有人,也不可能真的‘改变’这里。”
阿斯诺的视线始终落在隆洛身上。
隆洛保持着喝了变容药剂的外表,深棕色的眼眸染上些许法阵和提灯的光,可没什么光泽,像是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沉默,却又不仅限于因为眼前这件事。
“我不觉得这是薇拉做的。”
许久后,少年才轻声开口:“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证明黑法术师的出现。”
“不,正是因为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这一切才有价值。”
阿斯诺似乎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至于怪物,她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你——不就是这种东西吗?”
隆洛浑身一僵。
他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甚至根本就是“因为薇拉”而出现的。
“真有意思,你难道没有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什么吗?”
他到底是……什么。
隆洛猛然抬头,向后退了一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阿斯诺说:“薇拉在诱导了这一切发生,而你……”
四下安静,暗处却有声音钻进头颅。
【如果预言只是一个借口】
【黑法术……那个凯特人到底想做什么】
【……她又“创造”了多少怪物呢?】
少年浑身一僵,不受控制地迈开脚步,朝外奔去。
塔外还在下雪。
阿斯诺提着灯跟了出来,他望着面前的飘雪,发现少年似乎陷入了某种混乱中,朝着某个方向离开。
带着一缕失魂落魄的味道。
他眯起眼睛,正要跟上去。
“阿斯诺!”
阿斯诺挑了挑眉,回过头,看到站在雪地里的珀尔娅。
自从那天贤者会议后,两人没有再说过任何话。
“你不是在怀疑这一切吗?”
珀尔娅看上去和那天很像,却又不太一样。
她浅色的眼眸在雪中微微闪着光。
“我发现了证据,那块石碑的证据。”
他们在利比尔里安墓当中发现的石碑,也就是预言。
……
……
【他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这里什么也没有】
【视野、认知、情感,一切都在此走向终结】
【绝望滋生于此、理智泯灭于此】
直到眼前出现一抹刺目的血色。
……
……
隆洛站在房间门口,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远处的高塔上、他有一段时间没有来的房间里。
门大开着,金发的女孩仍然躺在床上,保持着她睡去的姿态,显得前所未有的安静。
然而一柄剑却贯穿了她的胸口,鲜红的血蔓延,让她仿佛躺在血色的花丛中,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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