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何谓撑腰

仲春廿日,天朗气清,换下寒衣,始见春衫。

三皇子府的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到了二皇子府。

张灯结彩,鞭炮花碎红撒了一地,几个小厮热热闹闹地拥着客人进府。

小棠正为姜槐拉开帘子,姜槐另一只手扶着车轸,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这尤其气派的门头,再一转眼,沈子箫早就提步,衣脚边都够到阶沿了。

又这样。姜槐暗暗道。

明面上连着两大跨步,跟上沈子箫。

“殿下。”她轻唤他。

“等等我呀!”

沈子箫短暂驻足,微微撇头,只见姜槐身着嫩粉与芽黄的裙,笑靥如花,碎发飘动,犹春风拂面,提着裙摆向他跑来。

一时微风吹眼,沈子箫多停了那么一小会。

倏然,一只冰凉的手钻进他的袖子。

手还不老实。

左右摩挲之后,强行把他攥拳的手打开。沈子箫感受到,纤细的五指合于他手中。

所谓十指相扣。

他不动声色小幅甩了一下。

没甩开。

姜槐反而握得更紧了。

沈子箫不明所以,姜槐与他贴得近近的,轻轻拽他往前,又低声道:“陛下疑心我与殿下不合,在夜宴上都当众提出来了。现下这么好的场合,来来往往都是重臣贵眷,岂能放过洗刷‘谣言’的机会?”

他手便没动了。

姜槐又余光将他表情尽收眼底。平平的,没什么反应。

她心里偷偷笑,其实还挺好哄的嘛。

宴席至于中庭,他们来得早,戏班子还没开唱。如今在檐廊里走动的,不少都是些末流朝臣与官眷。

乌泱泱的人正围着沈昌平道喜,他那开怀的笑容得从那众人肩缝里努力找才看得到。

直至——

姜槐的眼扫过最前排,一人一袭白纱中单,金丝绣的重山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虽不张扬,却也气度不凡,地位显赫。

原来是太子。

一人酌茶于人声鼎沸间。

沈子耀的目光洞若观火,放下茶杯的一刹,视线已然注意到姜槐。

此时,沈子箫默不作声将姜槐的手剥离。

姜槐恰好没瞧见沈子耀的目光,只因沈子箫动作,本能仰头看他。

沈子箫回她一眼,“够了。”

姜槐面上依旧温温柔柔挂着笑。

心里确是狠狠想把手甩两甩。

够了就够了,不领情的男人。

来不及应他,转眼见太子已然起身,向他们缓缓走来。

沈子耀一看便知文人气质。于夜宴中初见,推杯换盏间却不染酒气,如今一袭白衣,身形虽瘦,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袖子分寸摆动,犹如书中所言秉直史官之貌。

这是民间都要称贤的储君。与那二皇子的锋芒不同,沈子耀天然给人一种平易近人好相处的感觉。

他与姜槐二人同时做礼。

“三弟,三弟妹,也来如此早啊。”

沈子箫回:“哪及大哥。”

沈子耀顿了顿,背手笑道:“父皇常常念叨,六弟七弟走得早,原本我们应是兄弟八人,姐妹四人,和和美美的。父皇教诲,自然不敢忘,我这个身为大哥的,应当表率。”

“今日二弟生辰,他舅舅柳大将军半年前又刚刚带功回朝,父皇母后都要求礼官好好操办,我自也应做力所能及之事,以示珍重。”

相比沈子耀之话语贴心,沈子箫依旧淡淡,眼睛都不带移一下,“大哥如是。”

倘若夜宴那日,姜槐心中有所猜测还未得到印证。如今心中有数一二。

沈子箫对待兄弟姐妹关系很疏离。

不若说,他待任何人都是如此,无一例外。

沈子耀拍了拍沈子箫的肩,又看了看姜槐,这才低声道:“你俩还好吧,没闹矛盾吧?”

姜槐笑着摇头,连动珠钗发出轻轻响声,“怎么会。”

“那便好,那便好。”沈子耀若有所思点点头。

“宫宴那日,莫怪大哥鲁莽答话啊。父皇脾气,这三弟自然知道,父皇他最重的就是感情,定是希望你们好好相处的,你俩这圣旨皇婚,父皇亲自定下的,能有什么龃龉?新婚夜不回房,他老人家听了自然是来气的。”

“嗯?你小子,听进去没。”他又拍了拍沈子箫的肩。

沈子箫这才敷衍扯了扯嘴角,半做了礼,“是。”

“殿下,殿下。”太子妃在廊下唤。

沈子耀连忙回头,应了声,又嘱咐道:“我夫人来了,她原去引了家里弟弟见客,我这便不奉陪了,你俩自便。”

姜槐也答:“多谢太子殿下今日美言。”

大梁之制,寻常宴席男女分坐,待太子言毕,早早等着的侍女便引了姜槐先去女眷席。

沈子耀笑意不减,转身后却与沈子箫轻言:“身为皇子,婚事身不由己,你得知道。你手握边疆兵权,父皇怎能不看重?你要顺着父皇,父皇圣心,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眼见着宾客纷至,宴席将要开场之际。

比唱词先来的,是李全。

李全托着皇旨,高唱道:“传陛下圣旨——”

沈昌平与他人说说笑笑间,到了最打头的地方,恭恭敬敬跪下,道:“儿臣接旨。”

李全待沈昌平就绪,才笑着打开圣旨,又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二皇子沈昌平,文质有礼,辅政有方,德才兼备……特,封为燕亲王,钦此。”

