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意思?”
秦沂突然开口,看向陆无尽的眼神晦暗不明。
陆无尽愣了几秒,才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南柯。然而南柯也在疑惑地看着他,显然,他在梦里做的事情都取决于陆无尽的选择,林悠父母到底是怎么说的,南柯并不知道,陆无尽没跟他说过。
陆无尽被秦沂看得心虚,好像真是自己记忆混乱了似的,但转念一想,当时林悠父母介绍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妹妹没那么幸运,当场去世”。
“在病房里,她父母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说林悠和妹妹林静同乘一辆车,妹妹坐在后座,车祸发生后当场去世,林悠手术之后恢复得还行,但精神出了问题,将近崩溃。”陆无尽顿了顿,声音变得肯定起来,“然后我就来了,进入梦境之后,除了这些镜子也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
以往的梦境多是九死一生,突然间遇到这种情况,陆无尽还有些不习惯。但说是“没什么特别”,其实也处处透露着诡异。古怪的毛绒玩具,被镜子贴满的屋子,镜子里的东西......似乎整个屋子处于一种虚假的平静之中。
镜子就像是一个指示,只是陆无尽还没发现它真正的意义。
里面映照出来的,是另一个世界,还是人心底的**?如果在林悠眼里,里面那个一模一样的人是妹妹林静,那其他人呢?
秦沂看他如此,轻嗤一声:“没什么特别?你是要被拉进去看看镜子后面是什么才觉得特别吗?”
看着秦沂冷冰冰翻了个白眼,陆无尽一时有些无语,坐直身体,干咳一声道:“你懂什么,我这是临危不惧,这种情况我见惯了,也就你们两个大惊小怪。”
秦沂睨他一眼:“嗯,你说得都对。”
陆无尽一拳打在棉花上,无话可说,也不能现在跟他干一架,干巴巴转移话题:“诶,你刚刚说的,什么叫‘死的不是林静’?难不成她父母在骗我?”
秦沂微微仰头:“嗯,还不算太笨。”
陆无尽顿了顿,强迫自己忽略他的嘲讽:“可是她父母为什么要骗我,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
秦沂坐在地上,身旁放着那面雕花镜,他目光与镜中的自己对视,指尖轻叩镜面周围复杂的花纹,半晌,才缓缓开口:“正常情况下,的确没什么好处,但林悠林静情况不一样,一个冰雪聪明的孩子,和一个天生有缺陷的孩子,你会选择哪个?”
陆无尽愣了一下,这问题并非简单的选择,选择前者,实际上是选择了一段平稳的人生;而后者,则表示往后的每一天,大部分甚至全部心思都要放在这个有缺陷的孩子身上,当爱与柴米油盐疲累一生捆在一起,再单纯地考虑生活,就像是个笑话。
南柯先接了话:“前者。”他回答得毫不犹豫,并且丝毫没有愧疚感。
虽说大部分人都会做出如此选择,不论是站在父母的角度,还是那个有缺陷的孩子的角度。选择一个正常孩子,确保他健康成长正常生活,比让一个有缺陷的孩子承受各种来自外界压力的生活要有价值得多。
可南柯就这么说出来了,陆无尽还是有些愕然,看着他欲言又止。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只是轻飘飘的一个选择,但对于林悠父母来说,或许是在每个深夜的辗转难眠、争吵和叹息是中,最终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陆无尽自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否则林静就太惨了,他接受不了一个小女孩过这么惨的生活。
当陆无尽察觉自己的第一反应和南柯一样时,也沉默了一下,他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在价值问题上,人们总会倾向于选择对自己有利的。
陆无尽没回答,秦沂却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比冷着脸好看多了,即便只是轻笑,也足够迷倒一大片,但只是几秒,便又恢复成冷冰冰的样子,道:“我们会选择林悠,他们父母也是人,照顾了林静这么多年,亲情也会有消磨殆尽的那一天,从前还有个林悠让他们宽慰,如果留下来的是林静,他们该怎么办?”
陆无尽沉默片刻:“你的意思是,他父母知道死去的是林悠,却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秦沂点头:“还有个细节,我以为你在进入梦境之前会做一些背调,但.......”秦沂挑眉,“其实林静的母亲,目前也在我院接受心理方面的治疗,自从林悠去世之后,她受不了打击,对着林静喊悠悠,我问过我的同事,对林静这种智力的孩子来说,或许也会产生自我认知的障碍,分不清楚自己是谁。”
陆无尽没说话,默默思考着眼前的情况,难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合着这个“悠悠”压根就不是林悠。
“那、那我们这样,岂不是在帮她父母,告诉她其实她是林悠?”
