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雅间之中,温升竹面色凝重地说道。
如果王掌柜死了,他们三人会被捉去府衙,当作嫌犯关起来。而失去肉身的沈天野,也会因为耽误了时间,没有身体寄居而逐渐消散。
至于纸人取代了活人这种事情,只存在于话本故事中,并不能作为令人信服的呈堂证供。
“两位,我现在好像是不得不跟你们一起找王掌柜了,”杜见春无奈开口,“不如我们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叫杜见春,是个收尸人,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收尸人,这个行当足够令人闻之色变。温升竹不禁对她多了几分探究之意。他与收尸人没有打过交道,更想不到杜见春这样一个看起来普通的女人竟然做着如此危险的行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至于崔冉,她到没有十分惊讶。与温升竹不同,崔冉从小跟着师父到处游荡,花妖狐鬼,见过不少,民俗风情也多有了解。
寻常的收尸人专门为义庄收敛那些无人问津的尸体,为死者还原生时的状态,修整他们的面貌和身体,再将其下葬,有些收尸人还会负责做白事知宾,替人办理丧事。
所以这个杜见春,崔冉看她一眼,既然知道定做纸人的门路,应当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收尸人,她应当跟鬼打过交道。
“在下温升竹,”温升竹接着道,“家中经营镖局,所以寻找王掌柜的过程中若是涉及俗世事务,在下或许能够打点一二。”
江湖、官府,长庆镖局在这两者之中都是挂了名的,多年经营下来,有些人脉可用,做事也有自己的门路。
杜见春闻言咋舌,这小公子看起来矜贵斯文,姿容秀美,没想到竟是做武夫生意。
“崔冉,”崔冉说得更加简单,“普通道士罢了,会些放火的小法术。”她刚才扔了符,身份自然瞒不住,只是她多年行走江湖习惯性说话有所保留,真实身份也不便叫旁人知晓。
交换了名字和各自的身份,接下来便是商讨如何寻找王掌柜。
首先,杜见春回忆到:“我大约是一个半月前向王掌柜定制了三个普通的纸人,不追求样貌与精细度,只要求能多干活就行。当时王掌柜答应的很爽快……”
不仅如此,他还说最近比较空闲,或许可以提前来取。只是不曾想,不仅没有提前,反而损失了一笔定金,并且卷入了失踪案里。
说到此处她便愁眉苦脸,没了说好的三个纸人,难道要她自己徒手挖坟抬尸吗?
崔冉同样面色不虞,似乎是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在她的袖中,沈天野化作的黑雾安抚似的蹭了蹭她的手腕。
他活动时,崔冉袖子便跟着略有鼓起,温升竹啜饮着茶水,垂下眼,察觉到了崔冉袖子上的微妙变化。他想,哥哥好像很在乎她,也很相信她。
不过,回忆起过去一路上的种种,崔冉将他从死亡边缘唤回,又在鼠婆洞中与他相互依偎,到了血肉山洞更是凭借一己之力将他和哥哥都带了出来,这样的能力,确实值得人信任。
就连他,也忍不住听从她的安排……温升竹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心思重的人,他凡事爱多想,少时曾因思虑过重被先生训斥过,说这样难成大事,可他总是控制不住。
就像此时,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若是真的找不到王掌柜,他们三人被官衙带走,哥哥魂飞魄散,他该如何面对舅舅舅母,又该如何自救?
