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收拾妥当的两人坐在双人床的两侧，林凌祁有些尴尬，手指绞在一起捏出了汗。

他在脑内编排了无数说辞，和温彻直说他有个爱跟对象打架的副人格？医生都选择隐瞒的事情，林凌祁和温彻才认识几天呢，让他来说合适么。

最终还是温彻先开了口：“我又梦游了？”

“嗯。”林凌祁噎了一下，“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

其实林凌祁不大能理解，温彻到底是怎么把那么不对劲的场面归结为梦游的？出于礼貌，他还是没有多问，找补道：“我当时看你状态不对，没想伤害你。”

“你人还挺好的。”温彻说。

这话听在林凌祁耳朵里可就变了味，林凌祁一眼扫过去：“讽刺我？”

“真心的。”温彻说完，眼睛躲也不躲，迎上林凌祁的目光。

林凌祁像被烫到一样，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不得不承认温彻实在生得很漂亮。

如此纯净的蓝色眼睛，林凌祁只在一些海洋星球的民族中见到过。

他的皮肤白到几乎能看清肌理之下血管的颜色，金属一般银白的发丝还算柔软，一切遵循自然，不加修饰。

接触Omega不多的林凌祁其实没见过他们趋近本真的模样，温彻鼻梁边的深色是痣还是斑，在光线中不大看得出来。

面对一个不算熟悉的Alpha，这位美丽的Omega没有分毫改变呼吸频率，视线迎上Alpha的目光，温彻默许了他直白到几乎带有侵略性质的眼神。

林凌祁还指望从他的表情中看见分毫羞赧或不自在，最终留于眼底的却只有那一抹蓝。

还有一点点似笑非笑的表情。

温彻似乎心情很好。

“你的发情期是多久？”林凌祁问。

“半年一次。”温彻如实回答。

“需要临时标记的话……”林凌祁收回目光，“记得来找我。”

没想到温彻听见这话居然笑了，他说：“谢谢您长官，您真是个和善的人。”

和善？林凌祁想了想，以前在军校里的时候，他到哪儿都是煞神一个，来到第三星区更不必说，谁都把他当麻烦。可他的新婚Omega说他很和善。还是在打了一架之后。

温彻怎么一点都不怕他？

林凌祁无语凝噎，被子一卷，把自己裹进黑暗里。

一直到深夜林凌祁都没有睡着。心事郁结，身边Omega淡淡的香味不时飘来，更让他难以平静。

上一次这样睡不着觉还是在许多年前，林凌祁第一次参加星际远征，他的机甲彼时还光亮得没有一丝划痕。他驾驶着庞然大物在宇宙间穿梭，和无智慧的异星生物对战，最终亲手摘下王种的头。

那时林凌祁以为他不会再担心什么了，直至今夜，面对温彻突然清醒的目光，他的确有一瞬间慌神。

他在害怕什么？害怕自己名誉受损？还是害怕这个联姻来的、毫无感情的Omega伴侣离开自己？

没有答案。

Alpha优秀的夜间视觉让他能够透过黑暗，看见床另一侧，温彻的发丝垂在枕头上，呼吸均匀，正熟睡着。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温彻忽然支起被子动了一下，就在林凌祁以为他要翻身的时候，温彻闭着眼睛，连拱带钻，蹭到了林凌祁身边。

他的眼依旧紧闭着，睫毛安静地随着呼吸频率颤动，一切好像只是他睡梦中的无意识动作。

不同于温彻口中所谓“Omega的职责”，这一次的亲近发自本心，甚至来自于无意识，仅仅因为温彻需要他。

为什么？

林凌祁不敢动作，生怕吵醒了他，只是用眼睛、用皮肤去感受。

虽然已经入睡，温彻的体温却有些低，林凌祁稍凑近了些，Omega也挨近了，他甚至伸出手，捉在林凌祁的睡衣上。

林凌祁大着胆子伸出手，放在温彻额头上，摸到一片凉。

温彻是因为冷才靠近他的，绝不算冷的天气里，温彻的体温低得异于常人。

这一点无论是为温彻做婚前检查的医生还是星舰上的医生，都没有发现。

白天的林凌祁自然也没有发现这一点。这就说明温彻的体温只有在睡觉时才会降下来，这种情况倒有点像某些星球上的冷血种族。

眼下的这个情况说明，要么很多医生同时出现失误，要么温彻本身藏着一些秘密。

林凌祁叹了声气，张开胳膊，将睡得无知无觉的温彻抱进怀里。

婚都结了，给自家Omega暖被窝，也不是什么很丢人的事。

***

“总司，MF矿区负责人今早来信，您上次的提议他愿意接受。”

艾迪抱着光脑不断翻阅，他们面前的巨幅玻璃外，无数机械臂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一切在将落未落的蓝色恒星照耀下，像一副饱和过高的画。

