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全员肉身人类的军部相反，仿生人占据了监察团成员的绝大多数。这些仿生人没有登上战舰的权利，他们中的大多数在肉身死亡之前都参加过星际远征，对战争有着超乎正规军的经验与了解。

放在旧时代，这些监察团成员被称为“烈士”更为恰当。

正因为独立于军部之外绝对客观的立场，监察团拥有军事法庭以外最高的军事活动例行监督权，他们可以不需要递交任何报告直接提审相关人员，涉及范围甚至包括林凌祁这种常规军以外的从政人员。

他们的地盘林凌祁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上次来的时候他还被限制器拷着手腕，那次他是真冤枉，这次却一点也不无辜。

穿过装修风格类似于监狱的白色长廊，仿生人在审讯室门前停下脚步，他输入了一串极其复杂的密码，在打开门之前，仿生人将一只透明的微型录音器别在他衬衫衣领内侧，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谈话时限是三十分钟，珀西将军已经被限制行动了，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尽力配合就好。”

林凌祁挑眉：“限制行动？他的状态很糟糕吗？”

“是，珀西将军收押后一直处于应激状态，他的Omega伴侣于六十年前过世，他也拒绝医疗援助。”仿生人说，“审讯室隔膜无法完全阻隔应激状态下的Alpha信息素，还请您保护好自己。我们为您准备了十支镇静剂，不够的话请您随时呼叫机器人。”

“我知道了，谢谢你。”

直到林凌祁点头确认之后，仿生人才将大门拉开，朽木气味扑面而来，当即令林凌祁皱起了眉头。

他迈步入内，肉眼当然看不见这些激素异常，林凌祁只能看见审讯室另一侧，珀西整个被冻在一块冰一般的容器当中，机器将他的脑电波转译为语言，在林凌祁进入的一瞬间，光屏上原本凌乱的字符停顿一瞬，变成满屏红色的“林凌祁”。

林凌祁鸡皮疙瘩都窜了起来。不过他没表现出来，而是尽量淡定的坐在珀西对面，望着眼前被封在容器中的珀西。

“你好，我来了。”林凌祁说，“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又刷了一屏，这次林凌祁没有多看，瞄一眼就把眼睛闭上摸镇静剂去了。

没办法，眼睛疼。

“您找我来，不是为了帮我回忆名字怎么写的吧。”林凌祁说，“真为您感到惋惜，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监控珀西心率和激素的仪器持续发出警报声，光屏上的字变为乱码，动弹不能的珀西此刻就像是死去一般，只有波动的心率线显示他意识尚存。

【别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你和我，你们和我，是共犯】

【共犯！】

最后那两个字占据了整个屏幕，血一样的颜色，鲜艳到几乎流淌下来。

珀西无法闭合的双眼不断颤动，血丝爬满眼白部分，蛛网一般将他缠缚起来。他死死盯着林凌祁，期望从中看见片刻动摇。

但很可惜，除了笑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不是为它而来？你不是为了帮助我，你……】

林凌祁双手交叠，从容地放在膝上。单从外表来看，谁也猜不到他此时的想法。

【你不知情？】

然而事实的确如珀西所说，林凌祁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是他检举的珀西没错，他并不担心珀西知道这件事，但为什么珀西一口咬定他们是共犯？

