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我们便一起查吧,不过最后的追账……许侍郎,陛下看重你,就交给你了。”柳于抬手搭上许羚的肩膀,收手前还使劲捏了一下,笑脸盈盈,满是对后辈的看重。
许羚笑的得体,俯首离去,隐隐作痛的肩让人不悦。
好一个老狐狸,没事,她还是小狐狸呢,看谁玩的过谁。不过作为同僚,太子病了她是不是要去看看?算了,等查完账再说吧。
三日后,最后的欠账出来了,与前世的金额一模一样,五十万两白银。
五十万啊,足够一支千人的精兵在凄寒的边疆好好生活两个月了,这些藩王还真是……该死。
许羚手上一张薄薄的纸,却是千人的身家性命。
她抬头,迎着朝阳,吐出一口浊气。胸口还是闷的厉害,但没时间休息了,她必须早日把债款追回来。
为了边关将士的安全,为了打败某人的狼子野心,为了保全家人性命,她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东宫,那是前世她充盈着噩梦的地方,没想到重来一世,她还能站在这儿。
门庭冷清,几无人烟。
这是许羚刚踏进东宫大门心底升起的第一印象。
她皱着眉一路向前,走过曲水,拐过回廊,风雨连廊上挂满了藤萝,生机勃勃、野性十足。
直到书房外,不见一人。
许羚脑中闪过很多念头,而后又一个一个排除,左思右想,估摸着熟悉的套路。
眼前的门从内打开,只一眼,她便看到了书桌后,满身精贵的男人。
上好的和田玉打成发冠,横插同款玉笄,将墨发整洁高束。如玉面庞消瘦,两颊稍显内凹,宫道初见时明亮的眼此时蒙上了一层白翳,木讷无神,鼻峰因瘦弱给人一种尖锐之感,唇色白中带红,不过那抹血色倒似额外涂上的,不伦不类。
身上的衣服照旧是四爪蟒服,不过不是黄袍而是黑裳。
许羚的瞳孔猛然一缩,心间传来钝痛,再也不想去看那一袭黑衣。
她犹记得上一世她曾问过言祺祀为何喜穿黑衣,他笑的很好看,将她拥进怀中紧紧抱着,她的脸靠在他的脖间,听着他毫无感觉却令人心冷的话。
“因为黑色不显色,这样即使全身都是血,旁人也看不出,就能让伤害你的人举棋不定。”
画面有所重叠,许羚一时不察,眼中流露出几分心疼。
而屋内,言祺祀眸光微动,又想起梦中那人对着自己巧笑言兮的模样,对上眼前的人,心想,这身官服穿的挺好看的,比那珠翠满头、华服加身、端庄持重更为美丽。
“许侍郎。”
简简单单三个字,两个人都从旧时情绪中清醒过来,眼中的触动收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赵公公本想开门通通屋内的气,却不知许羚正站在门外的院子里,本想询问一二却见太子与其对视着竟一同愣了神,不由地出声提醒。
许羚下跪,错开视线,“臣,户部侍郎许度,拜见太子殿下。”
言祺祀没让起,她就只能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一直这样跪着。年关刚过,青石地面冷意刺骨,又有华盖木遮掩天幕,不透半点阳光。身上的暖意渐渐流失,等背脊爬上冰冷,已不知过了多久。
“起吧。”
似是看出许羚有些支撑不住了,言祺祀的话语中满是大发慈悲的施舍感。
许羚牙关紧闭,僵硬着身子慢慢站起,脚下有些漂浮,似倒非倒。掩盖在宽袖中的手,哆哆嗦嗦的,希望唤起体内的暖意以慰寒冷。
言祺祀本没打算这样为难许羚,但身边这赵公公是安王的人,只要让他看到许羚在他这不受待见,兴许人在户部会好过些,毕竟他这个王叔啊,就喜欢做些令父皇不快的事,将父皇亲手招来的人纳入麾下,这可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啊。
“赵公公,没见人许侍郎不适吗?还不快去泡杯热茶来。”
“诶,奴才这就去。”
许羚是知道这个赵公公是安王的人的,也大概知道言祺祀的打算,但这并不代表着自己可以白白受此磋磨。她想站稳脚跟靠她自己可以,实在不用某些人自以为是的好心。
“殿下,户部将所差金额算出来了。”
“哦?”比梦中要快。
言祺祀挑眉,直接朝许羚伸出了手。
许羚进了书房后才将袖中的纸取出,恭敬递上。
现今还在宫中,能忍则忍,等出去了看她怎么把场子找回来。
上一世,花了估摸一旬的时间才算出来,这次快了这么多,应该足够在蛮夷起兵前将钱给追回来了。
言祺祀的手触碰到纸张却没有第一时间抽出,他的目光落在许羚白皙的手指上,纤细、修长,倒是让他想起梦中自己未曾收下的那份词帖了。
思此,他便起身从旁的书架上取出一本诗词集递到许羚眼前。
“你找些时间抄抄。”
许羚哑然,有些没反应过来,但手已经稳稳的接住了。
这言祺祀在想什么?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缴税吗?怎么让她抄词集啊?
