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个穷苦女人泄愤一般的言辞,穆桢神态自若,上前一步。
她伸出一只手,好似要握住这个女人,“相信我一次,我将死亡带给你,重生带给你,结束你一族世世代代困守此地的痛苦。”
女人的眼中闪着疑惑的光,穆桢浅笑,“就以我的神格起誓,用我的天道之力作保,一定让你们进入轮回,受人间平安喜乐。”
英启听着穆桢说话,她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在循循善诱人们走进堕落的深渊。明明是一番毫无可信之处的言语,却当真叫这个女人伸出了双手,把自己交付给她。
就在她双手被穆桢握住的时候,英启注意到,躺在石床上的那个婴孩失去了气息,被冻到浑身青紫不带半缕布料的身体,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随着婴孩死去,女人的身体也开始缓缓从穆桢手中瘫软,最后,彻底倒在地上,身上散发着寒冷带来的死亡的气息。
“她们……是被冻死了?”英启声音带着不可置信,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两个人,一副不畏严寒的样子。
英启觉得她们死的太突然、太简单、太随意了。
一点都没有想象之中镇印一出,山崩地裂,天崩地陷的恢弘。
一切寻常到令人不可思议的程度。
而就在下一刻,异变突生。
冰凉幽暗湿冷的山洞里,忽然焕发出五彩的华光,只见穆桢将缚在腰上的白骨鞭抽出,狠狠的劈向华光耀眼处。
地下裂开了一个大口,从缝隙中,一方黑色的镇印出现。
小小的一方,刚好被一巴掌握住,通体玄色,周身都在散发着来自天道的古朴苍茫之气。
穆桢将镇印收入掌中,便带着英启走出山洞。
镇印一经现世,山洞内穷苦的女人和青紫的婴孩都双双消失。
穆桢神色淡漠,像是在给英启解释,“镇印一出,她们的宿命便解开,自然消失进入轮回。”
英启尚且来不及感叹,便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耳边轰隆隆的声音不绝,天地无光,山河失色,大地四分五裂。天空好似一面镜子般开始破碎成网,紧接着,“啪啪啪”碎裂的声音出现。
天,掉下来了。
英启骇然地看着头顶,穆桢早已拉着她站到一团云上,周边祭起一层保护罩。
“这是……怎么了?”英启张大嘴巴,不知所措。
穆桢看了一眼手中的镇印,淡淡道,“四方镇印,若得三方,便可维护天下安宁。只可惜北之印早已被我取走,这一方东之印又离开镇守之位,天地便崩塌了。”
“现如今崩塌东、北二方,等到剩余两方镇印也被取走,三界结界便会彻底破碎,重新回到那个神魔妖鬼混战的时代。”
取走东之印后,穆桢马不停蹄的带着英启前去寻找南之印,一路见闻,叫英启心情越发沉重。
本来各自平衡的三大界与无数小世界在此时结界坍塌,每一天都要新的界位结界坍塌,导致界位相连。
那些从来没有交集的人们,生活在不同世界,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人们,被强行的融合在了一起。
天塌地陷,人们可以居住的地方越发狭小,地震频发,农业不兴,百姓可以获得的食物逐渐减少。
战乱发生了。
这是英启早就预料到的。
东与北二方的崩塌,于第二界与第三界而言是天灾,天灾随之而来的便是**。
食物变少,土地变少,人们便开始为了生存而战斗。
战火连天,流血与死亡笼罩了整个世界。
每一个角落都在进行大规模或是小规模的战斗,路边到处都是饿死的百姓,尸体就这么大刺刺的摊在路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大家都没有力气掩埋尸体了,饥饿,让他们注意不到别人。
在经过一个村庄时,英启看到了那副易子而食的景象。
她再也忍不住,跑到路边干呕起来。
她身上衣着依旧光鲜,路边的百姓看着她纷纷叫喊出声,企望她能施舍一些钱粮。
酸臭味时时钻进英启的鼻子,让她腹部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
而就在她睁眼的下一刻,看到了倒在阴沟里死去多时的腐烂的尸体,唯有那双大眼睛还在诉说着生前的苦难。
“啊!”英启低声尖叫,倒退几步,跌倒在穆桢身上。
穆桢声音平淡,不带一丝起伏,告诉英启,“恶心吗?你一直觉得修真辛苦,所有的修者都觉得修真辛苦。可当年,我那个时代,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修成的。”
穆桢拖着摊成一团的英启,没有停下脚步。
英启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她想质问穆桢,为什么要带她从人间行走?如果她明明白白的知晓南之印在哪里,为什么不直接过去?
大河被剧烈震颤的大地豁开了口子,洪水倾泻而下,淹没了沿岸的村庄。洪水伴随着瘟疫,二者都将让人们背井离乡,成为行走在路上不知前途在何处的难民。
四处游走的难民又将瘟疫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死人。
死人。
还是死人!
