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小雨淅沥,在离开靳戌文家后就没有停过,屋内阴冷又潮湿,透过窗户缝儿灌入的冷风在深夜里嘶吼哀嚎,邱小成缩在单薄的棉被里成一团,yoyo忽然来了电话提示——爸爸来电。
邱小成猛地睁开眼,他满床找着声音的来源。
“喂,爸。”
邱小成接听了电话,听筒那头很安静,只有平稳的心电图起伏的嘀嗒声。
护士的声音很温柔,她说:“小成同学,今晚的通话只能十分钟哦,病人最近状态很一般,神志不清的时候变多了,手术费尽快凑齐吧,近一周ICU费用已经收到了。”
“好,好的,谢谢您。”
邱小成声音轻柔,他眼里泛起些笑意,道:“爸,南部那边冷不冷啊,医院有没有给你穿绵病服?首都这边可冷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邱小成想了想,还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呢?他忽然想到了靳戌文,有些不好意思的抚摸了下后脖颈。
“我还交到了个朋友,是个很好很优秀的alpha。“
那头的alpha只能含糊不清的说一些拟声词,但能感受到他的那份开心。
邱小成又兴冲冲的从背包夹层里拿出了月考的成绩单,笑着说道:“爸,我这次的月考班级前十五,年纪前五十,班主任说我这个水平是可以上好大学的。”浅琥珀色的眼眸闪烁,充满希冀。
“到时候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后我就可以接你来北京生活。”
“我也算了一下,咱家的外债还剩下六万,手术费还要四十万,我慢慢还,肯定可以还的清的。“
一阵凝重的沉默过后,邱铭远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快速失衡的抽泣与哽咽,让beta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那人的声音听着很沙哑,他含着哭腔,声音及其模糊又吐字不清,可邱小成还是听懂了。
“算了.......算了吧。”
“小,小成,拿钱。”
泪珠在眼眶边摇摇欲坠,邱小成吸了吸鼻子,他语气坚决:“不要,不能算了,爸,你不能……”
“你不能……丢下我。”哽在喉咙间的呜咽宣泄而出,邱小成捂住了嘴,惶恐与无助如奔腾不息的河流在身体中叫嚣、起伏。
“拿钱,买钢,钢琴。”邱铭远每次只能维持片刻的清醒,他似执念一般不断念叨着:“给小,成,买钢琴。”
“小成要,做钢琴,钢琴家。”
瘦小的身影缩成一团,匍匐在床上,邱小成将电话拿远,他狠狠咬上自己的手腕一侧,将眼泪与哽咽咬碎了吞回肚子里。
没等邱铭远说完,邱小成打断了他的话:“不喜欢了。“
他的语气决然,又歇斯底里的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弹钢琴了!”
在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烈刺激到了邱铭远后,邱小成颤着手将听筒凑近耳边。,护士接过了他的电话,严肃的道:“病人情绪起伏过大,现在急需休息和注射镇定剂,非必要请不要再请求通话了。”
哔——电话被迅速切断。
邱小成忽然觉得首都是真的好冷,比南部冷十几倍,即使还只是秋天,寒意从他的尾骨蔓延至肺腑。
他蜷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那双纤长白皙的手指不断颤栗着,好似无声、又悲怆的演奏曲。
借着床头的一盏灯,邱小成忽然伸出手定格在那抹光亮里,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水,能感知细微的光芒却没办法看到,甚至有时会觉得过盛的光很刺眼。
轻轻地,他缩回手,冰冷的指尖轻轻覆盖上眼睑,和一个小孩子一样蒙住双眼过了几秒又打开,像是下一秒就能看见似的。
如此反复了七八次,这样自娱自乐的独角戏小游戏邱小成玩了十二年。
一直在小声播报的收音机忽然进入了夜间安眠频道,主持人播放了首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以来提前庆祝下个月的圣诞夜。
哔——一阵响动,收音机被关掉了。
寂静长夜里,邱小成彻夜未眠。
记忆于这一夜不断回溯,在南部广为流传着一段故事,一个普通单亲底层家庭曾培育出一名出道一年便惊才绝艳的小钢琴家,技巧与表演风格在同龄人里独一档无人超越。
那一年才十三岁的邱小成代表学校四处参加比赛,获奖无数,甚至澳洲最大的悉尼歌剧院理事长在看到他的演奏的视频后,诚邀他前去澳洲接受系统化的学习。
也正是在那一年,少年的父亲为了赚钱给他买一台钢琴前去高危的石灰绵工厂做打包工人,发现病情的时候已经是肺癌中晚期了。
天才少年自此人间蒸发,他的梦想被沉重的爱和命运捉弄间被碾得粉碎,邱小成在那时才明白一个道理,不去追求,不去拥有,就永远不会失去。
清晨,邱小成迷迷糊糊的准备出门,楼下传来了高亢的唢呐声,还有一些人在号啕大哭...