言祺祀可不管许羚满眼的复杂,嘴角噙笑,好兴致地看着纸上的内容。
见对方不像玩闹,许羚只好咽下满心的无奈。她看着手上的诗集,想着说在启程前抄完,这样也不会影响之后。
正出神地想着,突然察觉有道视线正灼灼落在身上,她愣了一下,抬头,果然,太子正眼带笑意地看着她。
只是,太子对她笑,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吧?
“许侍郎,我有惑,不知你可否为我做解释?”
许羚心叹,果然。她拱手,态度恭敬,“自然,殿下有话直说便可。”
“许侍郎,你是第一次进东宫吧,那在没人引路的情况下,你是怎么走到这儿的?”
心跳有些乱了,许羚抿唇,一开始是被惊到了来着,根本没想到有人生地不熟这种说法,但是她该如何回答才不会让言祺祀觉得自己有问题呢?这个人心眼子可多着呢。
许羚从容地跪下了,额头贴地尽量让别人看不到自己的面部表情。
“殿下恕罪,户部得出结果后需得有人前往东宫汇报,但臣对东宫不熟,所以才冒着大不韪请教了前辈,臣知错。”
许久,一道悠悠的声音传来,满是失落,令许羚皱眉。
“只是这样嘛……”
言祺祀想,如果许羚也像他这样可以预知未来就好了,这样他就更有把握除掉安王那厮了。
可是,世间诸多事都是事与愿违的。
将夜,许羚坐在书桌前,面前是已经备好的纸笔以及摊开的书籍。
提笔蘸墨,在雪白的纸上落下一笔,许羚拧眉,继续剩下的笔划。
一字成,她丢下笔将纸揉成一团随意丢开,继续写继续丢,直到一叠的纸全都耗光她才失神般放弃,无助地支肘揉眉。
前世在东宫十年,她就练了十年言祺祀的字,独属于青关山明珠的娟秀早已磨灭,原来不是她不想回去,而是她已经回不去了……
“这词集看来是抄不成了。”
许羚放下手,懒散地靠着椅背,目光从桌上的书移至窗外明月,恍然忆起前世自己也曾在宫女撺掇下手抄了本词集,只是那时初入东宫,不知太子是不喜诗词还是不喜自己,反正最后那本词被她送给了一位小宫人,让对方可以认认字也算不枉费自己所付出的时间。
三日后,万事妥当,许羚在北宫门前等来了太子的车架,本以为见礼完后她便可以回到马车上,谁知太子竟叫住了她。
此时,风大且冷,许羚勉强压下想翻白眼的冲动,站在车窗外行礼。
“臣许度见过殿下。”
“哦,许卿啊,我让你抄的词集进展如何啊?”
隔着帘子,许羚看不到言祺祀的表情,但这语气倒不让人觉得只是随口一问,话在舌尖转了又转,终开口回答道,“回殿下的话,词集已经抄完了,就在微臣府上,等追税事了,臣定当亲自送去东宫。”
也不知道岁柏抄完了没有,不过此去没有两个月是回不来的,到那时应该早好了吧?
“行。”
许羚等了会儿,料想后边应该不再需要自己了,就立刻往后走,等坐到马车里后,终是歇了口气。
“郎君,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霞月早早地便倒好了茶水,等许羚松快完就递上,果不其然得到了许羚赞许的眼神,心中不免雀跃。
不久,许羚的眼中蒙上了倦意,她打了个哈欠就准备闭眼歇息,只是见霞月一番有话说的样子,好奇也就战胜了困意。
“霞月,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霞月抿唇,犹犹豫豫地从脚边的包裹里取出一把精致的带鞘匕首。匕首通体漆黑,刀柄处嵌着一圈的细碎月光石,刀鞘面上仔细看去隐隐有花纹,随着角度的不同显出异样的线路。
许羚惊讶,伸手接过,拔开一看,刀面上有一血槽,刀锋尖细,人死不见痕。翻一面,上刻“邀月”二字,一时无言,只余静默。
“这是宋郎君送的,他说出门在外,安全很重要,他知道您有一软剑常伴身边,他便打了这只匕首,希望郎君您能保护好自己,不让家人担心……”
其实还有一句话,她不知道该不该转答,所以只能沉默。
许羚将视线转向她,指尖默默摩擦着那两个字,“他还有说什么吗?”
“宋郎君说,他要回鹿城了,若是可以,希望郎君您平安回来后去接他。”
许羚没说话,她将邀月收起,掀帘,透过窗往远方看去。
月解令人千里共,人能似月两头分。
宋妄,宋将行,你的心,当真吗?
云洲,位处九洲淮川以南,属于霁川王的属地。云洲外有一片天泽,进出云洲都需乘船渡泽,别无他路。
半月行路,众人方至天泽渡口。
“侍郎,前边就要进云州了,殿下说让您下马,我们乘船进去。”
许羚掀开车帘朝来人点头示意,转眼开始打量起眼前这弥漫着雾气的天泽。
湖上起雾,妙也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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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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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京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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