林凌祁一手搭在玻璃上，专注地盯着外面的施工场景入迷。对这位战斗狂人来说，很少有机甲对战之外的事能这么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之前见他一面求爷爷告奶奶的，这会儿不拿乔了？”林凌祁轻蔑一笑，“把我们的分成提高10%，讹他一笔，他不同意就换人。”

艾迪看着自家总司多少有点小人得志的嘚瑟感，一时有些无语。

其实也不怪林凌祁翘尾巴，婚礼之前，或者说在他拿到星舰发射台组件之前，林凌祁在第三星区一直是一个不尴不尬的边缘人，无权无势的利用不到他，有权有势的不在意他。

谈条件？不好意思哈，没空。

从毕业来到第三星区的两年里，林凌祁都是这么过来的。

在利普斯的时候林凌祁也是个天之骄子，两年磋磨，艾迪还以为林凌祁是改邪归正了。

原来是学会装蒜了。

“还有几份邀约，分别来自穆家、罗德尼家族以及伊莲恩小姐。”艾迪单手捧着光脑，动作停在了一份淡粉色的邀约上，“伊莲恩小姐也许是想与您探讨下一期选票的议题，您还是赴约为好。”

伊莲恩是第三星区Omega协会分会的主席，掌握着第三星区绝大多数Omega选票。

但航空站在今年内落成的话，林凌祁就不需要担心选票问题了，驻军基地的珀西将军会帮他解决一切。

一切能进行得这么顺利，还得感谢温彻。

若非与温彻联姻换来了航空站最核心的星舰发射台组件，驻军基地的星舰启航恐怕还要使用大能耗的临时发射台很长一段时间。

想起温彻，林凌祁心中又有些复杂。

根据艾迪的报告来看，温彻顺利融入了在基地内排外出了名的机甲科，不仅仅获得了同事信任，最近一段时间更是忙到脚不沾地。

原本送他去机甲科就有点赌气的成分在，现在随便一个Alpha都能谈论机甲科新来的那个漂亮Omega，林凌祁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温彻怎么样了？”林凌祁问。

话题一下跳跃得有点大，艾迪翻资料的手都顿住了，很快接话道：“夫人适应得很好，请您放心。”

“艾迪。”林凌祁整理了一下措辞，“一般家庭中，Omega应该是什么样的？”

“啊哈哈，这个问题……”艾迪扶了下眼镜，“请恕我这个恋爱都没谈过的人不能回答您。”

林凌祁差点没笑出声，打趣道：“怎么，没遇到喜欢的？”

“我的身心都奉献给了工作，不会让您有机会减发绩效的，您就放心吧总司。”艾迪说。

林凌祁：……

艾迪不敢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连忙转移话题：“我收集一些家庭婚恋指南发给您，或许您可以参考一下。”

林凌祁满脸都写着拒绝。他一个Alpha，怎么可能为Omega读婚恋指南？！

但与艾迪眼神僵持片刻后，林凌祁还是在对方清澈又不怎么聪明的目光中叹了声气：“好。”

光脑开始数据搜集，数据载入，就在即将载入完成的前百分之几，艾迪的光脑红屏了。

塔楼内的警报系统随之发出巨大响声。

怎么个事？他下个婚恋指南给塔楼系统搞出问题了？

不婚主义塔楼？

下一秒通讯接入，巡逻卫兵的声音传来：“报告长官，防护层外有不明飞行物快速接近中，警告无效，目标正在突破大气层。”

林凌祁的光脑中同时弹出消息。

【珀西请求移交指挥权，是否同意？】

【珀西请求移交指挥权，是否同意？】

【珀西请求移交指挥权，是否同意？】

消息一共弹了许多遍，林凌祁都没来得及点，飞快又弹出了下一条。

一旁的艾迪迅速伸出手，在语音输入指令上点了一下，抢先开口。

“指挥权交给珀西将军，先让突击小队备战。”艾迪目光转向林凌祁，“总司，要不要去指挥塔看看？”

“走吧。”林凌祁多瞄了他一眼。

***

翠贝卡星中间层外，三架机甲组成阵型，缓慢靠近失去驱动力处于滑行中的未知天体。

根据防空警报系统的检测，它的大小只在微型陨石的量级，之所以引起注意，是因为其中存在一些带有人工痕迹的规则结构。

“突击小队靠近中，目前一切正常，成员A03正在回收目标……任务执行完毕，请求下一步指示。”

“即刻返航。”

“收到。”

透过机甲特质的防辐射眼窗一窥宇宙，窗外的星空静谧无垠，黑暗仿佛无边无际。

与或明或暗的遥远群星相较，他们操作的巨型机甲也只是一粒微尘。

“返回吧。”A01在队内频段说。

三架机甲关闭推进器，在重力的牵引之下，投入星球怀抱。

“这东西……长得有点怪，像个蜂巢式散热器。”A03说。

A02接话：“估计是哪个倒霉蛋在真空区散架了。”

