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初雪

清晨,杯中的冰块早已消融,邱小成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他翻转了个身头埋入松软的被窝,在闻见那股高调奢靡的雪松味时一瞬间清醒了,这不是他那间破旧不堪的小屋子。

没有片刻贪恋,邱小成立马下了床,他摸索着身上隐隐作痛的部位,伤口都被处理妥当了,昨晚……发生了什么?记忆似乎只停留在针尖注射进腺体中的最后一瞬间。

柴油打火机开合的声响十分清脆,邱小成警醒的环顾四周,这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立于屏风后的alpha单手插兜,一口白雾从鼻腔排出,辛辣又刺鼻,他语气平静:“睡得好吗?”

邱小成弯着的腰立马挺直,他磕磕绊绊的回答:“还,还行。”

“直走三米右转两米就是门,外面有个傻大个,报你的名字,他送你离开。”alpha的语气依然听不出丝毫波动,冷漠又不近人情,可邱小成却下意识的想向他臣服。

“昨晚……是您救了我吗?”

Alpha嗤笑了声,他问:“对,怎么?你要对我三跪九叩爬过来亲吻我的手吗?”

邱小成眉头一皱,看起来似乎真在思考要不要这么做,alpha无奈的摇摇头,接着道:“举手之劳的事情,你出去吧。”

看着那个beta一脸真诚的朝他九十度鞠躬,随后站在门口又折回身问:“可以说一下你的工牌号吗?”

邱小成打算之后在W-T里打听一下这个员工,等钱宽松了可以把医药费给他一清算,都是出来打工的谁都不容易,他暗自想。

“间月。”

邱小成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工牌号不是数字,他又鞠了一躬:“谢谢你,间月先生。”

他才推开门向外一迈就撞上了个alpha,虽然看不见,但体感也能察觉到这人又高又壮,一身腱子肉被西装包裹住,脸上一侧的疤痕看着可怖,厉虎微俯身,声音粗粝:“不好意思,是我离门太近了。”

厉虎没有多打量邱小成,但还是会感慨:真是个相当漂亮的beta,他伸出手搀扶着邱小成走过一段极其弯弯绕绕的路才到达了车前。

“首师附中,是吗?”

“是的,真是麻烦了,如果不方便的话把我载到附近能坐216公交车的也行。”邱小成囧着眉,他不仅麻烦了同事,而且还是两个。

厉虎回答:“不行,会被罚。”

车内一阵静默,又是那股很好闻的雪松铃兰味,和床上的味道一样,厉虎板正着张脸,忽然开口:“昨晚的事情不会再出现了。”

邱小成揣测这两人应该是W-T的保镖,他点点头,问:“那些人呢?

“去另一个地方了。”

早就听说W-T对于闹事的客人一律会加入黑名单,邱小成的心放轻松了不少,他笑着说:“咱们老板真是个好人。”

……

厉虎一直沉默到把邱小成送下车,他才回答:“我老板是个好人这事用不着你来强调。”alpha冷哼一声上了车。

他杵在原地呆愣住,那辆车又开了回来,厉虎从副驾驶将邱小成的书包拿了出来,他说:“书包。”

“啊,谢谢。”邱小成长舒一口气,怎么把书包差点忘了。

“还有这个。”厉虎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只小松鼠,他冷着脸捏了一下——I love you!小松鼠发出的声音清晰顺滑,alpha递交到邱小成手上:“修好了。”

“老板修的。”他又补充。

W-T的老板?传闻中好像是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为什么要给他修这个?邱小成的后脑阵痛,只是点点头很客气的再次道谢:“谢谢。”

坐在教室中,他久久出神,没有人来探究他为什么一身伤,邱小成也不想开口,好累……

靳戌文单拎着包从前门扫过去,坐在倒数第二排引人注目的beta用力吸了下鼻子,一晃而过的委屈迅速被隐藏,他慢悠悠走了个过去,一手摸上邱小成的脑袋,把栗色的头发摸得乱七八糟,又笑着说:“早啊。”

他又问:“怎么浑身是伤?”

“摔,摔的。”

小瞎子又开始睁眼说瞎话了,靳戌文勾起唇,他很喜欢看邱小成用极其拙劣的演技去撒谎,怎么会有人每次说谎都会涨红着脸还会说话打绊子?

