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为什么要让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道士面对这些啊??!
柳清端坐着,浅呷新茶,稍稍压过心底涌起的暗流。茶楼下传来说书先生讲述奇闻异事时一波三折的声调,醒木拍桌,夹杂着满堂喝彩,他故作镇定看向眼前人,清风朗月,发丝挡在缀着墨绿细绸的耳垂前,蜿蜒而下,与绸带静静搭在臂弯处,人也静静地垂首看着手下来信。一派和谐,除了架在自己颈间的利剑。
救命,我快碎掉了。
“所以道长还是不说吗?”对面单手将信纸慢条斯理地折好,收进衣襟,一渊黑眸定定看向柳清。
利剑再次逼近,寒气立刻攀上脖颈,惹得藏在皮肤之下的动脉急急跳动。
“殿下,该说的我都说了,时代混乱,我只不过想让天下人有个抚慰心灵的信仰罢了。”柳清放下茶盏,握了握发颤的指尖,闭上眼,面上不动声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王室世家尚能喘口气,何况百姓呢?殿下举了这么久的剑,也该放下了吧?何必在贫道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上大动干戈?”
语毕,悄然睁眼,却恰好对上这位东家的目光。
睥睨。
柳清硬生生忍住哆嗦,深吸一口气,暗中恨恨,这位永济王确实如书中所说的暴戾。
柳清向下瞥了一眼剑穗,绿白渐变,尾端的白色须须像一缕胡子垂在空中,不禁让他想起某位老登。
天杀的死老头,我就说两个月前刚穿进书做了道士,怎么突然就把白鹤观观主的位子让给我?还笑眯眯美名其曰缘分羁绊啊,原来是在今天等我,害我辛辛苦苦躲了主角这么久,还是碰上面了,这是要怎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里忿忿地剪掉一把老头的胡子后,他突然感到寒气四溢的利剑逐渐远离,背地里松了一口气。倒霉蛋悄悄抬眼,却与凶神恶煞的皇子对了一眼,便着了火似的迅速垂眼看向浮着茶叶的小巧茶杯,一口气哽在喉间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浮叶轮转,时间倒回至两个月前。
柳清还是一个身负兼职在奶茶店打工的生物系大学生,轮转小小手机百家争鸣,于是开始真的担心毕业即失业,在某天晚上,他,成功失眠了。于是乎,夜深人静之时,他看了一本古代事业文消磨时光,看主角“兢兢业业”一路爬上皇位。看完时已是凌晨五点半,柳清对自己看书的速度感到非常满意,甚至一想到两个半小时后还有早八,“兴奋”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再醒时柳清身着道袍,头上冒出几个大问号。
是梦吧,是吧……
柳清还在现世时,就对易学十分感兴趣,便自学了一手一知半解的易学三脚猫功夫,没少对室友坑蒙拐骗,准头飘忽不定,室友们也当是玩笑,互相打趣。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一愣,是实体。大惊失色,先前被不断跳跃的思维带偏,当下便痛斥自己真是误事,急冲冲下床推门欲探实情。
一道人影落在柳清眼前,天真大学生差点被吓得失声叫出来,只见一个老头杵在门口,两袖轻飘,但抓眼的是随风飘动的长长的胡须,像刚开张商店门口的气球人,妖娆地左右扭动。
柳清动了动手指,强行抑制想要抓住胡须的念头。
“你醒啦?”老者笑得慈祥。
你醒啦?你已经变成一个女孩啦。
柳清不合时宜地想起前天刷到的短视频,打了个寒颤。
“这里是……?”
“承安十四年。小友,你可是刚漂泊在外?”
柳清瞳孔骤缩。承安?那不是他刚看完的那本小说里北唐老皇帝的年号吗?他穿书了?柳清两眼一黑。
原著中主角李舷是那老皇帝第五个儿子。其生母王嫣是礼部侍郎的独女,深受家里人疼爱,善赋谱曲,一身才华,但年纪轻轻就被迫嫁入宫中蹉跎几十载。而李舷因着贵妃给皇帝吹的枕边风被丢去边疆历练。
承安十四年……不过主角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自己被坑的事,只当老父亲的期望而远行西疆。
那你就好好在那干吧李舷,这一生都别见面,我可不想和主线扯上关系,省得麻烦一堆。
“小友,你刚漂泊在外。”
柳清回神,才发觉老者用的陈述句,瞬间汗毛倒立,警觉地向后半退一步。
“那看来是啦,”老者依旧笑得慈祥“贫道为白鹤观观主,唤我道号玄阳即可。不过贫道年事已高,又因缘分始然,那贫道便把这观主之位转交给你啦。”突然退休的玄阳“吭嗤”一声笑了出来,弄得柳清某名奇妙。
“这不好吧,我才刚来啊玄阳道长。”
玄阳满不在乎喋喋不休地交待事情。就这样,柳清被推上了观主之位。于是柳清在现世所担心失业的事竟然在这里得到了一丝安抚,一整个穿书即上岗。
哦,只是专业不太对口。
而且风险也大。
比如现在。
李舷提前回京,并一声令下,要将柳清拷回王府。
柳清要气死了,他门庭若市香火绵绵的道观,他中道崩殂的事业——还有为什么李舷会提前那么早回京啊!他欲哭无泪。
最终还是和主线扯上关系了。
柳清胡思乱想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将他扯回现实。
“柳道长真是……能言善辩,”剑泠泠入鞘,李舷冷哼道,“装神弄鬼。”他放下剑起身,睨向柳清,“不如请柳道长与我回府,好好与我说道说道,你如何坐上这观主之位,又如何让白鹤观声名大噪,引得我这远在西疆的皇子甚是好奇,不远万里也要来一探究竞。”李舷屈指敲敲桌面,“来人,拷回王府!”
