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冰凉的话音落下，束缚法阵亮起一道光，强烈的眩晕感骤然击中隆洛。

少年闷哼了一声，浑身的力气被抽空，意识也不受控制地消散……

杂乱争执的声音渐渐远去，模糊的视线内有一角袍子一闪而逝。

最后坠入黑暗。

……

隆洛醒来时，风雪声、人声、脚步声通通消失了，只剩下空洞的寂静。

他有些恍惚，耳边忽然传来很轻的响声，少年的目光顺势掠去，发现是天花板上落下了一滴水珠，在它滴落的地方，地面被浸湿，有一个很浅的水坑，而在水坑之外，则是一片看不到头的黑暗。

似曾相识的黑暗。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身处于监牢中，是被囚禁的“怪物”。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空洞的寂静当中忽然传来了沙沙的响声。

隆洛猛地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先是一角袍子，而后是一把歪歪扭扭的橡木法杖……以及浸在昏黄光中的苍老面庞。

黑暗中的人影渐渐变得清晰，竟然不是任何一个他能想到的人。

“霍莱……院长。”隆洛恍惚。

“这种监牢一般用来囚禁最危险的敌人，已经很少使用了。”

霍莱的反应竟然显得有些平常，好像只是在打量一间很普通的杂货间，注意到角落一盏已经熄灭的金石灯时，甚至笑了一声说：“这盏灯或许有三任院长的年纪那么大了，真让人怀念。”

隆洛一向听不懂笑话，可这是第一次并非因为听不懂，而是因为某些压在心底的沉重感而“笑不出来”。

“薇拉……安东尼和费利……”

他不由得将手搭在胸口，低声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因为我……”

“你有一副特别的外表。”

霍莱闻言凝望向他：“黑色的眼睛和头发，真是罕见，有人认为这也是黑法术的象征。”

“——你觉得呢？”

隆洛一怔，忽然感觉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让他不得不直视对方——

“……！”

霍莱很少出现在学生们面前，甚至有传言说他已经老了。

可那双浑浊的眼眸……分明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掌控力——

“我可以……使用黑雾。”

隆洛吸了口气，张开双手：“但我，也可以使用白法术。”

就像那个晚上，少年同时唤醒了一团虚无的黑雾和一道圣洁的白光。

可同样的，他没能维持多久便因为心脏的疼痛收回了它们，捂着胸口弯下了腰。

霍莱看着拿一闪而逝的黑雾和白光，眼睛也渐渐眯起。

许久，少年感觉到肩上落下一点平和的力道，似乎是轻轻拍了拍他。

这个动作里没有恶意，反而让隆洛有些无措：“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不是……”

他以为自己透露出了有关于“黑法术”的力量会引来怀疑，然而霍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只是轻描淡写的：“真是奇妙。”

好比看到了新奇的东西，但又仅此而已。

少年不由得抬起头，有些意外。

“您不怀疑我吗？”

“看来你希望我怀疑你？”

“不，我的意思是……”

“‘法术’是一个庞大的命题，丽塔顿数千年来所知的研究……甚至人类本身，都微不足道。”

霍莱慢悠悠道：“你刚好是我们不了解的那部分，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们见到了一个‘例外’，反而很幸运。”

隆洛有些困惑：“但其他人并不是那么想的。”

“哦，当然。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都不会只有一种想法，比如对于一个法师来说，有的人希望法术能造福所有人，而有的人认为它天然就该高高在上，因为每个人的天赋本身就不平等。”

霍莱说：“你要原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种事情很正常。”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没有‘错’，”他却没有感到安慰，而是摇了摇头，“但安东尼和费利都因此而死……这难道也是‘正确’的吗？”

霍莱似乎沉思了一下：“唔，你的怀疑有道理。”

“那么……”

“但需要你自己去找到答案。”

隆洛怔住。

说完，霍莱忽然朝他伸出手，有什么从宽大的袖口里掉了出来。

隆洛下意识去接，接触到那冰冷的金属时才发现那是薇拉的提灯。

他拿起提灯，先前发生的种种在脑海闪过，不禁脱口而出：“薇拉还活着，对吗？你们……”

