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流没能反驳英启一个字,他慢悠悠的跟在英启的身后,看着英启牵马在前方悠闲地走,陷入了沉思。
喜欢,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有时候只要一眼,你见到了她,你就开始时时刻刻注意她。越是注意,就发现自己不可控制的越想注意她。想知道她更多的东西,想走进她的生活,融入那个有她存在的世界。
你的世界里已经充满了她,于是乎,开始想要占据她的世界,哪怕是一点边边角角也不能放过。
因为你喜欢着这个人,便满心满眼都是她,也想要她满心满眼都是你。
她待在你身边你就高兴,她生气你也生气。她因你生气,你便开始惶恐,害怕她会忍不住离开你,把你从那个好不容易才进去的世界里排挤出去。
为了靠近她,走进她,你开始撒泼耍赖,开始逐渐变得不像你自己。
喜欢,是说喜欢就喜欢了。不喜欢,真的很难。
喜欢上一个人,只要一个瞬间,一个片刻。只是眨眼之间,你就觉得这个人哪哪儿都好。你也不知道她哪里好,但就是倔强的觉着她好。
哪怕她有无数不好,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好的被你发现了,那她就是非常好了。
在遇到阿英之前,顾清流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对一个女子动情。
父亲告诉他,女子,宜室宜家即可。
他亦是深以为然。
他会出席青楼楚馆,和好友把酒言欢;他室内丫鬟无数,貌美非常。在遇到阿英之前,女子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人生必不可少的物件。
就像他这辈子一定要有书卷在手,一定要有车马在侧一般,他也一定要有一个妻子。
他像挑选良马一般的挑选妻子,不需要什么真情,只需要她适合他的家,能承担起作为一个侯爷夫人的责任。
婚姻,像货品一般置于货架上被衡量。
曾经他的幻想中,他会和妻子相敬如宾,想一对搭档一样的生活着。他理解她,她亦是宽宥他。他的妻子必要是这世上最温柔贤淑的人,将家中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他想要让阿英留在他身边,他能容忍她的无理取闹,能容忍她肆意妄为,能容忍她毫不收敛的发着她的小脾气。
她可以什么都不会,因为他什么都会。
她想干什么,他都可以陪着她。
喜欢,就是让你人生的一切准则都可以为一个人而改变。就在这喜欢之下,你的信条、你的怒火、你的无奈,全都不见了,只剩一个简简单单的喜欢。
他从来都自信而又骄傲,要把这一个人的喜欢,变成两个人的喜欢。
顾清流看英启的眼神散发着无限的温柔,蜷蜷的情意但凡任一女子看上一眼,都能深深沉醉其中。他的脸上有着异样的光彩,嘴角在微微上扬。
喜欢一个人,是无论如何收敛不住的。
“要不还是算了吧,就在这里呆着也挺好。”顾清流提议。
英启却是恼火,许是方才的气还没撒下,“走了一半了,为什么还在这里留着?好好的房子你不睡,非得在这荒郊野外的受苦?!”
顾清流无奈,“老杨头家里家徒四壁的,满屋子霉味儿潮味儿,还真不如这里。”
英启没理他,还在往前。
忽然,顾清流停住了马,三两步走近英启,拉住她。
“嘘”了一声,将马匹绑在原地,带着英启悄悄的往前走了一段路。
前头有动静。
夜色很凉,地上的野草厚厚的铺了一层,上面还沾着露水。顾清流带着英启躲藏的,就是这样的草地。
密集的蒿草挡住了他们的身体,顾清流和英启各自扒拉开一个小缝隙往外看。
前方不远处是一条晶亮的小河,在月光下仿佛一根银色的带子,流淌着穿过暗色的长夜。
河边东一块西一块的落着平坦光滑的石块,流水经过,拍打石块发出好听的声响。
就在流水声中,传来了一阵不正常的喘息,两个人影在模糊的动作着。
顾清流下意识的挡住了英启的眼睛,把眼前的蒿草遮了过来。
他们低下头,前方传来了声响。
女人开口,正是杨柳的声音,“荣二哥,你什么时候来娶我?我爹爹说要把我和弟弟卖了,你要是再不来,只怕来不及了。”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想来就是杨柳口中的荣二哥了。
“再等等,家里事儿多,一时半会儿的,娶不了亲事。”
杨柳的声音带了点恼,“你再不来,难道还想将来拿银子去赎我不成?”
荣二哥说,“在大户人家吃饱穿暖,还有工钱拿,有什么不好?”
杨柳说,“那怎么一样?给人为奴为婢的,指不定得受多少委屈!要是那牙婆心坏,我也许就成了青楼里的贱婆娘了!”
越说越急,像是要和他吵起来。
荣二哥此时连忙安抚道,“你别急啊,再说了,你家里不是有贵客吗?随便叫他们手里漏点,今年你家不就过去了?”
杨柳说,“别提了,人家已经走了。本来就是路过,又不是我家亲戚。我家要有这等子亲戚,你也高攀不上我。”
荣二哥听了这话有点不高兴,“什么叫做高攀不上?都是土里刨食的,你要是看不上我,大半夜的还来寻我?”
