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心理师

临时折腾出来的咨询室内,老式空调打得很低,足够叫只披了件薄外套的人打个冷颤。

任雨柏坐在工作椅中,翻着调查组给的资料,然后看向对面坐着的人,一个瞧着二十五六岁,皮肤冷白,右眼下有疤痕的俊美男子。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上戴着手铐,脖上还带着调查局特制的电击颈环——这通常是重刑犯的待遇。

不过即便受到如此看管,男子仍然神态自若,并不拘谨。

任雨柏联想到资料上的部分词句。

[易岱,喜好不知,动机不明,初步判断为反社会人格,可能伴随解离性遗忘,极度危险。]

每个字都诉说着眼前之人的棘手,更何况他还关系着当下的大案。

任雨柏简单地回顾了一下信息,便不再思量,她没有选择先开口,而是合上了资料,平静地望着对面的人。

“......”

墙上电子钟悄然变了数字,时间如细沙流逝。

这种无言和怪异的状态维持了一会儿,任雨柏仍然自若,但易岱有些坐不住了。

他面上的表情不再如一开始那么自然,仔细看的话面目有些抽搐,很细微,像是不适应。

在这种情况出现后,很快,易岱率先打破了沉默:“请问,现在是开始了么。”

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一种刻意的礼貌,再加上长相也不凶悍,让人很难将他和那个导致多人失踪的嫌疑人联系在一块。

任雨柏暗暗思索着。

这就类似一种伪装,如同野狼披上了人的外套,把自己融入在人群里。

......不过这人现在充其量就是唯一嫌疑犯,能捶死的证据还没抓着,不能轻易下定论。

任雨柏眼睫微闪,目光轻淡,她习惯性地转了两下笔,说道:“嗯。那我简单介绍一下,我姓任,负责你接下来这段时间心理方面的解惑。”

易岱很给面子的边听边轻轻点头,而任雨柏看着,却仿佛有无数人影在交叠。

......熟悉的开头,熟悉的字句,熟悉的模式,这一段开头是她讲过无数遍话语,早已形成肌肉记忆,即便很久不曾说过,却在一刹那全部回忆起来。

任雨柏以为自己远离多年,早就忘了这种感觉,可一开口便发现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可笑。

咨商这件她带着复杂感情的事情早已融入骨血,再多的杂事也只是稀释。

她感到有些累,是精神层面上的疲倦。

那些微弱的情绪慢慢上涌,汇成深海,袭卷着拍打岸边,一层又一层,吞没她的脚趾,脚腕,小腿......

而她只能愣在原地,不得挣扎。

几张模糊不清的人脸在眼帘上一闪而过,伴随着尖叫、摩擦和碰撞的声音——

一切戛然而止,仅在一秒之内。

“......”

任雨柏强迫自己把思绪放在现在进行的心理咨商上,继续说下去;“任何事都可以告诉我,一切对话皆受保密,稍后会有电子合同传到你的智脑,有什么......”

却不料,易岱在这时打断了她接下来问出口的话,他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子,看上去听话又配合:“知道,你是来拿我口供的,要定我的罪,对吗?”

这句话说的微妙,态度也模糊不清,回答是或不是都有问题。

不过任雨柏没有过多理睬,重点放在了行为上,她注意到眼前人敲桌子的举动,随手记录下强迫症的可能性。

任雨柏笔速飞快,字符潦草,她垂眸写字的时候看上去很文静,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易岱此刻坐在她的对面,隔着一张略宽的桌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所谓的心理咨询师。

在来的路上他就很好奇了,能被目中无人的调查局弯下腰请过来的会是什么神仙。

如今见到......看着也是两条胳膊两条腿,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手腕较于常人倒是更细,皮薄,青色的血管都能看见,至于长相,只能说单看五官攻击性并不强,柳眉杏眼让她的脸更偏向于柔美。

但一个人的脸并不是单单由生硬的五官组成的。

和这张脸不同的是,任雨柏的眼神并不温柔可人,甚至能够硬生生让这张脸到了无人敢惹的境地,只是被她斜着瞥过去就觉得浑身打颤。

与此相配的是声音,听上去也很冷,有种初冬的感觉......

会飘着细雪,湖面结起薄冰。

易岱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漫不经心地想着。

瞧着很冷漠,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她好像没有心理师所有的共情能力,对调查局的聘请再三推阻也像是毫不关心案件中无辜人似的死活。

那么,面对这个是或不是的问题,任雨柏会怎么回答呢......

