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枫诊治得很专心，所以当她抬头看到门口两边挤了好几个人都往里伸着脑袋时，还是愣了愣。

随即朝几人温和一笑，“来了。”

其中八队薛家添年少老成，带头应道：“诶，周、周医生好。”

其他人对视，也跟着问号。

他们在村里没这么多规矩，但读过书的，知道见面老师是要问好的。

如果被选上了，这周医生也就是他们老师了，那对待上课老师用同一套，应该可以？

周国枫还是那温和的神情，目光简单地在几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躲在人群最后，但个子挺高轻易能瞧见的那个女孩身上。

张玲没想到会与周医生目光对视，愣了愣，刚才已经跟着大家问过好了，这会儿对上，还要再问号一次吗？

她正在纠结，周国枫的目光已经收了回去，然后听到他那温润的声音传来——“有哪位可以过来帮我一下吗？”

听到周医生的话，大家有些迟疑，明明也有跃跃欲试的，却仍是踟蹰不敢轻易上前，即便是活泼开朗的张玉也有些踌躇不前。

“那、那我可以吗？”

张玉人长得高挑，声音不大，但挺平和，一下子就让几人不自觉地让出道回头看她。

像是怕被拒绝，她人已经往前走垮进了诊厅，来到那长板椅前微微朝前弯腰。

“我可以做什么？”

她有去过医院，那时候还很小，大约是十岁左右，可当时已经病得不醒人世了，是十一婆让自己儿子儿媳急急送去的。

后来她醒了没多久就出院回村里了，因为待在医院是很贵的。

虽然她去过医院，但其实不是很清楚医生是怎么看诊的。

这一刻她有些懊悔，觉得自己冲动了，不应该这样强出头的，她什么也不会，一会帮不上忙还帮倒忙怎么办？

会不会原本被选上的几率就很渺茫，这下直接没机会了？

也许看出了她的紧张，周国枫微微一笑，温着声音，“不用紧张，你只要站在这里，帮我拿一下东西就行。”

他此时双手正在给伤者清理伤口。

“嗯好！”张玲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让自己集中精力在伤患和周医生身上。

这低头一看才发现，伤患腿上伤得似乎有点重，那粗布包着的地方都渗湿了血，伤者面色也有些发白。

在周医生一点一点解下那粗布后，张玲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条从上往下的手指粗的伤口，上面因该是撒了些什么像灰一样的东西，可被血浸透，黑红黑红的一条，看着狰狞又恐怖。

“不用怕，这种时候医生更需要镇定，先看清伤口大小面积，初步判断是被铁器划伤，上面这些是……”

同，周国枫边仔细处理，边开口温声轻语徐徐细讲，同时还能分辨上头撒的止血之物。

“是马勃菌吧？”他抬头与坐在长板椅的伤员对视，问的是伤患，“就是俗称的灰包菌。”

伤患疼得唇发白，不过扶他来的年轻妇女帮他回答，“是、是隔壁胡大伯给弄的，说止血有用。“

这让周国枫想起那看起来十分年老但很精神的胡忠，他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这马勃菌的确有很好的止血功能，要不是这东西，你家丈夫可能没到这里之前就昏厥过去了。”

那年轻的妇人有些虚脱地松口气，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当时、当时只是被耙刮了一下，没想到会出这么多血……”

想起来她都有些后怕，她男人开始居然还想着在家包一下就完事，要不是胡大伯硬让他们来卫生所，可能真会出事！

“那、那医生他……”

“别急，没伤到动脉，也用马勃止了血，一会打一针消炎的，应该不发发炎。”

听到发炎，那年轻妇人心里更是担忧，火症最是难治，现在天气又开始变热，要是恶化成浓，自家男人这条腿可就没了！

“好、好，谢、谢谢医生！”

在与伤者及家属看似平静的对话中，他已经给伤口清理过了，虽然伤口的确不小，也真的幸在止了血，到了他这里才不会变得棘手。

他伸手，“嵌。”

钱？

张玲一愣，低头看到面前单独摆着的板凳上的药算，她脑子灵活，伸手就从桶杯中抽出一把比烧火钳小不知多少倍的钳子。

在递给他之前，张玲不知为什么，手更快地，在那个杯筒中摇了摇，不接触到钳口的地方，摆在他伸出来的手掌上。

至始到终，周国枫都没有抬头，他微付着仔细盯着那狰狞的伤口，当手上一重，也没看拿着钳子，头也没抬配合着左手仔细进行最后一次清理。

张玲微微输出一口气，看来自己没拿错。

随即，她又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本能地觉得就该是那把？又为什么要那样做一下？

不容她多想，周国枫已经清理好了，他把钳子还了回来的时候，示意她，“把这绑带拉一下。”

他自己伸左手从里面拿了刚才准备的药，拉开了那层薄薄的膜，一股浓郁的腰药味冲鼻而来。

重新坐了回去，周国枫抬头，“开始会有一阵疼，比刚才清理要疼些，你忍一下。”