然而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

隆洛拿着提灯，轻轻蹙眉。

光芒一点点亮起，渐渐照亮了整座监牢。

他一个人真的能找到答案吗？

隆洛闭上眼眸，片刻后再次睁开。

……

……

此刻，斯兰蒂的高塔中。

那间办公室仍旧是上一次隆洛来时的样子，但办公桌上却堆满了许多很久没有翻过的书。

莉莉走进来，便听到斯兰蒂将那些书放下，叹了口气。

哪怕没有开口询问，她也大概知道斯兰蒂在烦恼什么。

——他们称呼那个黑发黑眸的学生为“黑暗之子”，但这就像是情急之下突然想起了什么故事，便将想起来的称号安在了那个少年的头上。

说到底，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

“黑色的……黑色的眼睛和头发……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难道……”

“这场爆炸一定是他干的！”

“靠近他的人都会被诅咒……安东尼一定是被他害死的……”

那些声音愤怒又恐惧骤然在脑海中响起。

莉莉微怔，缓缓摇头，像是想把这一切甩掉。

……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斯兰蒂像是注意到了她：“莉莉。”

“怎么了？老师。”她强忍着握着手心的动作，立刻回答。

“在炼金高塔的时候，你说感觉到了黑雾。”

“……是。”

——正因为白法术师的判断，没有人否决将隆洛送入监牢的决定。

当然，是除了珀尔娅之外。

“那可真是奇怪啊。”

斯兰蒂抓了抓头发：“他并没有灵魂法术的天赋，就算是刻意隐藏起来，先前在这里没有被发现，在那时候也更不应该才对。”

莉莉一顿：“他也许一直在伪装，而塔里的‘意外’让他不得不靠黑雾保护自己……。”

“原来是这样，”斯兰蒂似乎想通了什么，“也就是说，他确实害死了那些人，我们此刻非常危险？”

莉莉：“……”

她应该承认这一切，可脑海里却闪过自己第一天来到这所学院时发生的事。

那个少年，曾经是这群“疯子”里唯一的正常人。

她的目光闪过一丝晦暗，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再次道：“对不起……我不确定，先回去了……也请您注意休息。”

莉莉扭头离开办公室，就在即将踏出门口时，斯兰蒂的声音再度响起。

“如果真的存在一位黑法术师，那么他此时出现在丽塔顿的原因究竟是……”

混沌的水中落下一粒石子，叫莉莉脊背发凉。

这所古老学院中的人们在眼中争论不休，可作为“新来者”，她也能毫无负担地注意到巨大的阴影即将吞噬他们……

如果隆洛真的一早打算要炸毁那座高塔，为什么却只有一个人死了？那些人又为何而死？

可是好像根本已经没有人关心这个问题了！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少女的停顿引来了长者的关心，她骤然回神，摇了摇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莉莉踩在走廊上，脚步越来越快，一路进了自己的房间，合上门，少女才松了口气。

“和我有什么关系……这里真的是‘法术的殿堂’吗……”

少女的声音几乎从喉间溢出来，带着一抹浓郁的烦躁和困惑：“该死……”

就在这时，空气中忽然响起声音。

“看来每个地方都很糟糕呢……真让人遗憾。”

她猛地站起来：“是谁？！”

窗外没有回应，她不由得想起了什么，咬了咬牙，抓住了挂在墙壁上的匕首。

一种响声陡然从门外响起。

那声音保持着某种乐器般的节奏，以至于似乎根本不在意房间内的少女。

“你到底是谁？”

莉莉皱起眉，打开门冲进走廊，试图找到声音的源头。

可当她来到走廊尽头，却猛然看到——

走廊尽头，停着一只黑色的鸟。

在黑棘五月里几乎看不到生命，这只鸟是从哪里来的？

莉莉望去，陡然听到一声很轻的笑。

是刚才的声音……

她心头一跳，可左右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不再警惕和愤怒，更多的是感到毛骨悚然，不禁想扭头再回到办公室。