“我负责你这阶段的心理咨商,不是你的律师和法官。”任雨柏注定不如他意,面色如常。

易岱听到之后愣了一下。

她没有给易岱继续找茬挖坑的余地,直截了当的说道:“今后也只会回答关于心理方面的问题,希望你了解一下。”

说完后,一时间鸦雀无声。

“......那真可惜。”

过了几秒,易岱耸了耸肩,语气叫人听不出来是真是假有几分情,他目光转着,停在任雨柏胸前的工作牌上。

“任.雨.柏。”

易岱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故意在唇齿间裹挟着缠绵,他的目光带着别扭的触碰,令人后背发毛,总觉得被盯上不是什么好事。

任雨柏微微垂眸,轻飘飘地回避了过去,她好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操心来操心去的生活了。

“我看您这样冷静严肃,还觉得是我的法官大人呢......”易岱身子向前探了探,“不过您确实很适合。”

“那我的心理咨询师,下一步干什么,是要做评估表吗?”他咬重了“我的”两个字,带着有些欠的无限亲昵和暧昧。

任雨柏面目不改,不为所动,平静的像是雨后的森林,仿佛易岱一切或有意或无意的试探都不能撼动她分毫。

“下一步是否做什么”是最低级的试探,说话者可以通过回答者的反应来确定一个区间,从而逐渐操控事情走向。

这个方法在平时社交中很有用,但可惜了,任雨柏并不是一个会任他为所欲为的性子。

任雨柏草草记录下几个字后,抬眸说道:“不用。”

“这次我们聊一聊其他的。”

今天这场咨商太过匆忙,任雨柏也来不及准备什么,手上只有调查局给的简易心理评估。

然而在几个小时前,她平静的生活还不是这样的。

今天是任雨柏从上城区辞职来到下城区的第457天,她在下城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开了间心理小诊所,每日赚的钱堪堪够温饱。

“任老师啊,您看看我这孙子一天到晚不学习怎么办呢?”

“任老师,小孩叛逆了怎么办?”

“老师,我感觉我妈更年期了......”

每天耳畔都是这些声音,家长里短小摩擦,连续听个一年多,谁都会耳朵起茧子的。

但任雨柏不会不耐烦,只要远离了那些事情,她都很满意。

这里就和百年前不繁华的地段一样,虽然不像上城区先进便利,但一砖一瓦却砌满了生活气息。

放松,惬意,远离纷争。

任雨柏漫步小巷,随手抹了下绿叶上的水珠,今天下了小雨,空气中有泥土的潮湿味,很新鲜。

生活是那么宁静,不如死水却似静潭......

“嗡——嗡——”

不过,也不是“一切”。

听到声音,任雨柏眉宇间有些烦躁,兜中的旧式手机响个不停,大有一种你不接我不休的架势。

她抬起沾着水的指尖,捏了捏眉心,才勉强灭下烦躁打开接听。

很快,里面传来熟悉的电子声——

“任雨柏,你以前作为我们这里最出色的心理师,现在却跑去下城区开不入流的小诊所......”

看吧,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美中不足的地方。

任雨柏不想理睬,柳眉越皱越紧。

上城区那些目中无人、蛮横无理的家伙从未停止折腾,这些话她已经听过上百遍了,从她辞职之后这种电话隔一两天就要来一通。

下一句一定是——

“一定要因为那次事故就离开吗?上层已经讨论过了不是你的问题,我们这里才是你的归宿,有最好的前景,你还要蹉跎光阴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回去的意愿。”

任雨柏回复道。

她搓了搓发凉的指尖,温和又强势:“希望你们理解,并不再打扰我现在的生活。”

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良久吐出一口气。

......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她一直很讨厌这种感觉。

任雨柏站在屋檐下,点燃了一根细烟,在白烟后望向远方烟雨朦胧的山。

从这儿望去,隐隐能见着些许青色,那是山顶,山前头就是外公家。

自从外公不明不白的死后,她便学会了抽烟,有人迷失在雾中并不是没有道理,用较低的成本就可以换取一时的忘却,何乐而不为。

不过任雨柏也并不常抽,只会在特别郁闷的时候来上一支。

烟雾缭绕,宛如迷宫,她觉得自己就是那里面摸不着头脑、被人玩弄的角色。

属实是烦躁。

这么过了一会儿,烟燃尽了,任雨柏便往自己的小诊所走,但是她越走越不对劲。

她看见自己的诊所外围了一圈人,还有车辆停靠......

等等。

任雨柏目光一凝,停在那个熟悉的标识。

蓝白雄鹰呈飞翔的形态。

是调查局。

调查局怎么现在来了?不是刚打过电话吗?那群人什么时候屑于追到下城区了?

......真是活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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