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京城外往北三里地,有一条岔道。

岔道往里走,是一条仅能容两辆马车并齐的小路。

道路越往里走,越偏僻。左右两侧是高耸的山峦,路边的杂草密集,远远望去,一片郁郁葱葱。

此地风景极佳,特别适合隐居。整日伴随着虫鸣鸟叫,环境清幽。

一剑的居所便在里头的一处山坳里。

两座山之间有一道夹缝,一剑的房屋,便建立在夹缝之中。

方方正正的一个小院子,沿墙壁的四面建造房屋,中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屋子往后山去,是一方小小的菜园子。菜园边有一条清浅的小溪流,二尺宽,正适合浇水。

一剑一个人住在这里。

他拒绝了皇帝给他的一切,金银珠宝、美酒美人、亭台楼阁、高官厚禄……

他只要求了这个小小的地方,独居在此地,远离人群。

心远地远。

没人知道一剑到底多少岁了,只知道他至少历经了三代帝王,可看起来却依旧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没人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武功,只知道在某一天的江湖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叫做一剑的剑客,无人能敌。

几十年的时间里,无人能够打败他。他像是一个神话,像是一个传说,活在人们口耳相传中。当人们认为一切传说皆为妄言之际,他悄悄出现,以经验绝伦的武艺征服众人。当人们认为他早已离世之时,又能从朝堂或是江湖的某个角落里流传出他的行踪。

他来无影去无踪,帮上一代帝王平定了江山后消失不见。又在这一代帝王最需要人的时候,送来了他的弟子。

有人说他是个花白胡子高深莫测的老头,疯疯癫癫的行走在世间。看到一个顺眼的孩子,便将他收作徒弟,传授武功。

由此,他桃李满天下,江湖出现了无数顶级的剑客,尽出自于他的门下。

这个传言愈演愈烈,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妇人们看到花白胡子的老乞丐都会恭恭敬敬的把他迎到家中,以寻求自家孩子被一剑先生收作徒弟的渺茫机会。

还有人说一剑的门派在一个云雾飘渺的高山之巅,只有有缘的人才能走到门口。

于是乎,又有了许多人开始便访名山大川。他们跑到各个不知名的山头,只希望自己能遇见奇迹,能参与进一剑波澜壮阔令人神往的一生中。

可他们都猜错了。

一剑不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他看起来四十多岁,很是年轻。脸上虽然蓄了胡子,却被打理的很好看。他的头发和胡子一样,大片的黑中夹杂了一点点的白。头发拿了根麻绳束在一起,看起来很随意,随意之中却又带着整齐。

当然,他也不疯疯癫癫。相反,他为人非常板正,若是仔细体会,一举一动之中还隐隐透露出一股子仙风道骨的感觉。

平心而论,他是一个身形俊美的中年男人。走在大街上,人们可能会多看一眼的普通人。

只是可能多看一眼,也只是一眼,的普通人。或许他走过你的身边,你也不会注意他。

虽然他有很多徒弟,但是他没有门派。因为他一直在江湖中行走,说的准确一些,到处乱跑。

的确,他会从路边随便捡一个小孩子收作徒弟,但绝大部分的情况下,那个小孩会是个乞丐。

因为只有小乞丐,才会在你给他一个馒头的时候,他便毫不犹豫的跟你走。

正常人家的孩子,母亲是不会让你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离开的。遑论那个男人看着完全没有任何优点,只穿了一身看起来便很廉价的青色布衫。

