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生存之道

居家模式之下,原本冷硬的灯光逐渐变得柔和,驾驶台被替换成了一张不大不小的床,林凌祁甚至还在床头放了一盏灯。

封闭空间内的清洁自然只能依靠科技,简单除尘之后,林凌祁来到床边,却不准备躺下去,而是从床底取出一只睡袋。

温彻脱下斗篷坐在床上。他绸缎般的发丝坠落下来,扫在林凌祁额头上,像一小片画布,被光染上温柔的色泽。两人的信息素纠缠在一起,溶成温彻此时的气味,他并不完全属于他自己,但很显然,他也不属于林凌祁。

林凌祁没有抬头。

“你不想问我什么吗?”温彻说。

林凌祁不是没有发现那些端倪。

温彻的种种异样,达勒几乎算是明示的暗示……林凌祁只是不愿多思,并不代表他是个蠢人。

可他也不明白,该如何对待这个有所欺瞒的Omega呢?逼着他坦白一切吗?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纸仅有五年的契约,林凌祁可没忘。

付出真心和眼泪,交换过去与未来,这是终生伴侣才有的待遇。

今天不开这个口,他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开开心心过完五年,放温彻离开。

林凌祁也害怕,他怕随着了解深入,自己舍不得放手了。

从他的沉默中,温彻似乎读懂了什么。

他帮林凌祁扯平睡袋,漂亮的双眸中带着林凌祁看不懂的情绪,像是落寞。

“很小的时候,我独自住在阁楼上的小房间里,每天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佣来给我送饭。”温彻轻声说,“我睡在地板上,只有一张很旧的垫子,它以前是宠物狮子的窝。第一次离开那个房间的时候,我甚至不大会走路了。”

林凌祁终于抬起头,一下撞入湖水般温柔的蓝眸中。

“我有些怕冷,长官。”

林凌祁的心飞快鼓搏起来。

这种感觉林凌祁只在机甲失灵急坠时感受到过,当时的他落入海洋才得以逃出生天,现在的他又落入了另一片海。

林凌祁伸出手,拨开温彻肩上的长发。

衣领之上的颈部皮肤仍挂着一个红红的牙印,没有第一次时狰狞的蛛网状血管凸起,那个牙印隐隐透着粉色,似乎明天就要痊愈了。

“疼吗?”林凌祁问。

“疼。”温彻回答。

上一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温彻说的是什么?

林凌祁想起来了,他说的是“谢谢”。

一手蒙上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林凌祁逐渐靠近,温彻没有分毫躲闪,反而十分乖顺。

他在等待一个吻,或者是一个问题。

他总是这样,把林凌祁的心绪捏在手里把玩。

“你和帝国有关系,对吗?”林凌祁终于问出口。

温彻坦然回答:“对。”

“什么关系?”林凌祁拧紧眉心,眼压得很低,“未来某一天,你会背叛我吗?”

是或否的答案在此刻都太苍白了。温彻抬起手,在林凌祁略显迷茫的目光中,虎口掐住了林凌祁的喉结。

弱点暴露,林凌祁甚至没有想着防备,直到温彻用了些力,窒息感传来,林凌祁才一把捉住温彻的手腕。

“我有很多机会杀死您,长官。这件事在未来会变得越来越容易,也越来越困难。”温彻松了力道,Alpha小麦色的体表只留下了浅浅的红印,但能触碰到大动脉之外的皮肤,林凌祁就已经输了。

林凌祁后知后觉松手,他还没动杀心,就已经在温彻身上留下了至少半个月都消不去的印子。

相比于温彻,显然林凌祁占据的主动权更多。

“但我不会这么做,协议存续期间,我会听服您的命令。”温彻说。

林凌祁终于发现,他变得有些贪心了,他想听的不是这些。

但这样疲惫奔波之后难得休息的夜,不该是拿来对峙的。

他们都有些累了。

“温彻,我愿意相信你。但你要明白,我能承受的代价是有限的。别让我后悔。”林凌祁说,“我们各取所需,你不要背叛我,我不会苛待你。”

“您现在就在苛待我,长官。”温彻望着他,“冷。”

那双眼里没有分毫惧怕,甚至带着点浅淡的笑,等待林凌祁回应。

那是一种胁迫、一种以退为进的诱饵,要想擒获猎物,林凌祁得先上钩。

没有让他置身事外的余地,他要怎么从这样的Omega身上移开视线、分毫不动摇呢?