二百年前IOC-167出事的时候，林凌祁都还没出生呢，跟他能有什么关系？

攀扯罪名也不是这么个攀扯法。

林凌祁周围忽然暗了下来，光屏上的红字一时更加显眼，微弱的红光之中，Alpha良好的视线让林凌祁看见了玻璃另一侧的情景。

他闭上眼，不忍再瞧。

【即将开启对第三星区驻军基地总指挥官珀西的记忆读取，当前保密级别Ⅰ级，麻醉剂注入中……】

从联邦军校毕业的正统军人都接受过反记忆读取的训练，在心防破碎之前，哪怕是监察团也无法完全读取记忆。

林凌祁今天来到这里，起到的就是一个“开瓶器”作用，他只要能刺激到珀西就足够了。

清楚流程的林凌祁原本准备好了一系列说辞，没想到的是，珀西只是看见他这张脸，自己就缴械投降了。

珀西今天点名见他只是为了确认，确认林凌祁的意图。有什么阴谋诡计从林凌祁身边绕了过去，他只是个急于争权夺利的毛头小子，对于更深层的那些阴谋诡计，林凌祁一概不知。

刺激到珀西的正是林凌祁的这份一无所知。

他该知道什么吗？

正在深思时，机械音再次传来，隔着玻璃透过来的Alpha信息素气味逐渐减淡，光屏之上显现出一段视频，是储存在珀西记忆中的视觉影像。

一双手伸到他眼前，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他的听觉也因虚弱罢工了，似乎有人在说话，但光屏中只传来了嗡嗡声。说话的人显然也明白这一情况，一只手将写有字的屏幕端到他眼前，他颤颤巍巍捏住了。

字闯入林凌祁的视线，令他瞳孔骤缩。

屏幕中所写的内容是——Lin愿为您送上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如您愿意接受，请眨眼三下，Lin将提供特效药剂助您恢复健康。

那是林凌祁的父亲，联邦第一军团总将林若山的字迹。

画面变暗，又再次亮起，如此往复三下。那只手为珀西送上了一支宛如水晶的药剂。珀西毫不犹豫，一口饮尽。

接下来很短的一段时间内，他的身体快速恢复，直至能够下地行走，Lin的书信从未中断过。

珀西从Lin那里得到了组建实验室的所有设备、成员与资料，这间由他缔造的血液印钞机很快运作起来，直至脱轨、失控。

在珀西铲平IOC-167之后，Lin的信再也没有出现过。

“你们之前读过他的记忆吗？”林凌祁问。

“联邦将领就职前需要进行测谎，他的潜意识中没有任何背叛联邦的内容。”

林凌祁嘲讽一笑：“然后呢？他驱逐巴克利人，杀光了不肯离开的所有，那是六颗宜居行星，那是一整个文明！你们让这样一个刽子手在第三星区最高军事指挥的位置上呆了两百年。”

而且，笔迹的问题他能想到，仿生人那些能直连星网的脑子怎么会想不到。他们必然在第一时间做了笔迹鉴定，早年间的林若山先生对自己的笔迹没有任何掩藏。

既然猜到了，他父亲林若山也在督查团的监督范围之内，那为什么这些仿生体没有立即将他列为嫌疑人？

上一次温彻私动机甲那样的小事都让林凌祁进来住了几天，这次事关一个文明，而且牵涉到了联邦当前最具权势的掌权人之一，监察团居然没有任何表示。

“你们让我协助调查，是想顺便逮捕我吗？”林凌祁再次发问。

他是帮凶的后裔，他的父亲就是那个间接导致战争的Lin。他们犯下的罪行已然足够将他们送上军事法庭。

可他还坐在这里，以一个“协助者”的身份，向来以铁血手腕著称的监察团没有任何向他追究的意思。

为什么？

这一次，终于有人回答了他的问题。

“项目涉及联邦Ⅰ级保密条例，无可奉告。”

监察团的声音逐渐散去，属于珀西的记忆在光屏中流转，失去Lin支持，失去实验室带来的收益，珀西变回了曾经军队之中平平无奇的那个小兵。他没有出色的军事才能，没有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他与新生的第三星区一起，淹没在星系边无尽的尘埃之中。

直到林凌祁到来。

珀西以为，曾救他出死亡边缘的Lin——林若山会再救他一次，然而他没有预料到，林凌祁对过往的一切全然不知情。

他希望从林凌祁那里获得助力，林凌祁想要他手中掌握的兵权，他们之间起冲突几乎是必然的事。

光屏中的画面趋近于无，对珀西的记忆读取也结束了。失去光源，一切陷入黑暗之中，就在林凌祁以为结束之时，光屏再次亮了起来。

他的大脑瞬间一痛。

【我明白了】

【你是A007】

【你是比我更可怜的可怜虫】

光屏亮完这句话便彻底熄灭，无边的黑暗之中，林凌祁再找不到任何光点。

“林总司，请不必理会犯人的言语暗示，我们已经搜集了足够的证据，您可以离开了。”

黑暗无法剥夺顶尖Alpha的感官，嗅觉、视觉，林凌祁感觉到的只有红色的血。

他的眼睛亮得像一片火星。

“你们对我隐瞒了什么？”林凌祁问。

回答他的，只有系统机械音：“抱歉，无可奉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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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记忆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