那是个天天田地里干活的糙爷儿们，疼算得了什么，甚至还催促，“周医生您别担心，放心弄，我没事！”

他刚才还想着一个人来呢，就家里女人非要送他过来，坐那木车上让别人看到，他都觉得丢脸死了。

“那行。”周国枫应了一声，轻轻“啪”的一声，直接拍了上去，这样才使得那包药膏不会掉下来。

“嘶——！”那剧痛让这前一秒还挺爷儿们的糙汉子一把抓住了身边的女人的手，没扛住还“槽”了一声。

额头上的冷汗跟豆一样大，话真不能说得太满。

“忍一忍就好了，药有麻醉作用，一会就不疼了。”周国枫还是那挺温润的声音，然后转头朝身边的临时助手伸出手。

张玲被刚才一下弄得自己都觉得疼了一下，这会看见赶紧把准备好的绷带头递给他，自己蹲得靠近一点，帮着在伤者的腿上慢慢转上。

周国枫看着她的动作，虽然不熟练，但却没有出错，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绕好之后，他接过那绷带，“剪刀。”

“哎好。”张玲蹲着后退一步，眼尖地一眼就看到了剪刀，她拿起剪刀柄看抬头。

得到对方点头后，她又俯了过去，顺着周困风拉出的那张绑带，因为两人的姿势问题，她得往周国枫边再靠一点，才好伸出剪刀出力。

这时候她一心只想着快些包好，所以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肩膀已经擦到人大腿侧了。

周国枫伸着手双拽张着蹦带，侧手看了一眼那从来没有这么近过距离靠近人，恍惚间除了那浓郁的药味，还有淡淡的没有闻过的清香。

因为他是坐在小矮凳上的，比张玲高出一点，他垂眼能看到她大鞭子边的脖子，出乎意料的白皙。

一个激灵，他赶紧收回目光，心里念叨：非礼勿视……

他双目直视前方，看到伤者撑在椅面上的卷起袖子的手腕上，“你的手扭伤过？”

可能是麻醉药起了点作用，也可能太痛之后已经有些麻木，伤患额头上的汗被自家女人擦过后，没再往外冒了。

听到医生的问话，他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抬起来动了一下，“啊，去年的事了，不知为啥时不时还会疼。”

干活十分不得劲。

“周医生您这都看出来了？”

低头看人已经剪好，他将绷带贴上去后，腾出了手，两指间捏在伤者的手腕处，来回来按了几下。

“当初伤的时候没完全掰正。”所以留下后遗症了。

一听，伤者有些吃惊，“周医生您还会看骨啊？”

想了想笑了，“也是，您可是城里来的医生，肯定啥都懂！”

听他那颇实诚的话，周国枫忍不住笑了笑，“也不是啥都懂的，有时你们知道的知识，我还不清道呢。”

没想到堂堂医生能这么谦虚，那伤者憨憨一笑，“嘿嘿，哪能啊？周医生您肯定懂得比我们多千万倍，我们这些泥腿子只知道春种秋收，其他啥也不会。”

“就拿我们队里的那两位知青同志来说吧，幸好他们来了，帮了我们不少忙呢。”

他憨笑得也真诚，“就是一开始不太能扛能挑，现在倒是比村里人更厉害了。”

也许是他的憨笑实诚，惹得周国枫也跟着笑了，“那还不错。”

“嘿嘿。”

周国枫松开了手，说：“你这手腕想好全，有点麻烦。”

“啊？”伤者也没想到自己看腿上，这周医生连他手上的阵年老伤都一并年了。

赶紧拒绝，“这个、这个不用！”他把手收回去往衣兜里一塞，“没啥大问题！”

能干活能提东西，只是有点不得劲。

但周国枫却不似他那么轻松，却也没多坚持，“也行，等你的腿伤好了再考虑要不要治。”

他站了起来，回到诊室间里的椅子坐下，桌大面上有一叠巴掌长宽的纸张，他低头边写边问：“请问你叫什么？”

抬侧首看过去，伤者赶紧回答，“我姓王，叫王达，十二队的。”

“好，王达，茅村十二队，小腿背被耙钉刮伤……年纪龄呢？”

这回他媳妇帮他回答：“二十七，五零年三月生的。”

“好，知道了。”周国枫应了一句，继续低头写上。

下面空大的地方，把伤腿的大小深度都仔细标记了下来，看起来是个十分严谨的医生。

张玲全程离得最近，所以看得也比别人仔细，她不懂旁的医生是不是也是这样做的，但内心就觉得这年轻的医生医术厉害，人又耐心好说话，做事还十分严谨仔细。

眼中不自觉就多了分敬佩与仰慕。

快要将人与三嫂在她心目中的厉害并排了。

周国枫将病例一手写两份，做好了备录后，起身从靠墙的那个大柜子上配药。

边配边慎重交待，“药我给你配些，一天三次，吃过饭后才能吃，知道吗？”

西药片伤胃，尤其是消炎这类，空腹吃简直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王达的媳妇帮他应声，“哎，知道了周医生！”