“噢！真可怜，希望他还活着。”A02说，“还有些温度，得亏大气层没有让它烧起来。”

A01说：“03，先把东西放进密封匣，减少接触。”

“已经放进去了，咦，它怎么在升温？”

“什么情况？密封匣都压不住它？”

“03？你那边状况怎么样？”

“队长……它……它不对劲！你们快跑！”

A03的机甲忽然失去了信号，无论队长和A02如何呼喊，都没有任何回应。

两人透过眼窗，看见A03所在的机甲就像关机一般，能源灯完全熄灭，其中的A03生死不明。

A01大惊，一边将信息报给指挥塔，一边重启推进器，加速追向A03，试图在坠落前拽住她。

可就在机械臂接触到A03机体的一瞬，A01舱内整个暗了下来，哪怕他靠着手动开关强启了备用能源，舱内依然只有红灯闪烁，最为关键的机甲核心完全失去了响应。

失去保护罩的机甲在大气层摩擦中燃烧起来，火光吞没了A01的视野，他无法出仓逃生，只能尽力将机甲坠落的地点转向一片海洋。

大火之中，A01听见了风声。这说明他机甲外的防御罩甲已经彻底失去效用。

巨大的水花吞没了两颗火球，A02悬停海面上方，应急救援艇和后援小队的机甲包围上来，一个个潜水员跃入海水，场面一度混乱。

指挥塔中，林凌祁望着电子屏上两条信号中断的直线，身边的珀西将军枯瘦得像一根火柴。

他偏暗色的皮肤紧紧贴在本不丰裕的肌肉组织上，脸上的一双眼睁得很大，并非精神叟烁，而是另有执着。他的嘴紧抿成一条线，几乎没了血色。

“机甲有什么问题？”珀西问。

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擦了擦汗：“陈主任上周提交了机甲全面检修的报告，目前……目前还在进行中。”

“派打捞船去，封锁消息，不要让任何记者靠近那里。”珀西说，“机甲检修现在是陈在负责？”

“陈主任正在机甲科。”艾迪小声提醒。

林凌祁于是主动开口：“珀西，这里还需要你，我去机甲科看看吧。”

珀西抬眼，他的眸子像是两口濒临干涸的井，他需要水源，需要来自他人的蛛丝马迹。

长久的凝视带来片刻沉默，好一会他才开口说：“去吧。”

这位第三星区驻军最高总指挥，总给林凌祁带来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并非因为实力多强，而是他的行事风格也好，他本人的外形条件也罢，都不是太有亲和力。

林凌祁领着艾迪和一位引路的士兵离开，待舱门关上，林凌祁才长出一口气。

“总司，珀西将军的身体状况还好吗？”艾迪小声说，“我看他的样子……”

“他的身体受过强化，比一般人肯定是更强的。”林凌祁说，“不过他也四百多了吧，第三星区法律规定的退休年龄是几岁来着？”

“军人是450岁，珀西将军应该还有26年才退休。”

林凌祁啧了一声。

“他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也许是别有用意呢，比如沾沾古文明法老王的永生气运什么的。”

“总司。”艾迪扯了扯林凌祁的袖子，“这里有监控。”

“有监控他就能返老还童了？”

林凌祁望向走廊监控的方向。

监控另一头，珀西双眼眯成一线，手捏成了拳头。

***

来到机甲科，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维修区高大挺立的机甲。

空气中充满了机械润滑油的气味，明亮的白灯照彻每一寸角落，一片忙碌中，林凌祁看见了坐在高空操作台上的Omega。

温彻腰间只系了一根安全绳，操作台对他来说并不算大，稍一偏斜都有可能重心不稳摔下来。

他自己却没觉得危险，手中拿着工具，专注地操作着什么。

林凌祁停下步子：“机器人呢？”

艾迪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半空中的温彻，吓得魂差点出来了。

然而对机甲科的人来说，这样的场景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带队的士兵耐心解释温彻此举的必要性，空中的温彻手上没停，很快便自几乎与人齐高的开口处取出了机甲核心，小心抱在怀中。

那颗晶蓝色的“光球”便是机甲的大脑，受到空间规则约束的机械智能寄居其中，任何不经意的磕碰都有可能让它消亡。

这些经一代代演算训练诞生的智能体拥有一套极其完善的生产报废系统，由联邦高层垄断，任何组织或个体都不得自行生产研究。

此时，温彻一个人将价值足以买下整个维修车间所有设备的机甲核心抱在怀里，而在场的工作人员都没觉得有任何问题。

这份快速产生又自然无比的信任让林凌祁感到讶异。

他还等着温彻不适应然后来挖人呢，怎么这么快就融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