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尽以为自己只要等着晚上去找厕所里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就好了，但在那之前，陆无尽正在经历一件更让他心梗的事情——考试。

在第三十次把卷子翻过来查看完形填空的原文又翻回去试图猜出答案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啧”。

声音很轻，但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格外明显。当然，陆无尽反动卷子的声音更加明显。听得翻卷子的人火气大，旁边做题的人也烦躁。

陆无尽循声望去，李晓楠正好收回责备嫌弃的目光继续答题，不过看起来好像并不顺利——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卷子，握笔的手指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那不是卷子，是杀父仇人，手里的也不是笔，而是一柄武器。

陆无尽小小嗤了一声，心道这女娃娃果然是叛逆，自己可是来救她的，不知好歹！

往后是恨不得钻进卷子跟李华大战一场的李晓楠；往前是埋头苦干头也不抬的同学；往左——是奋笔疾书写作文的南柯。陆无尽无奈地回头，卷子上的每个字母忽然变成一张张诡异的人脸，朝着他张牙舞爪，陆无尽浑身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整张卷子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头，刚写完的答案变成红色，朝着中间聚拢，逐渐成为一个痕迹未干的“死”字。

“我靠！”

陆无尽一下子没忍住，被这一画面吓得往后一撞，李晓楠的桌子立刻被撞得移了位，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一道声音。

这班里除了咬着笔乱张望的陆无尽，每一个屁股都乖巧地粘在椅子上，每一双眼睛都认真地盯着眼前的试卷。陆无尽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数双眼睛都望了过来，不似这个年龄的好奇起哄，甚至除了南柯其他人脸上连一丝疑惑都没有，每个人只是漠然地回头望着。

这种不带任何感情的样子构成麻木的校园，让陆无尽心里像是被什么压住。肩膀被南柯拍了拍，他凑过来，关心地开口：“怎么了？”

陆无尽缓了几秒，指着卷子：“这卷子......”顺着他手指一看，这卷子就是一张普通的英语试卷，什么鬼脸什么血字，像是他压力之下的幻觉。

南柯眉毛挑了挑，似是追问。陆无尽看着那卷子沉默了几秒，摇头道，“没什么。”

身后的李晓楠默默把桌子移回来摆正，继续答题。其他同学也没说什么，缓缓低头继续看自己的试卷，但就是这样的沉默让整座校园不像校园，反而像是压抑苦闷的牢笼。他感觉自己逐渐靠近了李晓楠的内心。

南柯又问了几句，陆无尽都敷衍回去，才长叹一声继续看试卷，还没看满一分钟就不耐烦地发出“啧”的一声，左看右看，屈指可数的几个认识的单词难以拼凑出完整的一句话。陆无尽终于投降，靠着“三长一短选最短”的口诀唰唰蒙完了剩下的题目。

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南柯的试卷，字体端正，跟印刷出来的一样，与他潦草的书写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最重要的是！南柯都写完了，连作文都写到了最后一行！

南柯停下笔，按了按酸痛的指关节，见陆无尽瞧着自己的卷子一脸不对劲，也好奇地望了望他的卷子，先不说正确率如何，就是这字迹.......老师真的看得懂吗？

南柯不像陆无尽，看他卷子看得十分自然，陆无尽迅速察觉到，捂住自己的卷子，“你干什么，我说给你抄了吗？自己做自己的！作弊可耻！”

南柯闻言一顿，想说的话都忘记，只记得这个刚刚还在看自己卷子的人一脸正义地说出“作弊可耻”四个字。愣了几秒后才想起来，“我没抄。”

南柯说得很认真，垂着眼睛甚至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样子，配合他身高与样貌极其不符的脸，像是被陆无尽欺负了一样。

陆无尽被他这张脸做出的委屈表情惹得一阵心软，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移开眼，义正言辞道：“那你看我卷子干嘛。”

南柯看了看他那张作文完全放弃的卷子，道：“我只是想说，如果是按照成绩决定这些学生存在的‘意义’的话，那成为最后一名，或许会有危险。”

陆无尽在答题卡上写上自己的名字，随便涂了一串数字当作考号，无所谓道，“有就有呗，总比让这些孩子去面临好吧。”

虽然是在梦里，但看着他们变成别人嘴里的“养分”，成为所谓的“分母”，陆无尽的确有些不忍心。他把答案一个个涂上答题卡，继续道，“我来这里就是拯救他们的，请叫我——噩梦收割者。”

南柯没说话，低头看看自己的答题卡。陆无尽余光注意着他的动作，心里洋洋得意，觉得这人一定是在自己高大伟岸的形象下自形惭秽了。

“下课时间到，老师，您辛苦了~”