林凌祁叹了一声气,认命地摘下身上的枪套、防弹背心和各种可能妨碍睡眠的装备。

温彻坐在床边看着他脱,没有掩藏手腕上的伤,出神地盯着瞧了许久。

刚才他触碰到的并非林凌祁的意志,而是本能。

Alpha与Omega之间的生理差距如此悬殊,哪怕他也经历过那些机甲驾驶员所必须经受的训练,面对林凌祁这样的战士时,他的力量仍旧微弱。

如今的他,更是连最引以为傲的东西都失去了。

他还能这样支撑多久呢?

林凌祁关了灯,他把温彻打横抱起,径直用被子卷了起来,自己则睡在外侧。

机甲舱内的空气没有流动,他们抵足而眠,明明才吵过架掐过脖子。

暖和的体温令温彻浑身放松,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他就那么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

光线昏暗的原木书房之中,只有燃烧着的壁炉散出火光。

温暖的颜色洒在达勒·阿德莱德侧脸上,他单手夹着从低等星买来的劣质卷烟,没有点燃。

手边的桌子上摆着一杯红茶,这已经是他换的第三杯了,达勒依旧没有尝出温彻所说的潮湿从何而来。

红茶茶叶存储在联邦边缘一颗水汽丰沛的宜居行星之上,它们本身来自于宇宙另一端的庞大文明。

偶尔的偶尔,达勒也能在那里见到世界彼方的客人。

他在那里见过温彻。

那时的他仅有一副镣铐,而站在他面前的一行银发贵族,就连礼服的纽扣都是最珍贵的珠贝制成。

他们就像采办货物一样浏览他,嫌人古商场的茶叶太过潮湿。

只有那双蓝色的眼睛,不是注视红茶,而是注视他。

达勒心底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和这些娇生惯养的大贵族成为一类人,他既感到庆幸,又有些难言的怅然。

他发呆了很久。

房间里的书架来自各星区中最古老的殖民星球,每一本书代表着一个文明的历史,当前人类最前沿的学科介绍容纳在电子化的纸页当中,达勒收集这一切却不是出于对知识的渴求。

整个书房中,只有手里的这根劣等烟与真正的他相匹配。

达勒划燃火柴,将烟点上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白烟。

充满杂质的烟雾瞬间被身旁机器人吸走,紧接着便是一系列的空气清洁流程。机械音不绝于耳。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达勒曲指敲了敲桌面,门应声而开,两位全副武装的星盗士兵走进来,面容隐在黑色的面罩之下,在静谧的空间中留下他们的吐息。

还有一股粒子枪频繁使用带来的,燃料的气味。

“老大。”一位星盗士兵单膝跪在达勒面前,“壹号广场闹事的人已经被制服了,目前关押在镰刀行动队,不大配合调查。”

“读过记忆了吗?”达勒问。

“读过了,他是上一次枪击事件的受害者家属。我们……要不要向雇佣兵团讨要一点说法?”

达勒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

雇佣兵团是戴维德带来的武装组织,秩序性不强,行事也没有什么原则,经常与他的蓝因星盗团成员起冲突,或者是在他们的临时辖区制造麻烦。

但达勒需要戴维德的力量,他不得不与对方达成合作。

如今问题解决,他也开始头疼“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问题了。

“戴维德还在疗养院里吗?”

士兵调出一份资料,递给达勒:“上周那次外出之后他就没有再离开了,这是近期出入过疗养院的人员名单。”

达勒接过资料逐一翻看,语气不善:“雇佣兵团的家伙们行事还是那么张扬啊。”

“不过,两个月前擅自离开星锥的那批人,至今没有返航。”士兵说,“第三星区战况惨烈,他们恐怕回不来了。”

“就算他们回来了,也别留下活口。”达勒勾起唇角,眼里却没有笑意,“惹事的都先关起来,不着急处置。”

士兵应下,起身正准备离开,达勒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他们。

“我的门里有那个Omega的数据,银色头发……等比例复制到仿生人身上,给戴维德送去。”

士兵愣了一下,试探着开口:“全部复制吗?”

