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书江和牛吃草联络上，两人约在酒吧街碰面。
霍书江此前并没有见过牛吃草，也没有他的照片，不知道他张的圆的扁的，长的短的，只是直觉对他的网名印象不好，牛吃草，老牛吃嫩草，太败坏品格。
何况，他还是秦川的前男友。
要不是逼不得已，霍书江不可能找他。
所以，当一个面容清秀的小青年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差点不敢认，对着他伸过来的手掌感觉疑惑，“你是，牛吃草？”
“哎哟霍总你好你好。”牛宣握住霍书江迟疑的手掌，礼貌地摇了摇，他看起来年轻，说话的语气却带着生意人的成熟老练。
霍书江到底也谈过几多生意，算得上是个小老板，但他这种清白产业和在道上混的牛宣比起来，短了点深藏不露的狠劲。
牛宣带他进了包间，叫人拿了几箱酒，自顾自地开瓶，开了一桌子，抬眼看向霍书江，“霍总干坐着也不喝点？嫌我的酒不好？”
“牛先生，你开个价吧，多少钱能买你的消息？”霍书江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Angel在哪里，还有龙三……”
“谈钱好没意思的。”牛宣摇着手里的酒瓶，老神在在，“况且，我大哥第一讨厌警察，第二讨厌背叛，他的消息，我可不敢说。”
“那么Angel……”
牛宣打断他的话，把酒又朝着他的位置挪了挪，“来点？”
这酒看来是非喝不可，也不知道这一桌子下肚，会不会当场胃穿孔。
只不过，霍书江眼下正是为了秦川着急火烧心的状态，比起来，胃穿孔似乎还好受一些。
他盯着牛宣的眼睛，随手捞起一瓶，顿顿顿，一口顺下去。
牛宣愣了片刻，随即乐得自拍大腿。
“霍总海量，这酒可是我家的大招牌，滋味如何？”
对酒这个东西，霍书江向来没有好感，一瓶下肚，胃里已是翻江倒海，他能品出来个嘚才叫有鬼。只是现在，为了得到想要的信息，还得硬着头皮假装面不改色。
霍书江压下呼之欲出的恶心感，牙齿缝里蹦出来两字：“不错。”
“来来来，再来点！”牛宣劝道，自己也是拎起一瓶，仰头酒灌，完了把空酒瓶往桌上一扔，目光挑衅。
丫的这是要拼酒的节奏！
霍书江挂上从容微笑，摆出应酬姿态，站起身，提起两瓶酒，一瓶递给牛宣，他把自己手上的那瓶碰向对方，碰出一声脆响，另一只手拍拍牛宣的肩膀，说道：“祝牛总生意新隆，牛总若是想给店里进点零食，可以多多考虑我们贪吃猫。”
牛宣说着一定一定，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畅饮。
就这么有来有回地喝了六七轮，再能喝的人也得犯迷糊，更何况霍书江是个不咋能喝的，他借口去上厕所，吐了几回，洗洗脸努力保持清醒，却架不住脚底打飘。
幸好牛宣也算不上清醒，几瓶啤酒下肚，话匣子终于打开了。
“哥们！兄弟给你说老实话了，Angel这种人，和你和我，都不是一路子，龙三也是，他俩才能凑合起来，他们迷人！但是危险啊哥们……”
霍书江心说，放你的狗屁，世界上的路很多，但也很宽，Angel走哪条道，我偏要和他挤着走，一条道上走到黑。
他心里明白，口齿却不大利索，结结巴巴道：“牛老弟啊，你告诉哥哥，哪个龙什么三到底在哪，我、得、我得去把我心肝接回来呜呜呜——”
“哎哟大男人的哭个什么劲呢，你以为就你念着Angel好，其实我也、我也呜呜呜呜——”
莫名其妙地，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哭了有一阵，霍书江猛地清醒，拍拍牛宣的后背，说道：“哭有什么用，哭解决不了问题，你说、你知道什么？”
“我不能说啊！我不能背叛我大哥！”牛宣痛苦地闭上眼睛。
“哼！你要是不想插手，今天也不会跟我坐一块喝酒了。”霍书江一针见血指出他的矛盾之处，“你也不想Angel出事。”
牛宣听了这话，沉默片刻，又摸来一瓶酒，坐直了身子，正儿八经道：“龙三这个人，最恨的两件事：背叛和警察。Angel这小王八羔子，两边都沾了点。”
霍书江心里一沉，问道：“龙三真的如传闻所说的心狠手辣，谁背叛，就让谁死无全尸吗？”
“坐到他这个位置上，要不是心狠手辣，早让人给拉下来了。”牛宣喝了一口酒，扯起昂贵的西装袖口抹抹嘴，毫不疼惜，他话锋一转，“不过他对Angel，不同于别人。”
霍书江一挑眉，没有插话，听牛宣继续往下说。
“三年前，他带着Angel到我这里来，嘱咐我盯着他，给他找点事情做。他在外边捡人回来就像捡个流浪猫流浪狗一样，早就见怪不怪。Angel在我这里当了半年的调酒师，后来做起直播，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他做直播的时候，也同时在给龙三办事。”
“我听他说过，龙三经营了某个俱乐部？”
“你知道的还不少……”牛宣摇摇头，“俱乐部是一回事，他主要是龙三的眼睛和耳朵，他接触到许多富商，收集他们的企业内部信息和私人生活，龙三在商务谈判利用这些信息来占到上风，从而扩张他的生意版图。”
“你是说，秦川是龙三的情报分子？”霍书江握紧手里的酒瓶，很难想象这样的工作要冒多大的风险，万一被发现了……他想起秦川在酒吧街被人拳打脚踢的画面，心脏不由得骤缩起来。
