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惊夜变父隐秘辛命丧火海,逢奇客兄揭谜影身陷疑云

绣物遭残,锦色蒙尘春梦杳

客心欲整,金针度缕旧光还

苔痕沁骨处,那对子朱漆剥落,竟似有冷香透纸而来。上联“绣物遭残”四字,笔锋犹带泪痕,墨色晕染处恍若竹上斑斑点点。下联“金针度缕”字迹虽秀,却见金箔褪尽,唯余锈迹蜿蜒如冰裂纹。铁马锈涩,风过时喑哑如叹,惊落梁上蛛网,银丝垂落间,竟似有胭脂香随蛛丝颤动。那“荣明绣纺”四字金漆斑驳若泪痕,悬在朱漆剥落的门楣上,木纹里蜿蜒着百年前的针脚——或许是某位绣工将相思织入了匾额的纹路,此刻正渗出暗红的丝线,在暮色中洇成未干的血渍。帘栊半卷处,忽有檀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像是从旧画轴里抖落的月色,凉沁沁地漫过石阶,将残匾上的金字浸得愈发模糊。

暮色自雕花窗棂斜斜侵来,东边墙面上《百蝶穿花图》忽如浸了胭脂水,素白蝶翼竟泛起血色。绣绷垂落的丝线无风自动,恍若无数玉蝶在猩红牡丹蕊间扑棱。

西首案前,三个绿鬟丫头正围着个青衫绣郎调笑。一人执银针戳他袖口,一人用绷架轻敲他额角,最俏皮的那个将绣好的并蒂莲帕子往他襟前塞。烛影摇红处,那帕上并蒂莲竟渗出墨色,在青衫上洇出两朵暗花。绣郎躲闪时打翻了铜香炉,檀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漫过整座绣楼,倒与楼外隐约传来的硝磺味奇异地融作一处。

北墙下两架乌木绣屏分立,屏上暗纹原是龙纹,此刻却被暮色褪成灰蒙蒙一片。屏后转出两个鹤发老妪,手中绣绷皆覆着素纱,针脚起落间唯见银线闪烁,恍若寒夜霜华。他们身后墙上悬着半幅未完成的《山河日月图》,金线绣的北斗七星已有三颗断了线头,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远处忽有古琴声破空而来,却似琴弦绷在裂帛上,尾音颤颤巍巍散在穿堂风里。一眼望去,只见东首《百蝶穿花图》的牡丹花心处,不知何时渗出一滴墨痕,顺着绣纹蜿蜒而下,倒像是血泪滴在了蝶翼上。

绣架前忽有叹息声如蛛网轻颤。鬓发如霜草的老妪将银针在绷架上起落如飞,靛蓝衫子早褪尽颜色,针脚细密处补丁叠着补丁:“前日东头宋家姑娘投了湖。”指尖轻拨绷线,线尾垂落的银铃叮当作响,倒像是替死者招魂的丧钟。

斜对角绷架后,另一位藏青衫子的老妪正将金线绣入《百子千孙图》,松烟墨染的北斗七泛着冷光:“哎,可以理解,毕竟这世道……”话音未落,窗外暮色正浓,檐角铁马忽然发出裂帛般的声响。他手中银针顿了顿,又复穿入绷布,针脚依然细密如蚁行,一切不过是绣绷上一根随时可抽去的丝线。

烛芯爆出灯花的刹那,先说的老妪突然倾身近前,绣绷上未绣完的翠竹在昏暗中渗出墨色:“李慧那妮子投了义军。”话音未落,只听“啪嗒”一声,绷架上的《百子千孙图》被指尖洇出几点血痕。藏青衫子的老妪缓缓抬头,浑浊的瞳孔里映着烛火,恍若深潭里浮起的死鱼眼珠。他颤抖着将染血的帕子裹住指尖,却又立刻拈起银针:“既是要作死,由他去罢。”

焦糊味漫来,原是铜香炉里的檀香燃尽,只剩灰烬在晚风里浮沉。两位老妪的影子被摇曳烛火投在北墙,与那幅断了金线的《山河日月图》重叠一处,竟分不清是人在绣画,还是画在绣人。

