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太过骇人,陆冲心头突突直跳。
只见一姑娘倒在地上,口中吐血不止,浑身青筋暴起,冷汗浸浸,双目瞪的死大,好似下一刻便要爆出。而她还在地上努力的喘息着,极力压抑自己的痛苦,不敢喊出声来。
陆冲一个箭步上前,“姑娘!”
他将穆桢抱起来,感受到怀中的人儿在不停的哆嗦,口中喷涌的血不一会儿,便已浸透他的衣袖。
陆冲恨恨的看了一眼四大恶鬼离开的方向,冷哼一声。
他竟是小看那四大恶人了,本以为他们所行不过偷鸡摸狗之事,小惩大诫即可。
想不到传言也有三分真。他们还真敢害人如斯。
下次见到,定不饶他们!
他抱起浑身抽搐到失去意识的穆桢,飞快离开了这里。
穆桢寻的那座破庙,离内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以陆冲的脚程,赶到内城之时,黑色的也已经开始褪去,就要露出东方鱼肚白。
陆冲急急赶到街上,“砰砰砰”大敲医馆的大门。
可怜馆内王大夫睡眼惺忪,身上只披了件外裳,揉着眼睛来开门。
门刚开了个小缝,就被人一把推入,把他撞个头晕眼花。
陆冲大步走进,焦急道,“王大夫,你快看看这个姑娘!”
天空微白,街市零零散散的开始出现响动,劈柴烧火之声渐起。
王大夫揉揉被磕疼的脑袋,快步走到陆冲带来的姑娘身边。
陆冲他是知道的,性子虽急,却不是蛮不讲理之人。
深夜惊扰,定有急事。
当下也不敢耽搁,把眼睛揉开,手搭上了脉。
这姑娘,刚才见一眼,他便知道情况不好。
光是有进气没出气,浑身都在哆嗦,加上这一脸的血,还陆冲湿透的衣袖,当时他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谁料,搭上了脉,“咦?”
他摸摸胡子,分外诧异。
“怎么了?”陆冲忙问。
王大夫又仔细搭了搭脉搏,一脸疑惑,他摸着山羊胡问陆冲,“你手上的血,可是这个姑娘的?”
陆冲道,“这是自然!四大恶鬼给这姑娘下毒,陆某人赶到时,姑娘已然毒发。”
说完一脸沮丧,“可是……无救了?”
王大夫摇摇头,站起了身,“非也非也,也是古怪。刚进门的时候见到,已是临死之状,可如今这脉……”
王大夫沉吟半晌,方道,“如今这脉搏沉稳有力,并无不妥啊。”
陆冲讶然,“那……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
王大夫很肯定的摇摇头,“姑娘气息平稳,正常的很,无病无灾。”
陆冲沉思道,“怎么如此?”
王大夫道,“陆三哥不必如此,江湖人士下的毒古古怪怪,或许是定时发作,用来折磨人的毒药。恕小老儿无能,若要解毒,只怕是要找到下毒之人才行。”
陆冲拱手道,“多谢王大夫了,既无法解毒,好歹给她开写滋补的方子,也好让陆某在找到恶人之前,把这姑娘的命保住。”
王大夫摆摆手,“陆三哥不说,小老儿也打算如此。看这姑娘身体孱弱,下毒之人如此阴损,若不好好将养身子,只怕熬不过几次毒发。”
拿了药,告别王大夫,陆冲把穆桢带回了家。
他家住的离这里不远,是个热热闹闹的地段。后门对着最热闹的甜水街,开了间灯笼铺子,前门正对着一池湖水,门前杨柳依依,很是清净。
陆冲把她放在床上,看她一身又是汗又是血的,想给她擦擦。
就在陆冲出门的时候,穆桢悠悠转醒。
睁眼,看到的是全然陌生的景象。
她心头先是划过一丝恼火,四大恶鬼果然没把她守住!
也不知这四兄弟干什么吃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而后又逐渐冷静,接受了现实。
穆桢死过很多次,偶尔也会被人救下。毕竟这世上,胆小怕事的人多,见义勇为的人也不少。
尤其是当今,这个侠义之士遍地的时代。
遇见了她如此惨状,叫他们袖手旁观,只怕做不到。
想到这里,有点担心四大恶人起来。
昨夜她的死状是毒发身亡,四大恶人守在身边,加上他们平日里的名声,也不知这四人是不是被斩妖除魔了?