“嗯。”周国枫头也没抬，配得仔细，还不忘记交待，“每三天来复查一次，如果这三天觉得比先前严重，一定要过来，实在不行咱就去县城的大医院。”

那里设备比村里完善得多，至少动手术都有手术室，而这里是不可能有的。

说到这个，“虽然我知道你那伤处没伤到骨头，但如果你们不放心，其实可以到大医院去，会有专门的外伤科，还可以拍X光片，可以看到骨头，如果有伤到骨头还是要进行别的医治。”

“啥？医院啊？不去不去！没那个破费花那个钱。”一听说要去医院，王达赶紧摇头，就只是一个刮伤，哪里要到医院去？

村里卫生所是生产大队请回来的，所有公粮由大队发放给医生，所以医生免费给村里大伙看病。

因此他伤着了才肯过来，不然胡大伯给上了药他就在家里躺着了，哪会辛苦跑到大队这里来？

周国枫话虽说话了一大段，可别说王达夫妻了，就是张玲也没听明白，但她隐约觉得自己隐约听过。

因为，有些耳熟。

虽然此时非常好奇，可她还是忍住了在这种情况打扰到周医生，安安静静地站在诊室和诊厅之间的门框边，这距离能看到周医在里头写的东西。

她视力好，还能分辨一些字。

不禁感慨：周医生写的字真好看！龙飞凤舞的，就是有点看不懂。

“好吧。”周国枫也强人所难，知道大家都不容易，看病那个钱都是能省就省的。

他开诊这么两三天了，没什么病人来，不是因为这偌大的村子没病人，只是大家还在观望，觉得看哪看病不要钱的？

这王达估计也是伤得重，又被胡忠那老头一顿忽悠才被自家女人推着木轮车能拉来了。

也就张玲感冒发个烧，都舍得吃那几块钱的药，简直不会过日子。

配好了药，有些药不太全，没办法他只能斟酌着看着来配了。

一小包纸袋子提出着出来，“我把药配好了，你就按着我刚才说的，一天三次，伤口不能粘水，吃的……”

他的话顿了一下，明知可能说了也白说，却还是不厌其烦继续，“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多吃些新鲜的瓜果蔬菜肉类。”

“哎，明白了，谢谢周医生！”王达媳妇伸手过来接药，也不提家里根本没有说的那些食物，但还是配合地点了头。

周国枫心里无奈，没再多说什么，只说：“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两个小时，我看着没什么后再回去也行。”

王达想要拒绝，却被自家女人给拉了一下瞪了一眼，“哎好的，那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休息！”

说着把药放在长板椅上，伸手扶王达，“来，往里坐一些，咱们不能妨碍周医生看诊。”

王达无奈，只得挪动屁股，往那头挪去。

这边看完了伤患，周国枫终于有时间面对这帮孩子。

他朝大家招手，把人招各进来，然后转身向张玲开口，“张……玲同志，如果不介意，能帮我收拾一下吗？”

他指了一下方才治疗伤患那个地方，地上粗布还有清理伤口的脏物。

“好的。”张玲点头，转身弯腰开始收拾，那边搀扶自家男人的王达媳妇一看，赶紧过来，“哎大妹子这咋能让你来呢，我来我来！”

边说边双手一伸，抓着从自家男人腿上剥下来的烂布连着地上的脏东西一拼裹了起来，干净得都不用扫了。

周国枫正让大家分两边站好，看了过来，“王大姐把那些放进那边那个竹楼就行，这些东西我需要另外处理，容易污染生病菌。”

抱着那一坨脏物，王达媳妇想往自家那借来的木车上，听到周医生的话，赶紧点头，“哎好！”

虽然觉得那布扔了可惜，也没听懂什么污染什么病菌，但医生的交待，总是不会错的。

有王达媳妇抱走那些脏物，张玲蹲下来把小凳子面上的药箱小心地一件一件收拾。

她明明没做过，甚至没见过这些东西，却可隐约觉得放回去之前，要用边上的药水清理，再怎么摆回去。

这过程她做得小心，甚至还做之前都小小地思考一下，分析应该怎么做之后才实行的。

周国枫指灰薛家添他们摆一些他早准备好的东西出来，还时不时留意张玲那边，见小姑娘做得认真，他也不出声任由她自己做决定。

至于哪一步不应该做，或是做多余了，他记了下来。

等这边摆好，张玲那边也收拾完毕，诊厅恢复到了原来的干净模样。

“周医生……”

她双手提着药箱，看起来特别乖。

“摆桌上就行。”国周指手一指，指的是诊室里的贴墙桌子。

张玲往里看时，有些犹豫，里头不比外面什么人都能进进出出，她总觉得里面应该是医人一个人的空间，里面的东西珍贵又贵重，如果一不小心碰坏了，她要怎么赔？

第二更，感觉心脏都拼出来了5555没有存稿的痛苦，幸好吃完了药人精神了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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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自告奋勇当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