铜香炉里的灰烬刚被晚风卷走半缕,先说的老妪忽见青衫绣郎自廊下经过,手中银针“当啷”坠入绷架。他靛蓝衫子上的补丁在暮色里泛着青白,手指慌乱地绞着绷线,倒像在捆绑自己的舌头:“这话可别乱说……”绷架上未绣完的并蒂莲被绞出蛛网般的褶皱,墨色顺着丝线渗向花心,恍若一滴污血坠入清水。

藏青衫子的老妪正将金线穿入《百子千孙图》,忽觉绣针刺痛指尖。他低头用帕子裹住伤口,素纱下的针脚依然细密如蚁行,倒像是在缝补自己的喉咙:“咱们只做分内事……”

远处又有古琴声裂帛般响起,两副绷架在摇曳烛火中影影绰绰,与北墙那幅断了金线的《山河日月图》叠作一处。暮色更深时,两串绷线同时断裂,金线银线垂落如断线的雨,在青砖地上织出一片蛛网般的沉默。

北墙《山河日月图》的金线忽明忽暗,廊下传来细碎脚步声。月白衫子的绣郎捧着《并蒂莲双图》穿过回廊,他腕间银镯在暮色里泛着青白,恰如李慧临别那日塞给他的碎银,此刻正硌得腕上生疼。图上的并蒂莲突然被冷汗洇湿,墨色顺着花瓣纹路渗向花心,恍若一滴污血坠入清水。

“两位婶子!”刘妍踉跄着扑到绷架前,月白衫子扫过绷架上的《百子千孙图》,惊得童子们在绣画里扭曲了眉眼。他指尖绞着绣帕,素纱下的针脚细密如蚁行,倒像是在缝补自己的喉咙:“李慧姐当真投了义军?”话音未落,窗外暮色正浓,铜香炉里的檀香燃尽,只剩灰烬在晚风里浮沉。

先说的老妪慌忙将染血的帕子塞进绣绷夹层,靛蓝衫子上的补丁泛着青白:“这话可别乱说……”绷架上未绣完的并蒂莲被绞出蛛网般的褶皱,墨色顺着丝线渗向花心,恍若一滴污血坠入清水。

刘妍突然抓住两个老妪衣袖,腕间银镯与绷架铜铃相撞,迸出散玉般的声响:“婶子!”他声音里裹着哭腔,仿佛要把心肺都绞碎在这声呼唤里。藏青衫子的老妪低头看着被攥红的指尖,素纱下的针脚依然细密如蚁行,倒像是在缝补自己的喉咙:“咱们只做分内事……”

远处古琴声再一次如裂帛般响起,先说的老妪猛地甩开衣袖。另一个被拉住的老绣娘面露难色,用力扭动着身躯,终于挣脱了衣袖,语气有些不耐烦:“你这小子,咋就纠缠不休呢!别来问我们啦。这事儿啊,乱麻似的,我们哪能说得清。你自个儿警醒着些,嘴巴严实点,别四处嚷嚷,说不定就没事儿。”说完,他忙不迭与另一位老绣娘脚步匆匆地离去,留下刘妍呆立在原地两串绷线同时断裂,金线银线垂落如断线的雨,在青砖地上织出一片蛛网般的沉默。刘妍望着两位老妪的背影与北墙那幅断了金线的《山河日月图》叠作一处。

廊下飘过缕淡青的影子,那女子明手轻按廊柱上斑驳的墨迹,腕间玉镯与绷架上的金线相映成趣:“弟弟且放宽心……”

刘妍猛地甩开搭在肩上的手,未绣完的并蒂莲突然渗出墨色,恍若两行清泪蜿蜒。他指尖死死攥住绷架边缘,指甲盖泛着青白,倒像是要将自己钉在这方绷布上:“会被牵连的又不是你,你当然说得轻巧!我和李慧姐沾亲带故,到时候万一官府追查起来,我可怎么办呀!”