那只黑色的鸟忽然朝她飞来——

少女下意识抬手挡在面前，可却没有鸟撞在身上的触感，只有耳边掠过一句带了笑的话。

“我知道你的秘密。”

“想要继续保守这个秘密的话……到墓地来吧。”

……

……

公共高塔。

一道人影，那位被人认为是“黑暗之子”的“犯人”——隆洛——走进塔里，迎面碰到巡逻的老师。

他一愣，对方却从身边经过，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手里微微闪烁着光的提灯。

离开囚禁自己的高塔后，这盏灯便亮了起来。

它曾指引自己前往女帝的书房，去追寻费利的脚步，也曾保护他免于那场爆炸的伤害，现在，又让他能自如在学院的眼皮子底下前行。

隆洛的眼神稍定，走向了塔里一条没什么人会去的路。

路的尽头藏着一条楼梯，楼梯没有安置金石灯，那扇唯一的窗之外也不再有月光洒入，墙面和地面都像坚硬的冰，静静伫立在黑暗中。

这里是他第一次听到过托利“求救”的地方。

现在，在被重重疑问包围，没有任何人给他提示的时候，隆洛选择重新回到这里。

提灯中所散发的光落在地面，他将手放在墙壁上，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安东尼曾经说过，每座公共高塔都有上千年的历史，并来源于最古老的圣堂建筑。

有着旋转向上的阶梯，以及……

隆洛在某一级阶梯停下。

他转过头，望着那一处。

这里是三层和四层之间的地方，高塔同一层另一条楼梯在这里就应该“到头”了——也就是说，这条楼梯比另一条更长。

或许，藏着什么。

少年伸出手，一块块触摸着那些经年累月却仍然严丝合缝的石砖，忽的触碰到一处相比之下有些突兀的凸起。

他用力按下。

一阵轻微的响声响起，在他的面前，一块块砖向后倒退，旋转，露出了一个藏在楼梯里的空间。

隆洛提着提灯，走了进去。

房间里立着许多书柜，他穿过它们，便看到——就在尽头深处放着一张床，床上是……一具白骨。

他望着那具白骨身上似曾相识的法师袍，轻声：“你就是……托利？”

也是这时，他看到床边的墙面上刻着一行被抹去的字。

那是……

他看了那行字半晌，回过头，走向床对面的一张桌子，上面有一叠摆在桌面的笔记。

隆洛大致扫了一眼，笔记的内容非常丰富，但也非常基础。

“元素的解析，法术的来源……”他想起费利说过的话，低声道，“……记录这些是为了带回王国吗？”

他闭上眼睛，几乎要从那些字迹和内容中看到那道认真的背影，耳边忽然传来一点响动。

他睁眼望去，发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少年捡起来，发现是一本日记。

【听说学院拒绝了陛下的请求，我无法理解这个决定，自从塞丽娜女皇去世，王国已经有几百年没有与丽塔顿合作了，如果它能实现，一定可以推动法术的普及……】

【我曾那么憧憬着这座人族的法术殿堂，可我却越来越失望，这里到处充斥着自负和狂妄，他们根本不想为普通人做什么……】

【人族的法术正在走向没落，我们终将死于无知】

【薇拉和那些对法术感到好奇的孩子很像，她能看出我与这个学院格格不入，能理解我的想法……但她的话也令我感到恐惧……她说，陛下的统治即将走向终结，我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我错了，也许我从头到尾都是错的，当我认为丽塔顿狂妄和自大时，我忘了我本就是其中的一员，这一切如此令人绝望】

【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这本应该是最后一句话，可隆洛却发现日记后面的一角被折起，他翻开，看到了一行不太一样的字迹。

【你没有错】

【是我们所有人需要要为愚蠢付出代价】

这是……谁写的？

“哥哥。”

“——？！”

隆洛猛地扭过头，发现一缕纯白的光忽然出现在了房间里。

不，或许不是“光”。

这个感觉是……

少年朝那缕光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它的一瞬，周围瞬间变成了纯白的世界！

眼睛一下子承受不了如此刺眼的光，隆洛不由得闭上眼，声音便这么闯进耳中。

“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是费利的声音……！

“费利？”

