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车内是死一般的沉寂。
简敛渊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现,侧脸线条绷紧,像冷硬的石膏像。
他下颌线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车内罕见地没有开音乐,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模糊的风噪,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宁煦屿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胃剧烈地痉挛着,隐隐作痛。
不知是因为之前辣椒和烈酒的刺激,还是因为极度的恐惧。
偷偷摸摸地用眼神余光觑着简敛渊冷峻的侧影,宁煦屿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他知道,这次是他的错。
简敛渊最讨厌的就是欺骗,而他用最拙劣的谎言企图蒙混过关。
“渊哥。”
宁煦屿尝试着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讨好,伸手轻轻扯了扯简敛渊的衣袖。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糊涂,没想骗你的。我胃好疼。”
他使出小时候百试不爽的招数,示弱,撒娇,企图唤起简敛渊的心疼。
然而,这一次,简敛渊只是冷冷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知道疼了?受着,长点教训。”
简敛渊的声音平淡,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进宁煦屿心里,将他所有求饶的话都堵了回去。
宁煦屿的手僵在半空,委屈和恐慌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的心理防线,眼圈迅速红了。
他最怕的就是简敛渊的这幅姿态,冷漠,不近人情,空无一物,仿佛不会再施舍给宁煦屿一丝关注和在意。
他对这样的可能感到恐惧。
他一出生,简敛渊就陪在他左右。
真要论起来,他和简敛渊相处的时间比他父母还多。
他所有的人生轨迹都与简敛渊高度交织。
他的小学和中学都跟简敛渊在同一个学校,就连高考志愿都是简敛渊精心挑选的。
他遇到任何问题,都会下意识地先向简敛渊求助,而简敛渊总会帮他完美地解决,就像一座永不坍塌的避风港。
他无法承受避风港的消失。
回到家,玄关的灯“啪”一声打开,冷白的光线照亮了彼此的脸。
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重的回响。
简敛渊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拿出药箱,递给宁煦屿几粒白色的药片和一杯温水。
“吃下去。”
没有任何温情可言的强硬命令。
宁煦屿却没有丝毫迟疑,顺从地接过药片囫囵吞了下去。
这一举动取悦了简敛渊,原本紧绷的神色稍作缓和。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简敛渊的神情,敏锐地捕捉到细微的缓和,宁煦屿鼓起勇气嗫嚅开口。
“渊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之后会乖乖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这么晚了,你赶回来也挺累的,我也好困的,我们洗澡睡觉好不好?”
简敛渊垂眸,看着少年仰起的脸。
灯光下,宁煦屿的眼角还泛着红,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了讨好和惊惧,像只明知犯错却试图用撒娇粉饰太平的幼猫,用柔软的脸颊一下下蹭着他的手。
那温热细腻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倏然窜入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酸麻。
简敛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和宁煦屿就像两株共生纠缠的藤蔓,他理所当然地掌控着宁煦屿的生活时,宁煦屿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抚平他的怒火。
初见时的宁煦屿是一个白白嫩嫩的粉团子,落在简敛渊手上没多少重量。
“渊渊,摸摸弟弟呀,他很乖的。”
宁母被简敛渊僵硬的动作逗得掩面轻笑,随后用鼓励的眼神望向简敛渊。
简敛渊轻轻地碰了碰宁煦屿的小脸蛋。
温热、柔软、娇嫩,像是一朵稍用力就会消散的云朵。
自那天起,简敛渊就坚信宁煦屿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这么多年过去,他飞蛾扑火般地浇灌着自己的时间、精力、金钱和心血,直到宁煦屿这粒幼小的种子生根、发芽、抽条,长成一株含苞待放的玫瑰。
而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陪伴中,简敛渊对宁煦屿的情感早已变质,跨越了竹马兄长的警戒线,滋生出黏腻稠密见不得光的阴暗欲.望。
宁煦屿却对此无知无觉,仍旧和儿时一样冲他尽情撒娇,就像一只翻仰在地露出肚皮的猫咪幼崽。
柔弱、天真、任人宰割。
明明简敛渊可以轻而易举地左右宁煦屿的一切,可当宁煦屿那充满信任纯真无暇的双眸望向他时,衣冠楚楚的简敛渊就心甘情愿地退回安全的界限。
他是一个足够耐心且成熟的猎人,可以静静地等待宁煦屿开窍。
届时,宁煦屿也许会惊讶于他那翻江倒海的爱意。
宁煦屿也许会惊惶,也许会恐慌,但退无可退。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宁煦屿乖乖地待在他的身边。
今天他能及时赶到现场,但之后呢?