这话一出口,如同一记闷棍,瞬间砸在那安慰他的绣娘身上。只见他原本温和的脸色陡然间变得十分难看,眼神里闪过一丝尴尬,一颗温热的心被冷水猛地浇淋,他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刘妍见状,心里“咯噔”一下,仿若被冷水激醒,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言语太过莽撞,忙不迭地道歉:“清凌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心里实在太害怕,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刘妍的目光在林清凌眉梢游移。他知道这女子是绣坊里的活榫卯。当梁柱倾斜时,总有人要把自己楔进裂缝里。就像那次,碎了的怀缎在案几上摊成雪,小丫头的眼泪砸出坑洞,其余人皆作壁上观,偏林清凌把自己拆成梯子,一边赔笑一边往上递金条,生生把即将倾塌的梁柱又卯回原位。

虽说背后有人悄言他痴傻,竟为些不相干之人,不惜得罪诸多主顾。可真到了众人有事之际,这绣纺中的上下人等,却又都盼望着她这一副热心肠能在跟前。刘妍心中暗自思忖,清凌姐素日里待谁都是掏心掏肺的,只是近年来越发端方持重,等闲不与人深交。如今自己这般心急如焚,走投无路,或许他能如往昔一般,想出良策助自己摆脱困境。只是自己刚刚行事太过莽撞,实在担忧林清凌就此心生恼怒,平白断送了这多年情分。

林清凌轻蹙蛾眉,幽幽一叹,声气里浸着千般无奈:“我岂不知你心中焦焚?只是这鼎沸乾坤,如漏舟泛于沧海,纵有千钧之力,又如何挽得狂澜既倒?” 他抬头望向远方,眼神满是怅惘,不禁感叹道:“想当初那位重讨连复永,一统天下,是何等的威风,百姓也都安居乐业,连檐角的风铃都铸着太平。”他忽而轻笑一声,那笑意却似融焰撞在玉瓶上,“如今烽烟四起,生灵涂炭,真不知九泉之下可闻黎民哭声。”

铜铃被晚风掠起,叮咚声里似藏着千年兴亡,他眼尾泛红:“偏生那些绮榭庸流,犹自醉生梦死于销金窟中,真真应了‘朱门醉酒弃山河’的古话!”

刘妍闻得此言,不自觉地顺着他的目光远远望去。此刻,他满心皆被忧惧所笼,只觉顺着林清凌的话语说去方为妥当。他喃喃说道:“是啊,曾经的太平盛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二人相对无言,唯见寒鸦掠空。远处隐隐传来的战鼓声,恰似催花羯鼓,惊落满地残阳。刘妍只觉喉间如有棉絮梗塞,半日方将帕子绞得湿透。

两人陷在对往昔与当下的喟叹里头,周遭静悄悄的,唯余两处叹息,一似漏断更残,一似雨打芭蕉,往复交织,一下,一下,一声复一声,如钝器击水,欲将这阒寂撕开裂痕。

忽地,林清凌眼神一凛,紧紧抿住嘴唇,看向刘妍,压低声音:“要不咱们也去义军,这世道左右都是死,不如投奔西山揭竿举事者。留在这里,说不定哪天就被这乱世给吞没了,可若是去了义军,好歹还能拼一拼,这青苔侵阶的老宅,终不是避永桃源。”

刘妍闻言,杏目圆睁,腕间银镯与绣绷相撞。他攥住林清凌衣袖的手,手心沁出薄汗,声如秋叶颤枝:“姐姐慎言!此事非同小可,投身义军乃杀头之罪。我等安分守己做绣工,虽日子清苦,倒也能勉强糊口。若真涉险……”刘妍尾音微颤,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前日西街王屠夫不过多言两句,便被衙役拖去打了三十大板,如今还躺在门板上哼哼呢。”刘妍不复她意逢迎,言辞渐转刚直。

林清凌微微用力挣开刘妍紧扣的手腕,眸光陡然转冷:“弟弟,你且看这乱世,安分守己便能保全?绣坊的丝线都快断了,投湖的尸首还漂在芦苇荡里。还有李慧去义军,不都说明了这日子没法再过下去了吗?与其在这儿等死,不如去义军试试,说不定还能为自己、为这乱世里的百姓,争出个好前程。”