柳清随即一愣,迅速浮夸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哇你!你你你!”柳清痛心疾首,“殿下你返回京城的借口也找得太假了吧!而且为什么要我来做借口啊?!”
李舷也没有注意到柳清称呼的变化,只是抬手招呼手下拿人,而后自己在袖内和腰带处摸索,忽然脸色微滞,看向一旁正在拉扯的手下和柳清。
“咳,扶风。”
扶风停下动作,望过来,见李舷示意,回手摸进袖袍,又停下,朝李舷摇头,活脱脱一波浪鼓。
柳清见身前这位脸庞稚气未脱的少年的动作,眨眨眼,事情瞬间了然于心。李舷又看向柳清,后者眼稍一抬,目光与李舷一碰,当作没看到,似滑溜溜的鱼一般游离开来。
李舷骤然沉了脸,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刚刚出门太急 ,忘记带银钱了,麻烦柳道长先帮本王垫付了,待你与本王回府,便允你向我提一个要求。”
对,对,就是这样。柳清愉悦又恶劣地欣赏着李舷尴尬的神色,乐着低声飞快骂道:"装什么呢。”
耳力好的李舷:?
“要求?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柳清立刻掏出钱袋,稀稀拉拉地倒出几块铜板。
“这样够了吗?”柳清见身旁两人都沉默不语,自己也沉默了两秒,随后狐疑地开口:“京城的物价……没那么高吧……”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
兄弟,你说句话啊?
李舷眉头一跳:“无事,走吧。”
扶风和门外的侍卫看向李舷,后者捏捏眉心,要启唇说些什么。
柳清一看便稀里糊涂地“明白”,你们高贵的五殿下要吃霸王餐了。他乐得也顾不着什么礼仪,一把拽过李航的手腕冲出茶馆,将懵了的掌柜远甩在身后。
反正后面李舷也会处理吧。
手腕上的热源撤去,李舷才发觉二人已经站在了东市的街上,随身带的几个侍卫从人群中挤出。李舷微哂,调侃道:“道长好体力,连本王的侍卫都要赶不上了。”
柳清阴险一笑,这可是他在中学生涯狂练六年的抢饭技能,和大学时坚持锻炼的成果,运动会长跑报名单上基本都有自己。于是他也顺着话题:“你们都练少啦。”
李舷闻言稍一停顿,转头对侍卫们说:“每日加练,绕城跑两圈。”
侍卫们毕恭毕敬又咬牙切齿地应下了。
就在李舷回头训人时,柳清望过热闹的街市,望过远方的城郭,望过宁静的醉玉山,定定望向云雾缭绕模糊不清的白鹤观,鬼使神差地抬脚,欲向前迈去。忽然后颈一阵力将柳清提溜起来。
李舷把柳清塞进一辆马车后,也弯腰进去: “回府。”
柳清:......逃不过,根本逃不过。
柳清视死如归地闭上眼。
李舷:?干什么。
马车悠悠转到屋檐下,青瓦粉墙纵入院内,参差起伏,侍台高筑,“永济王府”的字匾悬于朱门之上。
二人下了车后,便被迎入府中,李舷挥退的杂等人,径直领着柳清到一屋内。
“豁,殿下王府的客房竟也如此气阔。” 柳请环顾四周,檀香袅袅,环着房中梁柱攀援而上,几架屏风错落有致,一统屋内格局,朦胧罩着床帷桌几。
李舷将房门关上,落坐在架着矮桌的罗汉床上,倏尔提声开口:“柳道长,这里没有外人,你可否与我如实回答先前问你的几个问题?”
柳清不着痕迹地叹气,该来的还是得来,嘴上答着:"我两个月前到白鹤观入道,前观主因缘分转交观主之位予我,而我确实只是因为担了这责任,把白鹤观带起来罢了......殿下为何还不信我?”脚步停在床前,柳清俯身质问: “殿下,如今国与国之间局示紧张,我为百姓谋得心安暂处,何错之有?”
李舷怔然,室中寂静一时。最终,他跳过了柳清的质问,顺着前一句话的话题:”玄阳将观主让给你?为什么?”
“你认识玄阳道长?"
“偶有耳闻。回答我的问题。”
不对啊,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柳清狐疑地观望着李舷身上的细节,但一无所获,只好又讲了一遍毫无意义的话:“因为缘。"
李舷看对其翘不出话,沉吟一阵,刚想再提间,门外不合时宜的阵阵催急传来,他只好起身开门。门外小童急急低声道:“殿下,御史大夫之子张笙死了。”李舷鼻音轻响,像是早料到了,嫌恶地抬眼一扫不远处的皇宫,他咂舌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坐不住啊各位......”
这头柳清刚为自己逼真的演技感到满意,就看见李舷走出门外,他好奇地想跟着出去,却被李舷赶回房内。
“我去趟宫内,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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