隆洛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那座房间，洁白的人形此刻立在白骨边，轻轻捧着什么。

虚幻的、虚弱的、又……熟悉的。

“他没有选择‘回归’，而是弥留于此，”声音，和“它”本身弥漫着某种雾一般的感觉，非常缓慢，仿佛一条停止流动的河流：“反而是你……我的朋友，你果然能指引我，看到‘我们’……”

“我不明白。”

“我的哥哥，托利……他已经死了，我要找到他，那么……我也应该【死去】。”

隆洛想起那场爆炸，困惑地摇头：“为什么……？”

“我们的理想终将覆灭……‘他’说得对，我们是无可救药的弱者……什么也无法改变……”

“哥哥，王国和丽塔顿都在走向毁灭，已经没有人可以拯救赫波亚了，完了，一切都已经完了。”

“不……我并不感到恐惧，我们只是回到了我们原本的所在，我们的摇篮，我们由此而生……也将死于此处……”

“哥哥，哥哥，让我带你回到那里吧……我们一起回去……”

可“费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近乎自言自语地将另一缕即将消散的光抱在了怀里。

也是这个瞬间，隆洛明白了这“光”究竟是什么。

那是“灵魂”。

即将消散的灵魂。

“等等……费利！”

少年伸出手，脑海里突然闪过许多画面。

“我想知道八年前发生过什么。”

“这种传统……是很可怕的‘疾病’。”

“……她只会不停隐瞒真相。”

“只要有你在，大家都会得救。”

……

“安东尼和……托利，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隆洛从那些画面中挣扎着抬头，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滑落，强忍不适地开口。

“安东尼……是安东尼让你这么做的吗？”

白光有一瞬停顿，片刻后突然朝他涌来——

像有一阵风吹过。

“你想知道的……都在墓地……”

……

……

丽塔顿的墓地位于学院南边的角落。

深夜，积雪厚厚地盖在地上，墓碑也只露出半截，成片相连，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座覆雪的山坡。

一道披着斗篷的人影出现在了墓园前。

人影举起提灯，光正好照到一座新立的碑。

上面写着“安东尼”。

来人猛地扯下兜帽，露出了莉莉的脸。

她看了一眼墓园远处一片漆黑的森林阴影，神情晦暗不明。

墓地总令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她确实很讨厌这种地方。

仿佛……

眼前闪过满是墓碑的后院，她立在前方，想要逃离。

一只手落在肩膀上，力道沉重得几乎能将她压垮。

还有……某些声音。

苍白的、尖锐的、令人恐惧的……近在咫尺，骤然而至。

“——”

她一瞬清醒了过来。

耳边风雪的呼号越来越清晰，莉莉站在原地，看着同样被雪覆盖的枯树，越发觉得自己是脑子出了问题。

就在她转头离去的时候，墓地中陡然传来沙沙的声响，哪怕在风声中也格外清晰。

……莉莉眯起眼睛，握着提灯对准那里，另一只手则用力抓住匕首：“是谁？”

没有应答。

少女有些惊疑不定，风雪却忽然在这个瞬间加剧，狂风将她的袍子和长发向后吹去，她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几步——

她心底随之升起不好的预感。

糟糕！

一道黑影扑出，将少女猛地压进雪地里！

饶是莉莉做好了准备，可匕首还是脱手而出，她用力攥着提灯，眯着眼望去，看清扑来的黑影是什么时，却瞳孔一颤——

没有五官的人形“盯着”她从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吼叫……是那个追了她一路的“怪物”！

“该死……‘它’怎么会……”

脖子被怪物死死刹住，□□上的疼痛和情绪上的惊讶同时翻搅着莉莉的意识，让她有一刻她脑子一片空白。

可少女很快挣扎起来，她手上还死死抓着一盏提灯，在不受控制的挥舞中猛地砸向那个怪物！

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声，莉莉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微微松开，她抓住机会一脚将“它”踢开，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就要逃。