“霍老板，难道你不怀疑，Angel在你身边打的什么主意？”牛宣不怀好意道，“我听说，贵公司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
“你是在暗示，Angel帮龙三算计贪吃猫？”霍书江好笑道，“那你是不太了解秦川，也不太了解我，他就是想要我的命，一句话说出来我都可以直接给他，何必这么大费周折？”
牛宣愣了愣，好半天才从他的平淡陈述中品出些不合常理的信任与爱意来，大着舌头喃喃道：“难怪龙三这么防你。”
霍书江没听清楚，问他说了什么，牛宣摇摇头，才把话题拉回来。
“贪吃猫的事，确实是龙三的手段，自从Angel和你走得近了，心思也飘了不少，龙三是想通过你来牵制他。”
“秦川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他自己心里有底，谁来都没用。”酒气上头，霍书江眼睛都直了，但是最重要的消息还没得到，他只好强撑着，“牛总，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安不安全，你能不能……”
牛宣看着醉成一团依然强撑到底的霍书江，突然想起三年前的秦川，那时候他好像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什么事情都无法激起他心里的波澜，他对世上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直到眼前这个小子的出现……
牛宣终是叹了口气，报出一个地址：“侯城，喜双路，四季茶庄。”
霍书江瞪大眼睛，酒醒了一半。
“去之前好好想清楚。生死有命，我祝你成功。”牛宣走到他旁边，郑重的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像从未喝过酒那样，泰然自若得走出包厢。
霍书江踉跄起身，嘴里反复默念这个来之不易的地址，直到失去意识。
夜深了，四季茶庄寂静无声，夜鸟安静地栖息在树梢上。
这是一座经过现代化改造的新中式庭院，位于城郊，隐蔽而奢华，是龙三进行重要会面和处理“私事”的场所。
此时，中央茶室传来低沉的说话声。
“Angel，你总能把事情办得很漂亮。”
龙三提起一把紫砂小壶，悬壶高冲，深琥珀色的茶汤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精准注入白瓷杯中。
他将手掌一指，示意秦川领受奖赏。
秦川没有理会他，抬起下巴，点点茶几上的资料，淡然道：“你先看了再说。”
“你先喝。”
“你先看。”
龙三扬手将茶泼过去，秦川躲避不及，湿了满脸，茶汤滚烫，脸颊上很快浮起一片红。
“不识抬举。”
秦川像没有知觉那样，眼睛一眨不眨，甩掉剩余的水珠，顺便理了理发型，马上从狼狈恢复潇洒模样，他冷声道：“现在可以看了吧？”
龙三哈哈大笑起来，侧过身，对着站在他身后的西装男说道：“小张你看，Angel这小子还是这么有意思。”
“是。”西装男上前附和了一句，又马上退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上，看惯了龙三的喜怒无常，他对这样的事情早已见怪不怪。
资料上是秦川这几年的工作汇总，包括各个合作企业的内部文件，他接触过的富商的家族秘辛，所有对龙三可能有用的情报，都在这里。
“什么意思？”龙三略略翻过，把资料扔到一边。
“意思是我不干了。”秦川说，“详细的备份资料我会发给张哥，以后我就不帮你做事了。”
龙三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细细品茶，随后才开口，“当初我有没有说过，进来容易脱身难？”
“说过。”秦川坦然道：“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接受，你想挖我眼睛或是割耳朵？还是都要？”
龙三嗤笑一声，“你的耳朵眼睛不长在你身上，我要来有什么用？”
“我想也是。”秦川走近一些，干脆坐下来，眼睛与龙三齐平，“所以我想了第二个方案。”
他这会倒像是渴了，端起一杯茶喝，完了咂咂舌头，点评说：“没味道。”
龙三把身体往后靠在太师椅上，鼻孔喷气，“牛嚼牡丹。”
“我这里还有一份文件。”秦川把话题拉回来，“是关于某个大人物的。”
“谁？”
“你。”
“我？”
“对。”
“你调查我？”龙三简直气笑了。
“情报分子的本职工作。”秦川语气坦然，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前段时间，俱乐部有警察来闹，是你搞的鬼？”
“我知道他们什么查不到。”秦川说，“那只是预告。”
“看来你是蓄谋已久了。”龙三冷眼看向秦川，悠悠道：“我现在反思起来，是不是让你过得太舒坦了，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敢威胁我的人，你就不怕走不出这个茶庄吗？”
“以前不怕，现在多少有点紧张。”秦川说，“毕竟家里还有人在等我。”
他的眼神罕见地柔软下来，嘴角勾起一抹难得的真挚微笑，龙三恍惚片刻，好像看到了一位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