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老三下意识回答。
只是心里在脱口而出的刹那,有种违心的难过,同时也像是宿命回响那般,他感觉到了悲伤。
他基因鉴定就那样,能力也就那样,要想给别人幸福,贯彻“喜欢”两个字,基本等于天方夜谭。
他感觉到阵阵窒息,无法判断来源,兴许他身后那只手,正密不透风掐着他的咽喉。
老三挣扎着转身,簌簌竹林里,没有一个人,只有鸦雀飞出树稍,以及幽幽飘荡着黄纸的荒坟。
老三:……
·
就算老三离开,匪徒也不会放松对他的看管。
苏小蛮觉得自己像这片世界的飞鸟,插翅难飞,更不要提自己心里那点小小火焰似的梦想。
老二长得穷凶极恶,年龄到了三十几,讨不到媳妇儿。他上来换班的时候,本来还骂骂咧咧,结果一看到苏小蛮的脸,顿时走不动道了。
“他奶奶个熊,这脸蛋子漂亮得。”
伸手就想摸苏小蛮的脸。
起初苏小蛮想躲,但咸猪手躲不完。
咸猪手摸了他脸蛋一下,苏小蛮恶心想吐,他用厌恶的眼神瞪着老二,哆嗦着唇瓣咒骂他。
“死猪男,你滚开啊!”
他骂人都不知道怎么骂,良好的教养不足以支撑他想出更恶劣的词汇,明明是在下城区那种极度缺乏素质教育的垃圾堆出生的、早早看到过无数恶劣对骂的地方,可他的言语系统仍旧不能在此时此刻帮助他,甚至还增加了别样火辣的趣味。
老二好色,更好这一口。
“哎哟哟,这火辣得,这不得拿小巴掌抽抽我的脸?”
苏小蛮瞳孔震颤:“恶心,滚啊!”
老二搓搓小手,苍蝇似的,他脸颊贴着苏小蛮的手。
苏小蛮双手反绑,整个人半跪坐在地上,老二以z字形贴在他身上,浑浊的味道丝丝缕缕飘散进苏小蛮鼻腔里,他眼角挂着眼泪,内心里耻辱又悲凉。
人生真是好烂,表面凹凸不平,内里蠕动着蛆虫。
他又好没有力量,一天比一天更倒霉,他不明白自己这副破铜烂铁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既然变异,为何不能像别人那些小说里一样,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老二从背后看着他的一身傲骨,口水狂咽。
“哎哟哟,这么一瞧,腰真细啊,傲得很、惹人。”
他伸手就要往苏小蛮腰上摸,苏小蛮满脸眼泪,颤抖咬着唇瓣,直到血腥味溢满。苏小蛮觉得自己大概是不会忘记这一天,软弱得一点反抗的力量也没有。
苏小蛮挣扎着往前,被握着脚踝扯回来,他哭喊着大叫,又在心里灰暗的迎接未来,但未来对于他来讲,大抵是个笑话。
——让我死吧,让我变异,让我杀了他。
念头闪过,并没有如愿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反倒是一声低喝打断了老二的动作。
“你他妈在做什么!”
老三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这样的画面,他目眦欲裂,脑袋里短暂出现了嗡鸣。
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冲了上去,脑子里有且只有一个念头——弄死他。
这三个字一旦在脑海里产生,就瞬间拥有了无穷的力量,他像是蛮荒里彻底开化的野兽,在意识到领地被人侵略后发疯发狂。
老三打起人来,是带着狠劲儿的,野蛮本性和刚刚出生的占有性,让他简直变成了一只野兽,他拳拳到肉,几乎是下了死手。
老二混迹道上好多年了,也是有头脸的人物,他是动了歪心思,但他觉得自己没问题,怎么着也不能对他动手啊!
而且这小子下手是真的狠,老二一把中年骨头怎么招架得住?他挨打也挨出了血气——兴许是真的鬼门关跑过一两遍,故而也想杀了老三。
老三还不了手,开始堪堪求饶:“别打了,老二别打了!你是要把我打死吗……饶命,老三快停下来……”
兴许是打累了,老三恍然惊醒,老二连滚带爬的跑了。
老二觉得面子丢了,心底里发誓要出这口气。
他下了山找医生,看病恢复那空档,已经打电话找了十几个打手,要给老三和苏小蛮一点颜色看看。
·
苏小蛮惊惶未定,整个人如同一只烤熟的虾,反缚着手腕,抽噎发蒙。
老三盯着地上老二留下的那摊铁锈色液体,出去洗了个手,回来把苏小蛮扶起来,沉默的给他擦了眼泪。
这会儿他明白了。
苏小蛮是待宰的羔羊,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而他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屠夫。老二那个人的性子,他不可谓不知道,报复肯定会有。更令他烦恼的是,满脸泪痕的苏小蛮失魂似的靠在他肩膀上。
就在这一刻,老三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他舀来干净的水,插上小风扇。
在陈旧小风扇呼啦啦转动的背景音里,老三给苏小蛮擦干净了脸,又拧了把毛巾,给他手心擦干净了。
老三知道,苏小蛮被吓到了。
被吓到的苏小蛮沉默且乖巧,令人爱不释手。
老三替他擦手的时候问他:“离开这里后,会想做什么呢?”