但她亦不深思,刚刚醒来,身体还没从昨夜的疼痛中缓过来。
她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发现喉咙无比干涩。
口中腥甜令人作呕,身上黏糊糊的,往头上一抹,头发板结在了一起。
这幅脏兮兮不够爽利的样子,让她没来由生气。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从外头走进来一个温文尔雅的美书生,下巴蓄了短短的胡子,加上他的表情神态。
穆桢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灵动”二字来。
她想,要是年轻十岁,这个男人,定是个风流俊逸的才子,不知能勾走多少红楼姑娘的心魂。
他手上端了个铜盆,一见穆桢,惊喜道,“姑娘,你醒了!”
穆桢点点头,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
见状,陆冲连忙放下手中的铜盆,走到床边帮忙。
等到帮穆桢半躺好,陆冲这才去拧了拧帕子,递给穆桢擦脸。
一脸血污,姑娘家家的,肯定不舒服。
穆桢谢过,先擦了擦手,然后才开始擦脸。
等到把脸擦净,露出了如月的容颜。
陆冲看的一愣。
眉似远黛,眼含秋水,樱桃小口一点点,鼻子小巧却挺翘。面若桃花,圆润的带了点婴儿肥,下巴却尖尖的。
陆冲此人挑剔,并未娶妻,他书房内有无数美人图,按自己心中喜欢,一笔笔勾勒。
面前的这个姑娘,每一分每一毫,都长在了他心尖尖上。
看着面前肉肉的下巴,他竟鬼使神差的想要捏上去。
好在刚伸出手,便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他讷讷的,“姑娘,您先休息,在下不打扰了。”
他逃也似的离开,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当的举动。
“等等。”
人没走到门口,便被叫住了。
陆冲为自己方才的旖念所耻,不敢回头看她。
此刻倒像个迂腐书生一般,低着脑袋行了个大礼,问道,“姑娘可还有要陆某人帮忙的?”
穆桢坦然道,“能否给我找一身衣裳?我这个样子……”
“这是自然。”陆冲急急道,“还请姑娘稍候。”
说完,大步离开,连门都忘了关。
穆桢又躺了回去。
她确实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既来之则安之,最后她会给银子的。
这么多年过来,她早就习惯被人救了。
心安理得的住着便是,像个小姑娘家家推三阻四的,不是她的性子。
陆冲很快就回来了,带了一身小姑娘很喜欢的纱衣,风一吹,仙气飘飘的,江湖上的侠女们总爱穿这样的衣裳,行动利落又好看。尤其是打斗起来的时候,别有风采。
衣裳上头还带了几根簪子,银的、玉的、翡翠、玛瑙……各个材质都有一根,雕的精致。
穆桢愣了愣,她倒是没想到能准备的这么齐全。
本以为他会给自己找一身男人衣裳呢,毕竟这家里看着,也不像是有女人的样子。
遂问道,“家中可有大嫂?”
陆冲怔了怔,旋即像是在澄清什么似的,慌张道,“家中就我一人,并无女子。这些东西,都是方才上街买的,成衣铺子隔壁就是首饰店。观姑娘做派,是个齐全的人,便把东西买齐了。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各买了一点。”
说到后面,神情渐渐放松,语调也放缓了些。
穆桢想:这倒是个心细的人。
“多谢。”她点头浅笑道谢。
陆冲将衣物摆在桌上,又给穆桢打了水,这才关上门离去。
等到收拾干净,穆桢在枕头下塞了两锭金元宝,走了出去。
陆冲坐在庭院喝茶,见人出来,再一次晃了神。
他胸中似有万丈欢喜,暖意从心头逐渐发散,慢慢散到全身,顶到头上,头皮都微微张开。
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见到这个人,只想笑。
陆冲赞赏道,“姑娘这一身,当真是好看。”
穆桢嘴角一弯,双手抱拳,想了想曾经道谢的流程,朗声对陆冲说道:
“多谢大侠出手相救,小女感激不尽,大恩无以为报,将来若有用得着小女的地方,只管开口。今日就此别过。”
听说她要走,急的陆冲一下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慌乱下,脚撞到了石凳上。
眼下却顾不得疼痛,小跑两步到穆桢面前,“姑娘要走?可是有何要事?”