刘妍后退半步,撞得身后绣绷歪斜,绷上的并蒂莲丝线簌簌颤动:“姐姐莫要再说了!前日王屠户不过多嘴一句,便被打断三根肋骨……”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点点猩红,“咱们……咱们这样的人,能活着已是万幸……”

林清凌眼眶泛红,疾步上前,双手紧紧抓住刘妍的肩膀:“弟弟,你怎的如此糊涂!瞧瞧你如今这副模样,病成这样,咱们连抓药的钱都快凑不齐了,再这么下去,不过是等死罢了!那王屠户为何被打,还不是这世道容不得人说话!可若人人都如你这般胆小怯懦,这世道何时才能改变?”

他神情激动,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李慧投奔义军,想必是瞅准了那能改变命数的契机。难道咱就该被困在这弹丸之地,由着命运随意拨弄?咱有气力,也不乏胆量,去义军处,说不定就能打出一片天,既能自救,也能拉扯那些同咱一般苦命的人。弟弟,你若还这般稀里糊涂,难道要眼睁睁瞧着自己和周遭人,在这乱世里被吞噬吗?”

刘妍的影子在残光下突然裂成两半,冷汗浸透的中衣贴着脊背。一半蜷缩成颤抖的茧,另一半却长出翅膀,翅尖滴落的墨汁在青砖上蜿蜒成锁链的纹路。远处传来铁镣拖行的回响,李慧的面容在雾中忽明忽暗,发梢结着冰棱,最深处的黑暗里浮起义军的火把,像游动的照夜清,每簇火焰都在喊着他的名字,却又像隔着深潭听不清。

锁链的纹路在青砖上蜿蜒生长,每一环都勒紧刘妍颤抖的脚踝,而沸金盏底部的火正以燎原之势攀爬他的脚。火光化作滚烫的沙砾穿透脊背,一半身体在灼烧中蜕成蝉壳,另一半却在刺骨寒意里开出带刺的花。他的脚化作滚烫的铁砂,而那些铁砂里,他看见自己扭曲的脸正在融化成锁链的形状。

他忽然尝到铁锈的味道。

眉尾处突突跳动,那些蛰伏在记忆褶皱里的星火突然苏醒。他看见十岁的自己蜷缩在柴房稻草堆里,指尖还残留着被鞭子抽裂的血痕,胸腔里那簇反抗的火苗正像被踩碎的炭块,他曾把碎瓷片藏进袖口,冰凉的锋刃贴着脉搏,却在天亮前哭着埋进灶台的灰烬里。

他垂眸凝视着绣架上未完成的绣品,忽忆起故园老槐树下曾祖父讲述的掌故。传说中那个以大同之治为鹄的的永国,终究没能逃脱祚短而终的宿命。百年战火频仍的岁月里,青铜鼎上的铭文早已斑驳难辨,唯有流民口中的歌谣仍在传唱着“均廪轻征”的旧情。

然而这个以盛世自诩的王朝,终究与人们的理想国判若云泥,那些被精心修饰的朝章国典下,震颤着与永国迥异的魂灵。先帝虽创造了繁华,却将永国旧制改得面目全非。就像绣坊里的金丝线,看似传承旧制,实则早已被权势的经纬扭曲了原本的纹路。

这绣坊的肇建初衷究竟为何?当真只是为传承绣红技艺?

此刻有什么在体内凝结成冰,将所有沸腾的臆想冻结成剔透的琥珀,怯懦是条寄生在骨缝里的藤蔓,根须早已长进骨髓,每当反抗的念头破土而出,就会被它绞成汁液浇灌自己。指甲掐进掌心的刺痛突然变得遥远,那些未出口的呐喊正在喉咙里发酵成某种透明的苔藓,将声户层层包裹成锈迹斑斑的锁孔。

刘妍垂首良久,忽而徐徐抬首,眸中泪光盈盈,手绞着衣角低声道:“姐……可当真思虑周全了?这……这等大事……”喉间似哽着半片枯叶,“我……我们……当真能成事么?”

林清凌见刘妍有所动摇,赶忙握紧了他的手,言辞恳切地说道:“昔日那位英主不也成就大业了?当年他亦是于乱世之中振臂一呼,揭竿而起,领着众人一路拼杀。瞧瞧咱们现下的处境,与彼时又有何不同?”