幸好,就在他思绪纷乱时,崔冉察觉到他的沉默,适时开口道:“温升竹,说说清荣书坊平日里都有哪些人能够接触到王掌柜吧。”
她给他找了个事情做,让他及时从不好的思虑中挣脱出来,转而专注于讲述自己知道的细节。
“清荣书坊很小,卖的话本也并不入流,因此很少有人在他那里购买话本小说之类的东西,通常是定些书画作品,据我所知也只能勉强糊口罢了,”温升竹定了定心神,一一道来,“所以王掌柜平日里都是一个人打理书坊事务,没有额外雇佣帮工。”
“而且王掌柜之前画技一般,并没有名气,平日里文人士子更多聚集在平昌书坊,寄卖他们的书画作品,所以姚府会去清荣书坊订贺寿图也颇为奇怪。”温升竹继续道。
尤其是在他看到那幅《八仙贺寿图》前,他从未听说过王掌柜有这般非凡画技,简直远超平城众画师。也就是说,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他的画技突飞猛进。
“这样看来,知道王掌柜画技进步,超过其他人的姚府主人和书院院长,就值得我们重点关注。”崔冉说道。
“那个家仆也曾说过,王掌柜是最近几日才发生异样的!”杜见春也立刻想起。
“那我们便先去姚府吧,”温升竹道,“姚府不日举办寿宴,我们可趁那时前去,再仔细一观那幅八仙贺寿图。”
他初见贺寿图便被其摄住心魂,那种感觉让他不仅心旌摇荡,回味无穷。可他却清楚,从小到大,自己见过许多妙手丹青,并不是随便就能被吸引到如此地步的人。那幅画,大约有些古怪……只是他说不来到底哪里不对。
是画中八仙,还是周遭景物,又或者是颜料与画法?他一一想来,都没有什么异常。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快的让他抓不住,可又觉得还差一点。
“那我该以什么身份混进去?”杜见春想想自己的身份,一脸恳切地发问。人家办喜事,自己一个收尸人却主动上门,简直如同挑衅,不叫人打出去又呸一声晦气才怪。
“姚家与我家也曾有走动,应当会来递请帖”温升竹想了想说,“到时委屈两位扮作我的侍女随行即可。”
“若是此法行不通,那我再想其他办法就是。”温升竹道。买张请柬混进去也无不可。
“若是不行,就翻墙进去,就是不太方便。”谁知道崔冉对随便翻人家墙头,探人家府邸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要不是怕麻烦,她甚至能直接把人绑来。
她说十分随意,这样的大胆发言温升竹也不是第一次听,初次还有些心惊胆战,生怕她胆大妄为做出些不可挽回之事,现在却有些习惯了。而且现在王掌柜失踪事关他们四人性命,就算是私闯他人府邸有违君子所为,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一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做的。
“若是姚府没有线索,那接下来就去查探明德书院,”崔冉又补充道,“刚才我特意看了一眼记录簿,姚府后面是明德书院,写着许什么,他定了一幅山水画,应当也见过王掌柜。”
“许廷杰,他是书院院长,为人和善,学问做得很好,许多学子慕名而来,因此明德书院也成了这一带最有名的书院。”温升竹解释道。
他年少时,便是由这位先生开蒙,长大后就在明德书院念书,因此结识了不少同龄学子,也了解了平城各大书坊书铺的情况。
有时那些家境清寒,手头困窘的学子,买不起纸张笔墨,他还会赠予对方一些。
纸张笔墨……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光滑的质感让他忍不住想起另外一个普通但容易被忽略的细节。终于,那一闪而过的念头被他抓住!
“是纸张!”
一闪而过的念头被他抓住。他脱口而出。
“纸张有什么不同?”崔冉有些疑惑。
温升竹松开了手,看着两人道,“八仙贺寿图用的是绢,但那八仙之中似乎韩湘子与其他七仙不同……”他没见过那种材质,仔细回想,只觉得熟悉,却无法找到对应的答案。
细腻光滑,有些泛黄,倒像是某些处理好的皮革,可是皮革厚重,那韩湘子却栩栩如生,薄的几乎与绢本融为一体。
“怪不得……姚家家仆并不懂画,因此也分辨不出不同材质的纸张有什么区别,”崔冉也明白了,她继续问道,“你能不能说说那是什么感觉?”
她也不懂画,所以只看了一眼,看不出什么蹊跷。
“有点像皮,又比皮轻薄细腻,非羊非鹿,不知是何物。”温升竹不是很确定,他只是匆匆一眼,那画卷便被重新卷好放回木盒中了。
以皮为纸作画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罕见。而且动物皮毛昂贵,平时只有冬日里才会有人将羊皮和鹿皮做成靴子和短裘御寒,这两个他都熟悉,甚至镖局平日走镖也运送过不少其他动物更加珍贵的皮毛,就是没有见过这样的皮子。
他虽然不知道,可崔冉和杜见春心中却立即有了答案。尤其是杜见春,平日里多跟死人打交道,更是亲手摸过许多,温升竹说的是什么,几乎是不言而喻。
只是这个答案过于血腥骇人,她们一时也不敢确定,于是没有说出口,否则平白为温升竹增添许多负担。
而且,如果真的如同她们所猜测的那样,王掌柜就不仅仅是突然失踪,以纸人替代自己这么简单了。
他的背后,必然有一个极为邪异的东西指引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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