校园里唯一欢快的声音就是这道带着机械感的铃声。下课铃一响，陆无尽卷子一甩，插兜就往外走，其他同学默默收拾东西等待课代表收卷子，显得突然站起来的他是个异类。陆无尽脚步一顿，左右看看，没老师来，课代表也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南柯拿过他的试卷自己的放在一起，看着两张天差地别的试卷，在课代表来之前做些了小动作。等课代表一来，南柯也学着陆无尽的潇洒——卷子一甩，起身就走。

课代表也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班级，却没引起任何人的好奇。走廊里灯光昏暗，看起来有些阴森，加上迎面吹来冰凉刺骨的风，更显得陆无尽毫不犹豫的身影徒有一股气势。南柯快走几步赶上他，一看见陆无尽，他阴沉的面色有所缓和，在陆无尽看过来的时候立刻换上一副听话的样子。

走廊尽头的灯随着两人走近闪了几下，骤然熄灭，陆无尽停住脚步。

南柯迈出半步，又收回脚站在他身边，“怎么了？”

陆无尽指指头顶的灯：“显然，这不是一个好信号。”陆无尽看向南柯，“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厕所里怎么可能有人在荡秋千？”

南柯低着头有些窘迫：“我看见她的时候确实是荡来荡去的。”

陆无尽瞅他一眼，又看向前面黑漆漆的路，没再停留，抬脚就走。没有灯光，更没有月亮，眼前是极致的黑，陆无尽只能循着记忆摸索往前走了几步，直到闻到熟悉的潮湿味道，他才想起来，在门口喊了一句，“厕所里有人吗？”

没人回答，明明是下晚自习的时间，学校里却安静地像是没有人，在陆无尽身后，短短十分钟内，所有学生迅速收拾东西，拿书的拿书，背书包的背书包，匆匆忙忙跑向宿舍。每层楼楼梯拐角处都站着一位老师，手里拿着秒表。

但一所学校人数众多，楼梯不过两米宽，就算两边都有楼梯，也架不住几百上千个学生挤来挤去，总有人落在最后。落在最后的表情对上老师的目光，表情由紧张变为惊恐，再变为绝望。

教学楼内每个老师缓缓移动脚步，向他靠拢。

“啊——”

如果忽略尖叫声中的恐惧，这算是陆无尽在这个梦境中听到的唯一一声有人气的、学生的声音。

两人动作被这一声打断，回头望去，也只能看见光线下有人向那边走去，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陆无尽犹豫了一下，像是在纠结是继续往前走还是转身看看发生了什么，但南柯拉住他，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那些老师的背影。

“现在去改变不了什么，而且我们也会暴露，先去厕所。”

陆无尽眉头一皱，不太认同他的做法，但走廊的灯一盏一盏灭掉，整座教学楼瞬间陷入黑暗之中。老师的身影变得模糊，夹杂着“嘎巴嘎巴”像是在嚼什么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南柯没松手，动作不容置喙。

陆无尽只是顿了几秒，那些声音又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下陆无尽想过去看看也没机会了，他没好气地看了南柯一眼，不过黑暗中南柯大概率也没接收到他的眼神。

陆无尽抽回手，继续往厕所去，没走几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正想回头看，身后的南柯推住他的腰示意他继续往前走，“他们过来了，别回头。”

南柯声音压得很低，又低又沉，陆无尽还真听话得没回头，到厕所门口才反应过来，问了一句，“谁过来了？”

南柯答：“老师。”手一用力，把陆无尽推进去，反手关上厕所门，再用拖把抵住。脚步声还在靠近，又在厕所门口停下，悄无声息。门外是聚拢过来的NPC，门内是带着他躲避的南柯。陆无尽有些奇怪，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做完这一切，南柯才拍拍手看向陆无尽，后者已经在厕所里转悠了一圈，没看见什么人，心里更加怀疑南柯。黑暗中看不清南柯的表情，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陆无尽瞥了他一眼，一边转悠找厕所里第三个人一边问，“你说的人呢？要是这里没有你说的人，信不信我让你在这里荡秋千？”

南柯没回答，陆无尽像是发现了什么，在一个小隔间门前停下。明明没有光线，隔间上贴着的东西却能看清。

仔细辨认了一下，陆无尽缓缓念出来：“高三一班、张——张一禾处分警告。”

陆无尽仔细看了看，发现是这个叫张一禾的同学因身体不舒服请假超过一天，学校以她影响教学正常进行，扰乱学校秩序为由给予处分。陆无尽有些无语，这些小孩再学校压力大又休息不好，免疫力低也正常，全靠年轻撑着，请假怎么了？又没有让校长亲自照顾。

陆无尽挠着脖子，本来就有些烦躁，看了这处分更是无语，对南柯说话的语气也没那么好，“你杵着干什么，说话啊，到底在哪里啊？”

南柯静静看着他：“不是在你上面吗？”

陆无尽一愣，脖子边痒痒的，冰冰凉凉的东西一下一下触碰着他的脖子。他扭头看去，一双惨白的脚荡在空中，一下一下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