“怎么这几个月死这么多人?”
邱小成不禁疑惑,他们这个筒子楼虽然一多半都是老年人,但是近来丧事的发生太高频了,一个月最多的时候会死4-5个,原因基本上都是“意外”和“失踪”。
邱小成没注意到脚下踩上了个啤酒瓶,他整个身体向前倾去。
“小心。”那人声音很温和,身上有股淡淡的木质香调,没有信息素,他是个Alpha。
邱小成一脸惶恐的朝后退了两步:“实在抱歉,我没注意脚下。”
“需要帮助吗?”alpha未松开紧捏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个头比邱小成高出不少。
他扫了一眼邱小成手中的导盲杖和挂着的电子向导,微俯下身又问:“需要我扶你下楼吗?”
邱小成将手抽回,他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alpha忽然给邱小成手心里塞了一张名片,他笑着道:“近几个月我们一直在这附近给大家做无偿的医疗福利,可以免费查血糖、测血压等,有机会来检查检查自己的身体哦,小同学。”
邱小成抚摸上名片上的烫金纹路,他点点头:“好的,辛苦你们了。”
在路过楼下为逝者送行的队伍时,邱小成耳朵很灵敏,捕捉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也是在西郊吗?”
“你们有看到尸体吗?”
“没有啊,见过的那几个说老王死的蹊跷......”
“他的肚子啊......被人掏空了。”
...
黑色红旗H5内,alpha透过后视镜看向靳戌文,呆板的问:“您是在等人吗?”
靳戌文睁开眼,入目的是距离校门口有段距离的林间小道,落叶被环保工人扫直一堆,一簇一簇的随风轻动,他注意到这些叶子比第一次见邱小成时要黄上不少,原来已经十一月末了......alpha语气敷衍,他说:“只是不想早去教室。”
蓝泰欲言又止,似乎又想说些什么,靳戌文忽然窜出了车门,他奔着那个慢吞吞的身影走去,白色书包边一只小松鼠摇来摇去,他一把捏住:“这个小松鼠长的好像你,谁送的?”
邱小成侧过身,先是规规矩矩的说了句:“早上好。”然后迟疑了会又道:“妈妈手工做的。”
靳戌文轻咳了两声,伸出手把那只脸被捏扁的小松鼠捏回了原样,笑着说:“很可爱。”
两人并肩而立走在几乎没什么人的小道上,邱小成紧紧拽住卫衣一角,他忽然问:“它是什么颜色的呢?”
“暖橙色的,很好看。”
“橙色啊......”邱小成垂下眼,眉头轻轻的蹙在一起,长期的眼盲让他对于颜色没有任何概念。
靳戌文忽然拽住他的手腕高高举起,正对着从东方孕育而出的新日,晨光在枯黄的树叶间穿梭前进,最后落在邱小成的手里,暖暖的缠绕在指尖。
靳戌文的声音响在耳畔:“大概是这样的颜色,是很温暖的小松鼠。”
小松鼠轻晃了两下,陈旧不堪的机关似乎开始重新运作。
“i love you.”机械的声音有些卡壳,不断的重复,回荡在这条被阳光铺了满地的落叶小道。
邱小成忽然觉得自己被暖洋洋的枯叶包围了起来,他成了一只即将冬眠窝入温暖巢穴中的小松鼠。
原来心安的颜色是橙色,是温暖的,邱小成落地了片刻不到,他立马紧绷起神经将手抽回,磕磕绊绊的说道:“我知道了。”
比导盲杖先迈出去的是邱小成的腿,他健步如飞,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倒一点也不像个瞎子。
靳戌文嗤笑了声,慢悠悠的朝那个身影喊道:“慢点诶。”
他本想追上时才发现不远处蓝泰所驾驶的车并未远去,手机在这时忽然弹出了条消息——出事了。
靳戌文顾不得蓝泰的目光,他招手拦下了辆出租车,急切的说道:“晨曦私人精神病院。”
在首都流传着一件令人唏嘘的娱乐新闻,二十年前正冉冉升起,名动首都的顶级大咖被爆出是富豪包养在外的情人。
此丑闻一出,各家娱乐新闻报社都在挖掘顶流背后的金主到底是谁时?沈月舒召开紧急发布会宣布从此退出娱乐圈,从此销声匿迹。
随着沈月舒一起消失的还有大量由她参演的电影,二十年前因为此时还引发了众多影迷抗议游行的事故。
一夜之间,这个世界查无此人。
而在“沈月舒”事件后的第十五年,首都多了一所私人精神病院,偌大的山庄只容纳了一个人——下了车后,靳戌文步履匆忙,他从侧门翻墙进入,一个老妪冲了出来,她双目通红,用手语在比划着什么。
“我知道了,她现在在哪个房间?”