Alpha嗤笑一声,道:“那你好会摔诶,还挺均匀。”

邱小成恹恹的回答:“谢谢。”丝毫听不出来是在阴阳怪气他。

龚芹走上台,她单扶了下眼睛,拿出了教案中的两张a4纸,一旁放着已经批阅好的试卷,她清了清嗓,道:“按照排名来取卷。”

“第一名,靳戌文。”这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恭喜。”邱小成朝侧边说的很小声。

“第七名,邱小成。”出乎意料的名次,邱小成脸忽然红扑扑的,他唇边弯起抹笑,身体轻轻左右晃动了两下,像是怕自己笑的太得意招人烦,又悄悄把头藏在一摞书后捂住嘴偷偷笑。

靳戌文看着他在偷偷笑,道:“这么开心?”

邱小成捂着嘴,他点点头,笑意从眼睛又跑了出来。

靳戌文心想,如果邱小成有信息素,在开心的时候应该是很好闻的味道,他也学着邱小成小声说话的语气,道:“恭喜。”

“今天要去我家复盘卷子吗?”

邱小成笑弯了眼,点点头说:“好。”

晚上到靳戌文家后,他按照往常一样,用很大容量的杯子给邱小成装满了一杯水,又拿出薄毯放在了他的手里,可和以往不同的是,靳戌文没有出去,他坐在了邱小成身旁。

苦橙香的信息素包裹住他,卷入肺腑之中,砰——砰砰——不自觉的,心跳听着有些紊乱。

邱小成在此时想起来他曾为了靳戌文的善意而苦恼过,为什么会对他这样的人这么好呢?

在这一秒他才有了清晰的定义——靳戌文的善意像是一把很大的伞,处于教养和礼貌,他会给路过的任何一个正在淋雨的流浪狗遮住那片天空。

等雨停了,他也会笑着说:“再见。”

可小狗小猫一样的他身上的每一根曾被庇佑过的毛发都会说:“下次还是不要遇见了。”

因为照顾像他这样的人一定会很辛苦。

靳戌文问:“想什么呢?”

照顾他会成为靳戌文的负担吗?是真的想给他补课吗?不会觉得麻烦吗?为什么要对他好?为什么要对021也那么好?值得吗?

邱小成脑海中该在这一瞬闪过了太多问题。

“没什么。”沉思片刻后,邱小成又问:“你今天不出去吗?”

“你很希望我出去吗?”靳戌文手上的笔来回打转,尖锐的笔头刺破空气中许久的沉默。

邱小成的问题又多了一个——为什么不出去也要把他带回家补课?

“那我还是改天再来补课吧。”邱小成说罢,他将毯子十分平整的递给了靳戌文。

笔,落到了地上,轻轻滚动了两圈,靳戌文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邱小成能自如的接受来东山墅上课,是因为他将这种行为视作公平的交易。

靳戌文给他补课,他制造一个靳戌文在家中的假象。

当利用不复存在,他们之间便失衡。

alpha长舒一口气,下意识从盒子里拿出一根烟,看着窗外狂风大作又将烟丢进了垃圾桶。

“如果我说我希望你留下呢?”

靳戌文说完后径直望了过去,有时候他庆幸邱小成是个瞎子,但绝大多数他更希望邱小成可以看着他的眼,去说谎、紧张、内疚也好,别的什么情绪也罢,但至少能感受到在意。

而此刻,他双目无神空洞盯着别处,沉浸于自我狭隘的判断之中。

邱小成坐了下来,他沉思片刻,淡然的说:“利用我吧,怎么样都行。”

窗外冬风萧瑟拍打着琉璃窗,路灯映射入房间内变为七彩的光芒在地上流转,靳戌文的信息素在这一刻大量发散了开来,他冷着脸将地上的笔捡了起来。

站起身的那一瞬,alpha捏着beta的手腕,轻而易举的拎了起来,几乎是扯着他带到了卧室门口,楼下的佣人纷纷抬头张望。

黑暗中,靳戌文将邱小成堵在墙角,错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一个不开口说话,另一个也不挣扎。

借着一点余光,他看清了邱小成的脸,紧紧蹙着的眉,下唇因为害怕而颤栗,双手低垂下死死扯着衣角,为自己的不安寻找了个支点。

明明害怕到身体战栗,他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邱小成。”

“嗯。”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像是在说“我在,随你吩咐。”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动物,痛到了极点也不会叫出声的。”

靳戌文的腺体滚烫,低沉的声音轻轻撩拨过邱小成的耳尖,他一字一句极其认真的应答:“是兔子。”

“嗯,很聪明。”靳戌文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他又说:“可是你人,不是兔子。”

今天的靳戌文是在和他玩打哑迷的游戏吗?

邱小成不懂,他还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所以你要怎么利用......”