“……”
接下去的话顾清流没有再听,他拉着英启走开了。
走回马匹身边,顾清流停顿了一会儿道,“还是不要回去的好,往林子里走走,天一会儿就大亮。”
刚刚才知道了人家家里的丑事,英启也没那厚脸皮还回人家家里。
遂点头,淡淡了“嗯”了一声。
顾清流像是没话找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英启说着。
“杨柳其实没做错什么,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归宿罢了。而且他们两家也相配,早晚的事儿……”
“想不到你一个读书人,居然能赞同无媒苟合?我还以为,你要狠狠的说她一顿呢。”英启半带讥讽的说道。
顾清流微微一笑,“我不是个迂腐之人,只不过那些世家小姐们被教养的那样,我自然只能应和,否则岂不是失了体统?”
“若二人情投意合,约定一生,这并无什么不好。”
“那你会这么做吗?”英启问,“若有个情投意合的女子,你会在把她娶进家门之前,这么做吗?”
她眼角微挑,看顾清流的样子古怪。
顾清流正色道,“自然不会!”
他回答的极为认真,像在做着什么庄严的承诺似的,“别人这么做,是别人的事情。乡间的妇人汉子们,喜欢了便滚做一处,我不说他们什么。他们的活法和我不一样,我若高高在上的指责他们,那便是矫揉造作。”
“但我若喜欢一个人,”他的声音软了下来,“我恨不能把自己的心都掏给她,又怎能让她委屈的躲躲藏藏?”
说这话时,顾清流眼睛死死盯着英启,盯得英启一阵不自然。
两人一路沉默,暧色与尴尬同时展开,在悄无声息的蔓延。
使不出,饶是顾清流有无数讨姑娘欢心的法子,也无法对英启使出。
喜欢一个人,就变成了一个傻子,你只知道把真心毫不掩饰的给她看,然后把她吓得躲到一旁。
好在尴尬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也不知该感到庆幸还是该感到不幸,这两个倒霉蛋遇到山贼了。
方出山林一会儿,都没来得及走上大路,正和一伙打家劫舍回来的山贼遇上。
双方只打了个照面,山贼头子反应灵敏,一声令下,直接把二人团团围住。
两人衣裳华美,马匹俊秀,不过是顺手打劫的事儿,随手就给收了。
英启和顾清流还和他们争斗了一会儿,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英启不能用法术伤人。
而顾清流,他没能学会他爹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和武功。
不过几个来回,两人便被齐齐扣下。
捆绑的严严实实的,扔进了被俘虏的人群中。
这些人都是附近的村子里被绑来的百姓,一脸颓丧,还带着恐慌。
英启被俘,只觉此乃奇耻大辱,看什么都不顺眼,闻着这些百姓身上的味道,都恨不能给他们两脚出出气。
最后,怒火全撒在了顾清流身上。
她骂道,“我当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谁知道你是个不中用的!居然连一伙不成器的山贼都打不过!”
“文不成武不就,光靠着祖宗的庇护长起来的小公子,怎么?如今可是舒服了?”
“早知道你这么不顶事,我就该把你扔了,要是让我跑,早不知跑多远去!”
顾清流脸上挂不住,压低声音回嘴道,“你还是个修者,连凡人都打不过还好意思说?”
“还有,你可别忘了,你跟在我身边就是为了琉璃珠。把我扔了,去哪儿找琉璃珠?我爹花银子聘你过来,不就是为了让你保护我?你看看你,这个护卫当的,若非我是个宽容人的,指不定你得死多少回。”
英启冷笑,“真当老子在乎你家那点银子?金山银山我什么没见过,一堆破铜烂铁的,也就是你们这群低贱的凡人才汲汲营营。”
她这么说,顾清流也生气了,“我们是低贱的凡人,那你又如何高贵?你若是出生便是神女,又怎会有求于我?天地之下,我辈皆是苟且,你亦不必居高临下的俯视众生。我们的日子,过的比你们想象的好多了!”
英启冷笑不已,看着身旁一身酸臭满脸悲苦的百姓不无讥讽道,“是啊,你们过的真是好极了。”
顾清流气急,“你!”
“啪!”
鞭子破空抽打在地上,发出一声骇人的声响。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喊声。
执鞭的山贼骂道,“闭嘴!在吵吵信不信打死你们?!”
说着,竟是当真抽打起人来。
鞭子落在人身上的声音听的揪心,人群中传来阵阵凄凉痛苦的哭喊。
顾清流不忿的想上前阻止,被英启拦住。
“你自己找死,别带上我!不准去!你的麻烦,最后都会是我的麻烦!”
顾清流还要上前,英启再次拦住,这一次,语气更为强烈。
“你说过的,众生皆苟且。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既然你不愿意管老杨头一家,那现在也把心冷下来。同是俘虏,你谁都管不了。”
“他们和老杨头一家子一样,都是你没法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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