然而她刚跑两步，一阵风涌来，将她整个人往后拽去——

莉莉陡然意识到，这根本不是黑棘五月的风雪，这是……

“为什么‘它’会用法术？！”

风就像怪物的手脚，扯住了少女，哪怕这算不上什么强大的法术，可对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白法术师而言却无比致命——

这么下去……

她心中慌乱，努力避开它们，可那些风竟然又变成了利刃，掠过，瞬间在袍子上割出了一串锋利的口子！

雪地的温度刺骨，莉莉事实上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她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拼了命拖着身体要逃离。

少女猛地挥开寒风交织的障碍，视线中的画面有刹那定格在了一望无际的雪地里，与漆黑的高塔和天幕相对，古老静谧。

下一秒，巨大的风刃迎面而来——

“躲不开”三个字在脑海里响起，莉莉眼前一花。

世界有瞬间的寂静，转瞬传来尖锐的嗡鸣——

莉莉摔在地上，瞪大眼睛望着挡下了风刃的身影。

黑发的少年提着一盏提灯，看向风吹来的地方，语气里带了丝意外：“‘它’竟然被放出来了……”

“隆洛？”莉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

隆洛收回望着怪物的视线，看向她：“你还好吗？”

很相似的一句话，莉莉像是回到了那天的森林，他的神情也与那天相似，她那时候感到违和，而现在却感到了恐惧。

如果他真的是“黑暗之子”……

他们没能再说上一句话，因为“它”忽然开口尖叫，锐利的风潮如一阵巨浪朝两人袭来！

雪瞬间被风扬起，乍一看像是一道白色的纱幕——莉莉抬手，视线越过手臂，一时什么也看不清。

等那画面渐渐清晰，她惊讶地发现隆洛的手中多了一把剑。

那把剑的剑身通体修长，比她见过的那些都要长一些，在昏暗的环境中竟然散发着浅浅的金光，一瞬间让她觉得这不应该是“剑”……而是一根“法杖”。

事实上，隆洛也不太习惯使用这把剑，哪怕它在指环的压制下能为自己所用，可剑仍然传递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用它和对方战斗。

所幸佩剑本身也存在着强大的力量。

隆洛握着剑，将它横在身前，迎面的风便被扫向四周——

“无尽的……绝望和愤怒，”隆洛看向“它”，比起被石化时，他此刻能感觉到更多东西，此刻不由低声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它”的回答是更加凄厉的吼叫！

在莉莉的眼里，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又太过无法理解了。

她本以为隆洛是黑鸟的主人，放出了那个怪物，此刻救她只是想让自己站在他那边、向学院的人解释……

可是黑发少年此刻握着剑，在雪地里与那个怪物战斗——他有时候在用极为标准的剑术应对怪物尖锐的利爪，而有时候……则是在用法术！反手扬起的风比怪物带来的更强，逼得“它”一步步后退。

他能使用元素法术，怎么可能会是黑法术师？

莉莉所有的思绪在束缚法阵困住怪物的一刻停止了。

怪物倒在雪地里、束缚法阵俨然是昨天将隆洛困住的那个，而他此刻将剑插在雪中，手背拂过面颊，喘了口气。

莉莉看着他，等待着他会说些什么，思考着该如何回答，少年却忽然望向某个方向。

她一怔，顺着视线看去。

黑暗中亮起一团又一团光晕，依稀还有人说话的声音，那是黑与白之中的暖色，可莉莉却感觉心脏被凉意漫过。

“那里……他们在那！”

“他逃出来了！”

“白法术师……莉莉也在，快救她！”

学生们将两人围起，有人已经冲过来迅速动手——只是那些法术落在少年身边，却被一团光晕挡住，无法伤害他分毫。

隆洛只瞥了一眼女帝的佩剑，接着看到他们将莉莉拉到人群里，替她治疗。

“果然是‘黑暗之子’！”他们警惕地看着隆洛，大声说道，“大家不要让他逃走了……院长大人！”