除了死人,就是衣衫褴褛的人们,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眼中透露着绝望,全然不见半点光亮。
那些即将病死的,被扔在了半路上。哪里还有的什么亲情爱情?有的,只不过是生存而已。
那些死在半路的,被扔在了阴沟里。活人和死人挤在一起,其实他们并无分别。
一个已死,一个等死。
为了生存,世间所有的恶开始涌现。
人们会为了一口粮食将一家人活活烧死,不管大火绵延到那个方向,他们只想用一点东西去填空荡荡的肚子。
他们会将稚嫩的孩童毫无犹豫的扔进翻滚的汤锅,丧失了人伦理智,枉自为人。
罪恶将双手更多的伸向了无力自保的妇女孩童,显然,她们是最早承受这些惨剧的人。
再无道德、再无理法,主宰这世上一切的,只有力量。
英启面色苍白的接受了穆桢教给她的这一课,倒不如说,她被逼着去适应这一切。
两个貌美女子走在路上,她们也被不少的人觊觎。
当穆桢捡起一根树枝插进一位修者的腹中时,鲜血喷到了英启的脸上。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和野兽并无分别。
这里不是人间,是最原始的丛林。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强者称霸。
就在黑暗统治整个人间的时候,忽然远方传来了一个消息:在最东边的那个角落里,有一座问天城。那里没有灾祸、没有战争、人人都能吃上饭。
这个消息让世人欣喜若狂,甚至不曾去验证它的真假。
因为已经无所谓了,再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只要有一点点希望,那便相信他是真的。
当无数流民携家带口的赶往东方去寻找问天城之时,英启明白,穆桢的轮回大阵彻底开启。
属于她的人间开始缔造,这些赶往问天城的人,会生存在她的规则之下。
她,会成为唯一的神。
这时候,英启开始在心里问自己,问穆桢:为什么?
是,没错,她想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
但在她的脑子里,得到权力的方式是与真仙界众仙家战斗,通过无数次征战,打倒所有人,走到那个最高的位置。
可是如今呢?
如今穆桢将真仙界整个封锁,却将人间带入局中。
不属于凡人的局,带他们进入,除了徒增无辜的伤亡,还能带来什么?
这是英启第一次和穆桢发生如此激烈的争吵,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不知何时,她竟成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仙者,会为凡人开始考虑。她甚至来不及为自己的转变而感到惊讶,便被胸中的怒火冲昏了头脑。
她大声的质问穆桢,“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自私!这是毫无目的、毫无用处的作为,为的只是你统治天下的权力!你明明有能力打败真仙界所有的仙人,为什么要把百姓卷进来?!因为一些毫无必要的事情,就把那么多人推入战争,你不羞愧吗?!战争放大的所有阴暗面,你都是始作俑者,这一切,你都要负责!”
穆桢神色不变,告诉她,“没关系,我会负责,我会还给他们一个河清海晏的干净人间。我要的,是统治天下绝对的权力。所以我要重新建立属于我的秩序。现在的秩序是他们的,我能走到最高的地方,却管不了他们。”
英启冷笑,“你是在把人当畜生圈养,要让他们完全听你的话,按你的意思活下去是吗?”
穆桢定定的看着她,沉默了。
英启心中怒意更甚,她大声指责穆桢,“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只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就让无数的人饱受折磨!这不公平!凭什么他们要为你的私欲付出!”
穆桢反问,“所以你觉得,当初的三界很完美是吗?”
“是!”英启斩钉截铁。
穆桢又问,这一问,问住了英启:“那四方的守牢人呢?他们又凭什么要为这个腐朽不堪的三界受苦?”
方才的指责,仿佛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无理取闹。
凭什么牺牲少数人换取大多数人的安宁?要是可以这样,穆桢能不能说如今,也是牺牲少数人一时的生命,换取多数人永世的安宁?
穆桢神色坚定,像是在告诉英启,无论如何,她都会一往如前,绝不会停下脚步。
“如今这个看似安稳的三界,是无数拥有天道之力的神兽困守自己牺牲自己换来的。你只看到了守牢人,殊不知,还有更多这样的人,藏在三千世界的角角落落里,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稳定他们所在的那个界位。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没有选择正常活着的机会。明明他们才是付出的最多的人,又凭什么过着最苦的日子?谁来为他们悲哀?他们何其无辜?谁都无法理解战争,每个人对战争的理解都不同,但我知道,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希望。那些选择活下去的人,我会让他们在未来,好好地活下去。”
一番话,听的英启脑袋混沌一片。
她听到穆桢最后轻飘飘的那一段,仿佛来自天际,却冰冷到了心底。
“每一个受伤的地方都会腐烂,挖去腐肉总会痛,但不挖,它就会一直烂下去,永远也不会好。早一点挖出来,会受的伤就更少。你说我自私、无理取闹、冷漠、毫无人性……说什么都可以,我无所谓的。我想做的事情,谁都不能阻挡。英启,你记住,当年,是我带着你修真,是我带你走入大道,是你自己说的,要跟着我,走到最高的地方。”
“我从来不曾食言,是你退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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