话未落地,靳戌文单单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往怀里带,靠近了后两只手紧紧环着邱小成的腰肢,头埋进靠近他腺体的位置,有些痒......还有些发烫,邱小成心想。

这就是靳戌文的利用吗?就只是抱抱就可以了吗?

“只是这样利用吗?”他问。

“嗯,就抱抱。”

“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吗?”

“什么都不要了。”靳戌文的声音听起来好委屈,像是被他欺负了。

邱小成的双手缓缓举起,在几乎也要环抱住眼前的alpha时,手又垂了下去,太贪心了,他谴责自己。

被“利用”完后,靳戌文默不作声,他打电话叫司机上楼送邱小成回家,没有调笑着让他说“靳老师晚安。”也没有嘱咐邱小成回到家一定要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给他。

这份空落落一直到邱小成彻底闻不见那股淡淡的信息素后彻底迸发,他失魂落魄的躺进被窝手上把玩着那只被修好了的小松鼠。

“i love you!”小松鼠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这是邱小成第一次反复斟酌要如何给靳戌文报平安,还没等他反复思量完,电话忽然响了。

小松鼠的声音一直不消停:i love you!i love you!

他手忙脚乱的接通电话,一把将小松鼠塞进被窝里。

靳戌文那边似乎有风声,没有责怪他为什么回到家这么久还没有报平安,语气平和的开口道:“外面,下雪了。”

邱小成靠近那扇窗,他将手伸出布满铁锈的夹缝中,冰晶轻轻碰上他的指尖,他回应道:“嗯。”

...一阵沉默过后,邱小成拧着被子,食指一侧都被抠破了皮,莫名的紧张,他颤着声开口。

“初雪快乐。”

“同乐,还有呢?”

“雪,是什么颜色?”邱小成抚摸上窗,已经渐渐有冰晶凝结在外了。

“白色的,很冰冷,很纯粹,也很美。”说着说着,靳戌文的声音飘忽,他忽然问:“你眼睛,是怎么…”

那个“瞎”没有说出口,靳戌文顿住,像是很懊恼一样的开口:“对不起,不该问你这个。”

“噗嗤——”邱小成弯起眼笑了出来,他放轻松了不少,道:“这有什么。”

兴许是闷在被窝里氧气供应不足,听着靳戌文的声音,邱小成开始昏昏沉沉的,那些烂在肚子里的故事,他娓娓道来。

是以一种很轻松的口吻开口的,他说:“也没什么,就是七岁那年,我爸给我做了个小风筝,那天风特别大,风筝被吹断了线,我就一直追,因为真的很喜欢嘛……”

“那个风筝是真的很好看,有两条很长很长的小尾巴.......”

“最后追到了吗?”靳戌文听着那侧越来越小的声音。

“追到了。”

邱小成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说:“可能是风筝太好看了,其他人也想要,他们想抢我的风筝,我不服,就去和他们打架。”

“打赢了吗?”

“打赢了,风筝也拿回来了,可能他们也不服气吧,一个人从背后向我头砸了一块砖头,然后就,瞎了。”邱小成语气平静,似乎是在讲述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那个时候,疼不疼?”

邱小成回忆起那时,他后脑重创,血色在眼前朦胧一片,视线开始模糊,他朝着空荡荡的空气伸出手,一遍又一遍的喊着:“谁来救救我。”

无人应答他的求救,邱小成失去了黄金治疗时间,他失去了视力再加上那个小巷子是没有监控的,邱小成连指认人都无能为力,甚至连该有的赔偿都拿不到。

那时的他追逐了,反抗了,得到了一只破破烂烂再也飞不起的风筝,以及,一双再也看不见的眼睛。

无数个夜里邱小成扪心自问,后悔吗?

是后悔的,他想。

alpha低沉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靳戌文问:“你知道追风筝的人吗?”

“那是什么?”

“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我很喜欢。”

“为你,千千万万遍。”

时隔多年后,邱小成常回忆起这时候的这句话,他才惊觉,原来电话那头的靳戌文是哭着说出口的。

嘟——没有任何言语,靳戌文挂断了电话,邱小成将头埋入了被子里,真是奇怪,明明是最熟悉的房间,收音机也没有停下,就连小松鼠也一直陪伴着他,一切令他过去最安心的要素在此刻却抵不上靳戌文的一句“晚安”。

敏感到一触即发的神经,在此刻无比希望那把伞可以再次举过他头顶。

叮咚——来自靳戌文的电话留言。

“小松鼠替我给你的主人说晚安。”

一直被闷在被子里的小松鼠忽然重见天日,机械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回应那条留言——i love you!

我们戌文哥包纯爱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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