苏小蛮愣愣,但精准给出答案。
“想读书,想上大学。”
老三点头:“大学是什么样子的?”
苏小蛮提起大学会比较有劲儿。
“大学是知识的殿堂,你可以在这里得到你想要的、无法解释问题的答案。也许还能交到很好的朋友,也许会谈一场恋爱,反正肯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老三喜欢听苏小蛮讲话,很有文化、也很有希望的样子。
所以他想把希望和未来还给苏小蛮。
他给苏小蛮松了手腕的绳子,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跟我走。”
苏小蛮没往自由的角度想。他从一个人贩子手里转向另一个人贩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灿烂的想法,只是觉得自己命挺苦。
老三带着他搭车,牛棚车一大股味,苏小蛮晕晕乎乎,被老三抱着,两只手钳子似的困住了他。
苏小蛮被看得很紧,但吃饭吃得挺饱,身体好像渐渐有了些力量。他谋划着逃跑,表面上只能对老三顺从。
老三看上去不像是逃命,他偶尔经过市集,还得下去晃一晃,给苏小蛮买点东西。
只是他买的那些东西,在苏小蛮看来,实在是奇怪。
什么五彩丝络编织成的鸭蛋皂,什么牛草做成的蚂蚱……
老三把小孩儿玩意儿一股脑丢给苏小蛮,脸颊红着心口躁着。
“喜欢吗?”
苏小蛮心里嫌弃,但表面上却熟练的顺从着,甚至像个漂亮的洋娃娃,低低的说着:“喜欢。”
只是一句“喜欢”,便能够叫老三的心飞起来。
老三说:“你喜欢就好。”
苏小蛮不喜欢,他觉得相当没有品味,只是他好像习惯了虚与委蛇,又好像他其实没有选择。
这份平静很快被打破,老二带着人回到的小屋,已经人去楼空。看货的、送货的,两边难堪,匪头老大发话要把人带回来,活的死的都行。
于是一场捕捉行动正式开始。
老三想要带着苏小蛮回自己家乡,他告诉苏小蛮,那边有野生的百合花,花开的时候漫山遍野。
他觉得苏小蛮会喜欢,但苏小蛮只是默默藏着牛车上捡到的玻璃碎片。
苏小蛮反复比划着他的脖子,在每一个夜里,都恨不得把玻璃片插进老三脖子里。
他渴望着鲜血、死亡和彻底的解脱,哪怕是让他变异成某种怪物也行。
长时间的奔波让他时常眩晕,他分不清晕车还是变异原因,他反复摸着玻璃碎片,像是抚摸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晚上,苏小蛮去了老三家。
他家已经是危楼了,墙壁萧瑟,一边覆盖着蜘蛛网似的白色的粉末。
老三绑着苏小蛮,简单费力的收拾出来一间小卧床,屋子中央点着一股小小的火苗,家里没米,老三简单煮了碗红糖鸡蛋。
当夜,苏小蛮靠在老三怀里,手里还捏着玻璃碎片。
已经有几天了,他渐渐也明白了,兴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他没有什么明天了。
玻璃片锋利割手,他手心鲜血淋漓。
老三根本没睡,他是常年在刀口舔血的人,在这个节点,风吹动着外面的紫薇花,他嗅到了血腥硝烟味。
下一秒,房屋外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法外之地,匪头带着一群人围了这里。
“哟,年纪轻轻就学人搞私奔那一套?怎么着,还把自己给美上了?老三啊。”
匪头痞里痞气,嘴巴点着烟。
匪头觉得老三也算员工了,可以给点机会,只要把人交出来。
老三不交,匪头当即就把这地方围了。
“不交?那不行。听说你很喜欢这里,你父母年轻时候生活在这里,现在我把这里围了,添两把火,不交人,你们就一起死!”
老三想带着苏小蛮跑,苏小蛮跑不动,匪头带了好多人,三两下围过来,老三跟一个人打、两个人打,可人始终打不完,老三想了想,往苏小蛮手里塞了张卡。
他那么使劲儿,希望苏小蛮握住,可触碰到的,却是刺棱棱的玻璃片。磨得锋利的玻璃片,带着透明的不信任度,割伤了老三的手心。
银行卡混着鲜血,递给了苏小蛮。
老三深深看了眼苏小蛮,同他说:“如果你逃出去,就替我去上大学,我和我的同龄人都没是废物,没念过书,更没上过大学。”
苏小蛮到这会儿,才隐约感觉出一点东西。
他说不明白,也说不出口,只是觉得说出来会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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