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云再一次踏入这皇城,二十年过去了,一切如故。
城墙依旧高耸森严,只有在几个转瞬即逝的时刻,才有一缕细细的阳光会扫下。
她有些恍惚,有些恐惧,带着点莫名的后悔,以及一些不该有的妄念。
如果当初,她和卫明伦在一起,会是如何?
爱情是悄悄开始的,它并不需要什么。也许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面,又或许是你听到的一句话。那个瞬间,连你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可心却不可控制的为它轻轻的勾起。
这么多年,她在刻意的隐藏,遗忘,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番细细的思量。
是啊,如果当初,和卫明伦在一起了呢?
沈南云自嘲的笑笑,她和卫明伦不会有未来。只会有一场露水姻缘,就像无数个和他有过美好过往的女人一样。
她们有一个厮混在一起的日夜,或是有许多个厮混在一起的日夜。但绝不会有无数在一起的日子。
可在她的脑海中,却能描绘出一幅完整的,有卫明伦的未来。
她想象着他们能够拥有一个孩子,在晚风拂柳之时,慢慢的走,抱着孩子,身后跟着大片的侍从。
她会好好的爱护那个孩子,把自己一切的爱倾注给他。
那份幻想,那份憧憬中,只有三个人。这是她不会有的妄想,却不可制止的出现在了脑海中。随着年岁增长,有时候竟会与记忆混乱。
仿佛当年真的有过这么一段经历:她与卫明伦抱着孩子,说笑于路旁。
她头痛欲裂,眼前出现了一点模糊。闭上眼睛,睁开,这才记起了自己又一次回到了这个可怕的深宫。
沈南云终于想到了自己深宫中的那个孩子。
是啊,她早就习惯把自己所有的喜欢深深藏在心里,把恨意与疯狂拿来伪装。
伪装在外表,伪装成现实。
一个对爱情抱有美好幻想的少女被埋在了心头深处,只留下这个阴狠自私到极致的——沈南云。
她有些迫不及待了,一点都不想再等下去。
她要跑到赵偲的面前告诉她,当今的太子殿下,是她的儿子。
她帮她养了二十年的儿子。
“太子如何?”
冷不防的,沈南云问了这么一句话。
无他,想了解自己的儿子罢了。
可这么一句话听到内侍的耳朵里,却觉得毛骨悚然。
在这深宫中,上了年纪的老人都知道,当年皇贵妃掐死了皇后的公主。
送她归来的老太监思索良久,终究说了句,“太子殿下被皇后娘娘教养的,极好。”
“那便好。”沈南云淡淡说道。
接下去的一路,静默无言。
老太监只觉害怕,害怕这位疯狂的皇贵妃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举动。
沈南云觉得宽心,又带着一股子痛快。
很好,她把她的儿子,教养的甚好。
她要去皇后殿,现在就去,迫不及待。现在去告诉她,告诉她当年的一切。
皇后殿
赵偲如当年沈南云初次进府一般,将殿内弄的一片凌乱。
蒲柳不知该如何劝她,只是不停说道,“皇后娘娘,您有太子殿下,何必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伤神?”
这句话在过去二十年里说了无数遍,可皇后没有一次听进去。
当沈南云还被关在宗人府的时候,皇后便开始日日忧心,掰着手指头算计她归来的日子。
这股子计算的劲头,比最希望她归来的人还要来的热切。
赵偲爱卫明睿爱到疯了,她的生命中只有这么一个人。爱到忽视所有。
所有她才会如此痛恨沈南云。
她痛恨所有和她分享丈夫的女人,尤其是那个女人还被她丈夫爱着。
蒲柳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劝不动皇后。
花染尘被关押的这二十年来,皇后便时时顾忌,偶尔在深夜,甚至会害怕她突然归来而惊醒。
皇后把心思全放在了陛下身上,放在了治理后宫上,连太子殿下,都忘记了。
皇后殿内清脆的破碎声不绝于耳,太子卫熹照例前来请安之时,被门前惶恐不安的宫人们拦住了。
卫熹叹了一口气,他是知道的,母后时常会发疯。在他小时候,有时看着他,忽然间便会笑起来。
那抹笑意,卫熹不知该如何描述,但似乎,可以与狰狞二字相连。
母后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战利品。仿佛自己是在角斗场上胜利的猛兽,又像是丛林中获胜的猎人。她的眼睛里,带着高高在上与鄙夷,同时,深处又藏着恐惧。
“今日又怎么了?”他问。
宫人们毕恭毕敬的回答,“娘娘生气,故而将奴才们赶了出来。”
又是这么一个囫囵的回答。
宫人们不知道母后为何生气,他也不知道母后为何生气。
卫熹心头升起一丝烦躁,静静地等在门口。
其实他与母后并不亲近。
从幼时起,他便跟在父皇身边。印象中的母后,只有在想取得父皇关注时,才会稍稍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这和那些在后宫中争宠的妃子并无两样。
他不喜欢。身为皇后,本该母仪天下,仪态端庄,岂能和后妃一般矫揉造作?
卫熹没有走进皇后殿,转身离开了。
“不必告诉母后我来过。”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喊来他的贴身侍从,“阿曹,你和我去一趟城外。”
“是。”阿曹大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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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
“驾!”
卫熹在郊外策马飞奔,只觉心头有一股郁结之气需要散尽。
良久之后,经过一方良田,“吁”一声停下了马。
阿曹跟在身后,只见卫熹盯着前方某处一动不动。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个跌倒在地啼哭的小儿正被母亲耐心的哄着。
就这么注视了许久,等到小儿被母亲牵走,卫熹才出声道,“阿曹,你说,这天下的母子关系,是不是都该是这样?”
阿曹低头,闷声道,“阿曹不知。阿曹自幼便到宫中随侍殿下,与家人关系并不亲厚。”
卫熹叹道,“看来我两一样。”
“没关系,你既无家,那便将我当做家人便可。”
阿曹翻身下马,慌慌跪倒在地,“殿下,阿曹卑贱之人,怎配做您的家人?您是阿曹的主子,阿曹这一辈子都忠心于您!”他匍匐的身子,让人无法看到他眼中的亮。
卫熹看着他,笑,“随你吧。”
他看着远方出神道,“你知道吗,阿曹?这世上的母子,本该都是如此。我数次在民间辗转,见过无数次母亲牵着小儿在路上行走。这世上所有的母亲,似乎都有一颗爱子之心。可我的母后,好似没有。”
阿曹闭紧了嘴巴,大气不敢出。
“小时候我也会跌倒,每当这时,我也希望母后将我抱起,可母后永远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分给我。”
“呵,”他自嘲的轻笑,“当父皇在的时候,母后会看我几眼吧。”
“其实我很羡慕康柔,周贵妃那么宠爱她。我的世界里,却只有先生,无数个教习先生。”
阿曹道,“殿下,您是储君,自然和公主不一样。”
“也许吧。”
卫熹牵动缰绳,调转马头,道了声,“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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