隆洛看着他们，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希曼雅和霍莱从人群里走出来。

希曼雅的表情比起往常要多了分凝重：“不得了啊……竟然能从那座监牢逃出来……霍莱，你觉得呢？”

霍莱只是看向少年，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和不久前在监牢中时相似：“他们说你至少害死了两位学生和一位沉睡的流浪者……”

隆洛：“我……”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希曼雅打断了他们的话，语气严厉，“我们必须在这里杀了他！”

说完，她手里的法杖落地，巨大的法阵笼罩隆洛，正如前一天，要瞬间将他制伏——

然而，那座法阵在亮起的同时，少年也重新握住了女帝的剑，那光芒盛放，他的黑色长发也被染上了一段金色，光亮起的一瞬后，空气中响起清脆的声音。

那是法阵被击碎的声响！

人们都愣了愣。

“我不是犯人，”隆洛开口，“安东尼也没有死。”

他们都能想到他会说前一句话，可后一句话却让所有人再次陷入震惊之中。

少年望向人群，风从他的身后涌出，希曼雅眯起眼睛，冷哼了一声，在学生的低呼声里抬起手，挡下了大部分法术。

可它还是让大部分人都往旁边退开，唯独……

“维克多，小心！”

维克多迎着风，目光却看着隆洛没有动作，等到它来到眼前时才抬起手，将它拂开：“……你是什么意思？”

众人因为这句话微怔，连躲在后面的莉莉也想起了一件事。

安东尼……和维克多长得很像。

“死去的人，是维克多，不是安东尼。”隆洛平静陈述道。

人们都瞪大了眼睛，他们面面相觑，可望着神情自若的维克多，纷纷愤怒起来。

“他疯了吗？！”

“这是我听到过最无耻的话！”

“我要杀了他！”

维克多挑了挑眉：“你在发疯吗？”

隆洛的视线环绕众人一圈，发现所有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憎恶的表情。

他轻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垂下眸，摇了摇头：“你和我说，丽塔顿之所以不相信薇拉和珀尔娅，是因为他们害怕王国。”

“……”

“疯子！维克多怎么会说这种话？！”

“他和那个流浪者是一伙的！都想把学院推入深渊！”

“害怕？笑话！那只是一个腐朽愚蠢的地方……”

隆洛却没有因这些奚落停下，而是继续说：“比起学院、比起法术，甚至比起王国，你觉得这里的人更在意自己……这些想法正在吞噬这所古老的学院，侵蚀它真正的荣耀……让它变得孱弱，也让所有人孤立无援……”

“够了，”这次打断他的人是希曼雅，“你真是个比安东尼更愚蠢的人，他天真而不可信，你却侮辱了学院的所有人……”

隆洛一怔，旋即道：“不，这是我‘听’到的，我想这也是安东尼做这一切的原因吧……可我不明白，明明……”

“没听到我说‘够了’吗。”

希曼雅似乎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手，法杖上有赤红色一点点汇聚：“真正破坏这所学院的是你们这样的人！”

狂烈的风却在这时毫无征兆地扬起！

人们惊呼着反应不过来，在连退几步后，一道光亮起，霍莱的法杖落地，众人才没有被继续往外推。

他们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发现只有维克多仍然站在原地。

那一片地方，只有他和隆洛。

所有人都没打算相信隆洛，可那些话他们确实都听到了，此刻见到这一幕，心中都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维克多”忽然笑起来，起初只是一点停顿般的笑，而后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有些疯狂：“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希曼雅。

因为维克多根本不会发出这样的笑声。

难道……

“维克多？”他们有人迟疑地试探。

可“维克多”完全没有在乎他们，只是含笑着看向隆洛——这是一个对隆洛而言非常熟悉的笑容……安东尼的笑容。

隆洛忽然意识到，安东尼可能根本没打算隐瞒，至少，根本没打算隐瞒他。

“为什么？”

“因为，”他耸了耸肩，平静得让在场的人心头一颤，“我已经无法忍受这么愚蠢的地方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维克多【大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