陆无尽突然意识到,对于这个小孩子来说,最残酷的不是没活下来,而是好不容易活下来了,父母却对着她喊姐姐的名字,并且无比希望她就是姐姐林悠。
秦沂耸了耸肩:“是这样的,所以在不确定你的目的之前,我没有贸然露面,因为在我眼里,你是站在她父母那边的,虽然说实话,我也希望留下来的是林悠,相比林静,她往后的生活会好过得多,但现实并非如此,我们也要接受。”
陆无尽一拍自己的额头:“我......我居然!”
秦沂一脸“是这样”的表情看着他,不用陆无尽说出后面的话,他也能看出陆无尽脸上的懊悔。
“不知者无罪,你也不用太过自责,这事得等你出了梦境再和她父母解决,现在的问题是眼前的情况。”
陆无尽看向秦沂,后者状似无意地移开目光。陆无尽意识到秦沂这是在安慰自己,暂时原谅了他刚刚的挖苦讽刺,点头:“嗯,既然如此,那梦境形成的原因或许就是林静心底的认知障碍,她在两个身份中来回跳动,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谁。”
秦沂看着他,似乎想看他是怎么解决梦境,后者也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在得知梦境核心之后,只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好了,梦境根本是人心底的执念,只要让林静确定自己是谁,梦境就会消失,我们也就自然而然出去了。”
秦沂点点头,没有感激他的体贴:“哦。”
陆无尽看向窗外:“差不多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先休息吧,今晚上应该是不会再出问题了。”说着,陆无尽还检查了一遍房间,这个房间的镜子没有砸,但被床单衣服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一点镜子的影子。
陆无尽这么说了,秦沂也不会反驳,在衣柜里翻找一顿抱出一堆衣服,整整齐齐铺开给自己弄了个地铺。
其实床够大,三个人挤一挤也能睡下去,但陆无尽看秦沂没这个意思,陆无尽便没开口,而且看他那地铺铺得挺好,甚至比他这个没了床单只有床垫的床还要舒服一些,他都想下去躺一躺。
然而秦沂给自己包好枕头,抬头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了。
陆无尽只好躺在光秃秃的床垫——哦不——旁边还有个南柯,这会儿正死皮赖脸得黏上来,不过这床不是宿舍的单人床,空间不算小,陆无尽看也不看他,一脚踹出去,床垫都有些移位。
“睡觉。”陆无尽闭上眼睛。
南柯自讨没趣,只好抱住自己,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其实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陆无尽迷迷糊糊想找个东西盖住肚子,但床上用品是他最先撤走用来遮镜子的,当时也没想这么多,后来镜子被砸了,也没来得及捡一些回来。
说到这个,陆无尽又想到自己白天为了逼问林静当着她的面砸镜子,那小孩怕是吓坏了。
夜深人静,正适合懊悔。陆无尽越想越睡不着,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这一坐起来不要紧,只是床边一个黑漆漆的团子立在那里,吸引了陆无尽的注意力。陆无尽揉了揉眼睛,那个位置是秦沂的地铺。
“这么晚还不睡,赏月啊?”
陆无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林静的梦只有这座房子是清楚的,剩下的,都隐藏在黑雾之中。夜幕也是一片虚无,压根没有月亮。
黑暗中,秦沂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是啊,忙着赏月,没来得及给你检查检查眼睛。出去之后我给你挂个号,我们医院眼科还不错。”
陆无尽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他这段话什么意思,突然发觉不对,这声音的来源不是那个黑团子。
秦沂仍旧背对着陆无尽躺在地上,脚边阴风阵阵,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这黑团子就是只鬼。他不知道醒了多久,发觉脚边有东西一直没敢动。本想着弄点动静唤醒床上两人看看是什么情况,这可好,陆无尽第一眼醒来居然觉得自己大半夜起来赏月。
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摇摇欲坠。
“你........”陆无尽又揉了揉眼睛,黑影的头上有两个稍微凸出一些的影子,像是双马尾。秦沂应该不会神经病到半夜扎个双马尾坐在那里赏月。
而且那个位置,应该是雕花镜旁边。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刚刚的声音也没有影响林静,她仍旧坐在黑暗里,低头看着镜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静忽然出声了,稚嫩的声音在黑暗中有种指甲剐玻璃的难受,小小的,像是在梦呓。
“姐姐,我愿意.......把身体让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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