刘妍紧咬着嘴唇,似要将满心纠结都宣泄于这一咬之中。心中那团纠结,恰似一团杂乱无章的麻线,越理越乱。他对这世道的艰难困苦,有着切肤之痛,然而那义军之路,凶险得仿若万丈深渊,一旦迈出脚步,便如离弦之箭,再无回头的余地。

他眉头紧皱,面上忧色浓重,犹豫着缓缓说道:“姐,那位乃天授之才,非凡人可比,其身旁能人异士如云,还有……皆倾心辅佐。可咱们……咱们又怎会有那般能耐?倘若此举不成,非但自己白白丢了性命,恐还会累及家中亲眷,这……这如何使得。”

林清凌轻轻摇头,目光望向《山河日月图》,声音有些沙哑的道:“弟弟,那位起初也不过是青丝常娥,谁天生就有琼枢转斗的能耐?都是被这世道逼的。咱们虽然没他那般本事,但众人拾柴火焰高,只要咱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未必就不能闯出一番天地。”

他顿了顿,目光收回,落在刘妍脸上,神情凝重:“再者,你以为留在这儿,家人便能高枕无忧?再这火说不定哪天就来了,将咱们的安稳撕得粉碎。”

刘妍垂首无语,只觉眼前似真似幻。但见寒烟漠漠,暮云四合,纸钱乱飞如蝶;断壁残垣间,白骨曝于野,青磷荧荧似鬼火。忽然送来一缕飘忽的声息,像是寒螀泣露,又似孤鹤掠水,分不清是悲是喜,惊落半盏露珠坠入石臼。他抬眼望去,只见一素衣女子凌波立于西畔,华丝委地,罗袜生尘,俄顷间竟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他心头如压千钧,恍惚见那女子腰间木牌上刻着“永”字,待要细看时,却又化作满湖碎银般的月光。

终于,他幽幽一叹,明指无意识抚过鬓边碎发,忽觉那发丝竟如霜雪般寒凉。目中忽现冷光,恰似寒星坠地,惊破子夜鸿蒙,“姐,姐,我……我跟你去。只是,咱们真的得想好,这一步迈出去,怕是要把前尘都抛在雾里了。”

那林清凌面上忽现惨笑,五指如铁钳般攥住林妍手腕,骨节发出脆响,楼外惊起寒鸦掠过残垣,他眼尾泛起青灰,却将齿痕咬得更深:“好弟弟,你我心怀壮志,那满腔的热血,并非为了自身的功名利禄而流,而是为了天下苍生啊!苍生的悲苦喜乐,如同我们自己的悲苦喜乐。”

“待那日后,功成名就刻于碧霄之上,让世人皆知晓,咱们这沸腾的热血,自始至终,都是为了普天下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而滚烫。这一番作为,是为了给这世间,寻一条光明的坦途。”

帘栊微动处,两双剪水眸子撞碎在暮色里。檀板声歇处,明手共执的绣针犹悬在半空,针脚间游走着未及收尾的并蒂莲。忽有蛛网自梁间垂落,轻轻覆住那幅绣了半载的《采桑图》,桑叶上凝着的晨露原是百年前的泪,此刻已结成琥珀。

他们解下腰间锦囊,倒出满手月光般的丝线。那些曾在脂粉匣里穿梭的银梭,此刻却在案头积了三寸浮灰,像被掐断的宿命纹路。绣架上未竟的《楹宫春晓》正被夜风掀起一角,卷中罗裙卷着黄沙,分明是大漠里驼铃惊破的旧梦。

最后一步跨出时,裙裾扫过尘封的妆奁。镜中映出两鬓新添的霜色,原是多年前绣绷上飘落的棉絮,不知何时竟成了鬓边的雪。朱漆门环的铜绿在指尖化开,恍若他们曾绣过的翡翠镯子,碎成了满地星子。