话音落后,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沈昌平深深行了一个大礼,郑重接旨:“儿臣,谢主隆恩。”

朗声回荡在中庭。

众臣与家眷于是齐齐叩首,“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钟鼓,“哐”的一声,敲开宴席。戏台班子早早摆好姿势,一时唱念做打,引得欢声笑语重新开篇,热闹起来。

再次落座,姜槐才发觉,自个儿这位置,似是有些不对劲。

一桌零星留着的几个姑娘,是生面孔,彼此却天然亲近。姜槐仔细想,当日宫宴确不曾注意到这几位模样的。

举着酒杯回来的两人,一人身着紫袍,一人身着红袍,颜色虽重,发髻服样皆是阁中少女之制。

一桌余下几人,立马站起来笑脸相迎了,“苏姐姐,梅姐姐,快来坐。”

原来是世家贵女。姜槐默默推断。

何人姓苏、梅?思来想去,能在二皇子府这样来去自如的,应是传闻中苏侍郎、梅尚书之女了。

姜槐不过十六,与这些姑娘是差不了多少岁数。可按照规矩,她便不能落座于此。她不动声色地趁着空隙,回头一瞥。

遥遥隔了几桌,方寻见太子妃与他人讲乐。

回忆一番,引路的婢女礼数周全,娴熟将她引来此桌,却不想闹了个乌龙?

是乌龙么。

姜槐索性在一角安静抿茶。只得客随主便,随机应对了。

被人唤作苏姐姐的姑娘眉飞色舞,刚要坐下,又拍案兴奋道:“我刚刚去敬了二殿下生辰酒了!百闻不如一见,二殿下果真气度不凡!”

“这可是咱们万岁爷当朝,头一回封亲王呢!我在前排看得真切,待会定要同府里妹妹细讲一番!这旨意又是在生辰宴派李公公下的,可见陛下与娘娘多疼爱!眼看,除了太子,当属二皇子地位最最尊贵!”

“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呢,从前与先皇后伉俪情深,最疼的当属太子殿下了,如今这场面,这派头面子,陛下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旁人也未必能揣度几分。”

被人唤作“梅姐姐”的那位,早早就坐下,看着几人颇为热烈交换看法,淡评道:“好了好了,这话私下说说也就算了,在皇子府就谈些不成章的想法,被旁人听去要笑话的。”

“况且,今日席上,还有位咱们不认得的姑娘——”

几人兴奋的叽叽喳喳方停了下来,这才注意到席上的生面孔,目光纷纷转向姜槐。

“诶,你是哪家的?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苏瑾瑜警惕道。

姜槐挑了挑眉,随口胡了句三皇子府的,又补:“原是来向各位小姐讨个吉利的。”

“三皇子府……”

苏瑾瑜嘟囔一阵,三皇子今年不过二十四,哪里变出来这么个姑娘的。她怎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你胡诌乱攀亲的吧?谁把你引来这桌的,是不是偷听我们讲话来的,我从不知道你这号人物。”苏瑾瑜有定论了。

姜槐镇定自若,“娴妃娘娘,母家的,表妹家的,亲妹妹的,女儿,我该唤三皇子什么?”

众人被绕晕了。

姜槐放下茶杯,又自答:“自然是唤表哥。”

“我是三殿下的远房表妹呀。”

好几个人长长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苏瑾瑜听罢依旧没弄清,不依不饶驳:“那你也不应坐在这里。果然同我爹爹说的一样,乡下来的就是不懂规矩、不识礼数!”

姜槐佯作惊讶张了张嘴,“我见姑娘飒爽风姿,莫不是苏侍郎之女?”

苏瑾瑜这才脸色好点,扬了扬鼻子,“自然。”

姜槐了然点了点头,“那姑娘未晓我爹娘姓甚名谁,怎么武断我从何而来呢?”

苏瑾瑜听到“武断”二字,火便蹭蹭冒起来。平日里谁敢与她顶嘴的?

“那你有本事报上来呀,怎么光会报一个三皇子呢?”

“再说了,你能攀上三皇子又如何?谁不知道他母亲出身啊,当年就是妃位娘娘里最末流的。你瞧着,打扮得普普通通,能报出个多好的身世来?怕不是偷偷打听了我们这一桌子姑娘的身份,央了小厮给你摸了个牌子吧?”

她又啧啧道:“更不要说,这三皇子十六就被陛下发配到肃州去了,我们几个都没见过这三皇子几面。他一无父兄爱,二无母家撑腰,性格又差得很。前不久回来嘛,陛下只给许了个六品官的女儿,根本不受重视的,算不得什么好门路。”

梅莺压下苏瑾瑜的手,“都说了,这不是我们该议论的。”

苏瑾瑜深吸一口气,只道:“那各位评评,我说错了哪一点?”

姜槐手中茶杯攥紧。

这是把娴妃、三皇子还有她一同拐弯抹角数落了个遍啊。

也就那性格差的半句说的不错。

姜槐并非隐忍不发的类型,她心里盘算着怎么气气这苏侍郎家的贵女——

直至一个冷冽的声音传入她耳,“起来。”

姜槐转头,才见沈子箫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

桌上几人脸上刹然白了。

沈子箫还未待姜槐反应,便把她用力提了起来。

他眼眸如锋,扫过几个精心打扮的面孔,只觉得心底作呕。

“你。”

苏瑾瑜吓得抬头,却又不敢直视沈子箫。

“明日叫你爹,滚到我府前,把那自荐的折子捡回去。”

“听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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