穆桢道,“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事……”
陆冲释然一笑,“姑娘身体尚未康复,若是并无要紧的事,不若多留几日,等到身体康复了再离开不迟。”
这话说完,便后悔了。如此言语,与登徒浪子无异。
若是平日,陆冲定不会如此无礼,只是见心上人此刻要走,一时间乱了方寸。
他神色带了点尴尬,怔在当场。
却见穆桢莞尔一笑,“如此甚好。”
陆冲喜上眉梢,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声音都微微上扬了些,“在下陆冲,敢问姑娘芳名?”
穆桢回了一礼,低头浅笑,“穆桢。”
答应留下的原因无他:怕麻烦而已。
她最不耐烦别人和她絮絮叨叨,扯七扯八。收服四大恶鬼是如此,住在陆冲家里亦是如此。
人家既然执着的想做些对自己有利的事,那便接受就是了,何必一再推脱?
累得慌。
说来她也算是个神仙,住在凡人家里,那也是给他脸面,让他沾了点福气。
他们两个,一个怕麻烦,一个真喜欢,就这么凑到了一起。
人世间一段情感的开始就是这么简单,短暂的相遇,短暂的相处,一个不愿放手,一个没能离开,跌跌撞撞的,就让爱情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生了根、发了芽。
这一边,穆桢确定了要住在陆冲家里。另一头,花遥和秦雲在金玉铺子里打听刚才陆三爷的举动。
秦雲、花遥和陆冲乃是结义三兄弟。
秦雲使的一手好剑,身材高大魁梧,为人豪迈,开了天下第一酒楼“归云楼”。江湖上说起秦楼主,无一不竖起大拇指。
花遥身材瘦小,看似弱不禁风,却是江南第一大船帮“运水帮”帮主。在岸上的本事不够瞧,可一旦入了水,任凭你是天王老子,那也得乖乖听他的话。
说起这三人结义,那得说回二十年前。
话说陆冲弃官归隐,不过十来岁,天下人还来不及惊艳这个举世无双的状元郎,就听得他此生不再入朝堂。
多少人扼腕叹息,为了他长吁短叹。
当日陆冲归乡,在归云楼大醉一场,秦雲与他二人秉烛相谈整整一夜。醉到后头,两人竟是一脑袋栽进了水里,被巡湖的花遥捞了个正着。
如此戏剧化的开场,让这三人有了交集。
酒喝着喝着,越发情投意合,一日,趁着酒兴,对月结拜。
这么多年过去了,三兄弟有架一起打,有酒一起喝,情谊也越发深厚,在江湖上名声远扬。
年岁渐长,秦雲与花遥都是粗人,早早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唯有陆冲,书读的多了,便忘不了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一直孤零零到了今天。
按他们二人的话来说,花楼里的姑娘勾搭了一个又一个,也不知让多少深闺里的姑娘牵肠挂肚,偏生就是没一个娶回家的。
陆冲的婚事,几乎要成了他们这两个当哥哥的心魔了。
这不,今日陆冲破天荒的来买了女子的物件,又听街上王大夫说他带了个姑娘去看病。
花遥一拍手:英雄救美,一见倾心的戏码不就是这样吗?
读书人,遭遇了如此梦幻的场面,哪能不心动?
陆冲这是终于要开窍了。
秦雲却仍保留了一丝理智,对他二弟说道,“三弟这些年救下来的姑娘不少,还是莫要太高兴的好,省得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花遥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王大夫说了,那姑娘看着一脸血,但五官长的委实是好看的紧。再说了,你见三弟哪次带人回家,是自己出来买衣裳的?不都是叫我们家那两口子帮忙照顾?这次不仅买了衣裳,连首饰都没忘。想来必定是千年老树终于开花,他那脑子,也总算是开了窍。”
“我就说他聪明,这些年,但凡肯用在正道上,也不至于单这么久。”
在花遥的眼中,娶妻生子方是正道,陆冲做个老光棍,那真真是个邪魔歪道。
如此,二人便更加对金玉铺子的小二细细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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