“语言模块就不用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戴维德会希望它是个哑巴。”

***

莹绿色晶体管拼接而成的广告牌在夜色中闪烁,随着电流通过的滋啦声,啪的一下熄灭了。

与它类似的“招贴画”在建筑外围还有许多,濛濛的雨落下来,有的是来自高层漂浮岛的废水,也有些是星锥天气系统施舍下的甘霖。

水被污染了,所淋到的建筑也满是灰色。

瘦小的Omega男孩被两个成年人罩在伞下,雨水没有淋到他身上,却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一个编号:O21。

他们都这样称呼他,把他从一颗星球带去另一颗星球。

那位“爸爸”说,像他这样漂亮的Omega,要卖给星球里最有钱的大人物,才不算亏本。

可就在刚刚,他眼看着“爸爸”和一位穿裙子的男人交换了联邦币,然后留下了他。

O21被卖掉了,卖给了小巷窗户里第一个招手的男人。

他在黑暗的伞下走了很久,不知要走去哪里,不知等待他的是什么。

没有人跟他说一句话,好像他是个哑巴。

O21跟上伞的步伐,一旦掉队,他就会被提起衣领拎着走,那种勒到窒息的感觉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他一直走,一直走,终于走到一个矮小破旧的小屋前。

走在最后面的买主吐了一口烟圈:“把他扔进去吧。”

无人置喙。

O21被成年人的手掌推了进去,门缓缓关上。

那里面已经坐了四个男人。

很瘦,胳膊上的骨头像要从皮肤中刺出来,他们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混杂在劣质烟酒的气味中,O21闻到了一种特别的味道。

那是……Alpha的信息素。

男人们慢慢站了起来,围向O21。

小小的Omega弯下腰拼命逃窜,可房子只有那么大,他再怎么逃,也只能钻进桌子底下。

男人们围了上来,口中吐露出各种O21听不懂的俚语,桌子被包围、摇晃,像是地震一般,桌上的东西乒乒乓乓摔落下来。

有人逼近了他,瞪大的眼睛、圆张的嘴,O21从中看见了腐烂的皮肉。

恶臭扑面而来,他从一个人的腿边滚了出去,一同被他带走的,还有一把餐刀。

一个男人留在门边,他望着O21笑了一下,拉灭房间里的灯。

四只恶鬼,一个孩子。

O21不知该怎么活下去,他想不到未来,他的手臂像是失去了一切力量,沉重到无法捏起拳。

为什么,为什么他是个Omega?

为什么偏偏他是这么弱小的性别,为什么……

窗外一束光划过,照亮了O21的眼。

他望向那抹明媚的蓝色,想起了车厢里那个敢于对Alpha统领举起枪的Omega。

如果一定要死的话,有没有其他可能呢?

屋内再次陷入黑暗,接着传来的是人凄厉无比的惨叫。

买主站在远处的小巷中,往他的烟斗中加入烟叶。他一口一口地抽,眼中分明没有慈悲,却一瞬不瞬地望着门的方向。

“抱歉,孩子。你迟早得学会这里的生存之道。”

烟叶燃烧的火星被重重雨帘压没,惨叫声终于减小,直至消失。

买主披上外套,身旁的保镖为他撑起伞,走向那扇紧闭的门。

门打开了,灯也打开了,入目却不是Omega泪湿的眼,而是触目惊心的红。

唯一的活口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沾满了血。

O21望着买主,咧开两排白牙,露出他来到这里后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与此同时,他手上的餐刀再次发动,深深劈入自己脆弱无比的Omega后颈。

鲜血四溅。

尖叫声划破禁忌,警铃一声接一声响了起来,灯终于从一扇扇玻璃中亮起,可在这个红色的房间中,O21的眼睛永远闭了下去。

红蓝色的警笛终于照亮了夜色,泰平随着一众星盗士兵进入发生惨案的房间。

士兵在Omega的颈动脉上摸到了轻微跳动,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脖子上插着的那把刀,没人敢拔。

泰平蹲下身,当看清浑身血污的Omega的脸时,他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

他环视一圈房间内被刺穿了胸口脖子肚子和太阳穴的Alpha们,用十成十的力气甩了自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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