他一次只收一个徒弟,后来慢慢变成两个,最多的时候三个。也只有三个,再没有更多了。

等到小乞丐长成了大徒弟,就把他赶走,又收一个小乞丐。如此周而复始,一般十几年便有一个轮回。

因为活的长久,一剑有了很多徒弟。

可一剑把他们赶走之后,就不再记得他们了。不再记得他们的脸,不再记得他们是谁。

但他的徒弟们尊敬他,在凭借着一剑传授的武艺成功在世间立足之后,总会偶尔的出现在一剑的面前。

每当他们出现的时候,一剑都很紧张。他会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赶走。

他害怕见到自己的徒弟,虽然他不记得他们,可是认得出自己的剑术。

他害怕他的徒弟们会杀了他。

就像当年,他杀了他的师傅一样。

他害怕徒弟杀师傅,可是又控制不住的想要收徒。

这样精绝的剑术,一剑觉得自己必须要把它传承下去。

但他从来都不敢把全部教给他的弟子们,总是这个人教一点,那个人教一点,没有一个教全的。

便是只有一点点,也足够让他的徒弟们傲立于武学的顶端。

一剑一直在江湖行走,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几十年甚至更久。因为他在找一个人,在找到那个人并杀掉她之前,他夜不能寐,时时刻刻都在害怕。

他的脸上经常带着愁苦,担心自己被杀害,担心自己不再是最强的人。

直到最近,他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再害怕了。

或许是因为他老了。

他认为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那个人或许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而且,就算她突然出现,他也已经老到不再害怕了。

有些人因为衰老而害怕死亡,越衰老,越害怕。他则相反,随着衰老的越来越明显,他渐渐放下了伴随一生的对死亡的恐惧。

一剑住到了这个山沟里的小屋。

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便起来开始练剑。

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放下手里的剑,从后山的菜园里摘菜给自己做饭。饭后静静地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又开始练剑。

等到太阳落山,再给自己做一顿饭,饭后收拾一下菜园,再一次的练剑练到深夜去睡觉。

每一天都是如此周而复始,外人看来单调乏味,可一剑乐在其中。

能让他练一整天的剑的日子,很快乐。

人生之前的数十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只不过练剑的地方在世间的各个角落。而他带着几个给他做饭洗衣,学习他剑术的小孩子。

皇帝想给他安排侍从,一剑拒绝了,拒绝的很惶恐。

他觉得那些侍从会偷偷学习他的剑术,就像当年他带着的那些小孩子一样。

那些孩子们从来不需要刻意的去教,他们只要看着,看着看着,便学会了。

他想他不会再收徒弟了,因为他已经决定在人生剩下的光阴里一个人度过,每一天都留在这个地方,练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小时候,有很长的一段日子,在他遇到他师傅之前,一剑都是一个人度过。现在,在长达数十年的群居生活之后,又重新回到了一个人的岁月。生命像一个轮回,兜兜转转之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他有钱财无数,只要他想,他能得到这世界上所有一切凡人能得到或者凡人得不到的东西。

但是一剑就像是一个守财奴一般的守着自己的剑术,不肯花费一点用在追名逐利上。

他享受这种我能得到一切,但是我不想得到一切的荣耀。

还有一个原因,之所以数十年如一日的过着如同苦行僧一般生活的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缅怀过去的岁月。

他最快乐的日子,是和师傅在一起的日子,是当乞丐的日子。

所以即使他能得到一切,他还是默默的把那些东西屏蔽在了他世界的外面。

他习惯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并且不想对此作出任何改变。

也正是因着他带着无数光辉仍离群索居且活的清苦,才更让世人对他敬爱有加。

他讨厌别人,却不妨碍着别人爱他。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为武学痴狂的强者,永远要立在顶端,害怕自己掉落的——普通人。

有人在轻轻的扣柴门,一剑收起了手中的剑,走过去将门打开。

门前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一剑努力的辨认他,还是没办法搜索到半点关于他的记忆。

男人的衣着华丽,身后还带着大队的仆从。

一剑拧眉,有些担心这会不会是某个想要学习他剑术的达官贵人。

这些人总是如此令人厌恶,在被明明白白的拒绝了之后还不知收敛的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剑厌恶的想把门关上。

在门关上之前,他看到男人苦笑的对他行了一礼,手中握着剑,道,“师傅。”

原来是他的徒弟。

一剑把门打开了,找了个地方坐下,给自己倒杯茶歇一歇。

他的徒弟走了进来,欣喜若狂的告诉他一个消息,带着邀功的得意。

“师傅,您一直以来找的那个女人找到了。”

听到这话,一剑手中的茶碗滑了下去,碎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原来她还活着,她还活在这个世上,她在这世上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里,也许正暗自嘲笑着他的无知与狂妄。

一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的问道:

“她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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