当宁煦屿这只幼鸟的羽翼日益丰满,振翅翱翔天空时,见过更多的人,去过更广阔的世界,还能像现在这样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吗?
尽管宁煦屿的羽翼是他亲手精心培养的,但这种可能仍旧让他觉得恐慌。
而密不透风的保护与监管只会适得其反。
百转千回不过一瞬,简敛渊缓缓抽回了被宁煦屿蹭着的手。
“宁宁。”
简敛渊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宁煦屿却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心慌。
“你总是抱怨我管着你,束缚你。是不是觉得,在我身边,很不自由,很压抑?”
简敛渊的目光有如实质,紧紧锁住宁煦屿,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宁煦屿被他问得一懵,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宁煦屿看着简敛渊的脸,那上面没有熟悉的纵容,平淡如水,仿佛只是两人闲聊时的随意一问。
这才是最大的诡异!
他倒宁愿简敛渊教训他,责罚他,最起码这样还能证明他仍能牵动简敛渊的心绪。
宁煦屿本能地感到危险,仿佛一个问题回答不好,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没有!怎么会!”
宁煦屿慌乱地摇头,声音因急切而拔高。
“渊哥,我……我就是一时糊涂,瞎说的!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以后再也不乱说了,我……”
“是吗?”
简敛渊打断他语无伦次的辩解,唇角微微勾起。
“可你刚才在KTV,不是玩得很开心吗?没有我在,是不是觉得特别自在?”
简敛渊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仿佛只是在探讨一个普通的问题。
宁煦屿的眼神里满是迷茫,他实在搞不清楚,简敛渊现在意味不明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从小就没有简敛渊聪明,就连“考上A大”这一堪称祖坟冒青烟的神迹,也是因为简敛渊在工作之余见缝插针地给他补习。
简敛渊没有给宁煦屿充足的缓冲时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宁煦屿的心上。
“宁煦屿,你口口声声说自己长大了,是成年人了。”
“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证明你离‘独立’还差得远。”
“撒谎、贪玩、不顾身体、冲动行事。这些,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该有的样子吗?”
宁煦屿被他问得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简敛渊伸出手,指尖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的管束是负担,真的那么想要所谓的‘自由’。”
“那就证明给我看。”
宁煦屿茫然地眨了眨眼:“证明?”
“对,证明。”
简敛渊的指尖在宁煦屿下颌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证明你不需要我事事操心,证明你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证明你拥有独立生活和处理一切问题的能力。”
“证明你已经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
说到这时,简敛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连带着“成年人”这三个字的语调也变得奇怪起来。
“只要你能够向我证明这一点,那么,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决定。”
“你想住校,可以。你想参加聚会,随你。你想和谁交往……”
简敛渊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宁煦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我都不会再过问。”
“你将会得到你想要的,完完全全的自由。”
话音落下的瞬间,宁煦屿彻底愣住了,心脏剧烈跳动着。
“真……真的吗?”
宁煦屿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简敛渊松开了抬着他下巴的手,站直身体,重新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
“但前提是,你能做到,而不是空喊口号。”
说完这话,简敛渊便转身,不再看宁煦屿,走向自己的卧室。
“不早了,洗澡睡觉吧,晚安。”
卧室门被轻轻关上,灯火通明的客厅骤然变得空荡,只有宁煦屿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如何证明自己的独立性?
这是一个哲学的问题。
宁煦屿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干脆把这个问题抛给其他人。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宁煦屿当机立断叫上三两好友围桌会谈,就这一议题开展深刻的探讨。
“新鲜,如何证明自己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一般不都是上大学就直接默认你成年了吗?”
听到问题的尚轩一脸惊讶。
宁煦屿眼神幽怨:“要真这么简单,我还要你们这些军师作甚?直接拿着身份证怼在渊哥脸上就好了。”
众人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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