靳戌文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顶层,洁白的窗帘轻扬,在那片白之下窥见了个单薄的背影,苍白的肌肤几乎没什么血色,乌黑的长发及腰收拾的很妥当,纤细的手腕搭在窗沿边,没用什么力气,似乎下一秒她的身体就会被窗外大作的狂风掀翻至楼下。
“你来了。”沈月舒的声音飘散在风中,有些颤栗。
“窗边很冷,先下来好不好?”靳戌文耐着性子,一步一步朝omega走去。
沈月舒回过头,空灵的浅色眼眸似乎能洞穿人心,她即便消瘦也依然风韵犹存,气质脱俗干净,宛若枝头之上摇摇欲坠的白玉兰,沈月舒的声音轻缓:“是戌文吗?”
“是我,我来看你了。“
“你哥哥呢?”沈月舒摸索着朝他伸出手,双眸空洞,她是个瞎子。
靳戌文轻轻握起沈月舒的手,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哥啊,他又跑去秦皇岛研究他那片小菜园了。”
“你骗我。”沈月舒平静的脸庞忽然变得狰狞扭曲,她紧掐住靳戌文的脖子:“又是你!又是你这个骗子!为什么要骗我!”
靳戌文忍着痛将沈月舒从窗边抱了下来,omega的情绪在发病时多变,说出口的话也含糊不清,她用力捶上靳戌文的胸膛,神情无助又悲戚:“我的小宁死了,他死了啊。”
“他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啊……我的小宁,还没有回家。“
“求你!求你放过小宁!“沈月舒忽然双膝跪地拽着靳戌文的衣领求饶,她陷入了过去的梦境,无法清醒。
omega半匍匐在地,泪水顺着凹陷下的脸颊滑落,她正值中年,按常理说腺体不会那么衰弱,可靳戌文却丝毫感知不到她信息素的存在,这是一个omega衰弱的开端,想到这,他的心忽然一紧。
沈月舒瘫软在地,又说:“我最近老梦见戌宁喊妈妈,他说好痛,小宁说他想回家。”
靳戌文紧紧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拍打着沈月舒的后背,似乎说什么话都无计于补。
他接过老妪递过来的镇定剂,针头插入女人的脖颈处,她并未挣扎一下,嘴里继续念叨着:“不知道我的小宁小成现在过得好不好......”
沈月舒又糊涂了起来,靳戌文一颗心才落地,对于她来说,清醒似乎才是最痛苦的折磨。
“他们过得很好。”半晌,靳戌文才说出这句话。
看着静躺在床上的沈月舒,他转过身看着那个老妪,靳戌文在短信上编辑了一行字——这次发病的原因是什么?
老妪摇头,她比着手语——“我不知道,早上起来还见夫人在书房里,过了会就发病了,闹着要见靳先生,最近夫人的脾性很怪,发病比以前更频繁了。”
靳戌文心中存疑,以前沈月舒总是会因为一个契机忽然发病,而近几次都是突发性的......
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最近有什么人来这里吗?”
老妪思考了会,她拿过手机打了一行字——一个又壮又高的alpha,看着有三十多岁了,那些人都对他很恭敬。
蓝泰……?
靳戌文挑了下眉,老妪看着他脖颈不断往外渗出的血液,她拿着手帕捂了上去,打着手语——小少爷还会害怕血吗?
靳戌文露出笑,他接过那张手帕,比划了个简单的手语:“不怕了,你放心。“
老妪名叫林秋时,五年前,在同一天,林秋时和沈月舒都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住院期间她们互相照应,走过了旁人所不能共情的艰辛路。
林秋时的文化程度并不高,所以靳戌文没有办法和她进行复杂的文字沟通,可有一个疑惑在他心底扎了根——一向温和的沈月舒为什么会突然杀了靳从玉的母亲,宋沅?
这么些年他和沈月舒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靳从玉严加把控这片区域,所以他想趁沈月舒清醒时聊会天的机会都没有。
奇怪的是,每次进来五分钟就会有人前来驱赶,无论他潜伏的多隐秘,都一定会被发现。
重重迷雾之中,一只大手扼住靳戌文的命门,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林秋时比划着手语提醒靳戌文时间到了,alpha站在侧门外,他听着房间内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目光冷峻,随后他拨通了电话。
“帮我查一种药物。“靳戌文低垂下眼,他手里捏着一小片玻璃残渣,上面粘着没有被处理干净的英文名称。
“20%高浓度吗啡提取物,注射一毫克必死无疑。”beta的声音轻飘飘的,他又道:“这类药物在国内是禁品,海关查的极其严格,怎么带进来的?“
靳戌文问:“你知道起源地吗?“
“北美财阀常用这种药物,神不知鬼不觉的让有力的遗产竞争者死亡,起源地是在美国佛罗里达州。“
一阵沉默过后,alpha微眯起眼,天边雷声大作,他勾起唇,轻摇了下头,道:“看来有些人是等不及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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