绣鞋踏过青砖时,回廊雕花投下碎影斑驳,恰似旧年针脚散落在地。步过垂花门时,檐角铁马叮咚,惊起梁上积年尘埃,恍惚间竟似雪落无声。门楣“荣明”二字在暮色中褪成水墨残影,唯余一缕沉香袅袅,将将缠住半幅未裁的素纱。

墨色在檐角洇开第三遍时,松烟未散的笔触正勾勒出青铜镜里的碎影。那帷幕垂落的弧度,与百年前覆在帝王棺椁上的锦缎分毫不差。风在第七根檐柱间回旋,将陈年积灰卷成漩涡,恍惚有无数指尖在其中抓挠,将他们的衣角扯向不同方向。第七次扬起的沙尘里,十万万不甘的魂魄在扬尘里沉浮,沉浮,十万万未烬的冤火在砂砾中明灭,明灭。

他们的身影正在绣入《山河永寂》——那是未完成的绢帛上,褪色的经纬线正贪婪吞噬最后半寸剪影。青石板缝里渗出的《百衲图》,每一道褶皱都藏着前朝血誓,被夜露洇开成新的纹章。

他们的脚印正在踏碎《太平清领》——这方曾被绣工们寄予厚望的素缎,此刻正被碾碎成绡尘。砖缝间的《九秋同庆》残片,被鞋底碾作绛糜,与千万年前祖先的骨殖拌和,在更深的黑暗里结晶成盐粒。

他们的衣角正在拂乱《天孙云锦》——银河倒悬的流苏扫过飞檐,将织女星的叹息卷入《璇玑》的迷宫。那些被风扯碎的《万代长春》,正化作流星雨坠入护城河,在死水中央绽放成永不凋谢的血色并蒂莲。

土地在震颤。土地在呜咽。土地在将《千里江山》的边角料,偷偷缝进他们裙裾的褶皱。当晨露爬上《阆苑韶光》的朱红边框,两行深浅不一的针脚正蜿蜒向西,在破晓时分洇开成未干的墨迹。

烽火在多情地重演。它把月光揉成碎片,却谎称那是星辰的灰烬;它将白骨锻作青铜,却坚称那是新铸的犁头。明灭在说谎——第一次明灭时是婴儿初啼,第二次明灭时是垂暮叹息,第三次明灭时,所有叹息都长成了带刺的荆棘,在历史的咽喉里开出血色的花。

他们踩着谎言前行。鞋底碾碎了前朝的墓志铭,却说是在播种春天的种子;指尖抚过新烧的焦土,偏要称那是母亲襁褓的温度。这征途分明是悬崖边的舞蹈,他们却笑说这是命运的舞曲——每一步都踩着先辈的脊梁,每一步都在向深渊索要光明。

岁月在不断地翻新谎言。它把白骨垒成丰碑,却刻着“太平盛世”;它将血泪酿成醇酒,却标注“玉液琼浆”。有人离去时留下未写完的《离歌》,有人继起时拾起断弦的琵琶,却都在同一个谎言之夜,把名字刻进同一片虚空——那里写着“永恒”,实则每一笔都在腐烂。

那乱丝在抽。抽成绣绷上纠缠的经纬,抽成针脚里渗血的箴言。张着的血盆原是绷架上翻卷的锦,每道褶皱都在吞噬未完成的《永叹歌》。可总有人剪布……剪断前朝留下的死结,剪断宿命缠绕的绞索,剪声清脆如银梭穿云。

总有人接丝。接起被战火熔断的线索,接起被屠刀斩断的命脉,接丝时指尖渗出的血珠,竟在素帛上洇出《砥柱志》的偏旁。他们扛着针……不是缝补伤口的针,而是烧红的火针,专挑历史最阴暗的病灶。

前赴后继,乾复后际……

熠熠生辉,翊翊声辉……

又改了,改九遍……[爆哭]好像还得改,感觉要1万字了,一开始是1千多字来着,好像有点啰嗦?但是就是喜欢堆词[爆哭],怎么这么多错别字啊,不知道还有没有……谁跟我说网文好写的[爆哭]

哦对了,这章觉得乱就对了,还有一些词语,有的词是我编的,故意的,有安排的[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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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永朝绣工投义举 残阳古道启新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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