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申时,天色却变得昏暗,一片一片的阴云压得极低,给这金瓦红墙,白玉石栏的皇宫染上几分压抑的气息。
一个小太监快步走着,到了前方宫殿后同侍卫言语几句,很快便有人过来领他,一进去他便想跪下,但被一个圆圆胖胖,面相喜庆的太监给拦住了,这时他才发现上首的皇帝面色不虞。
小太监走到那个太监,也就是赵宽身边,毕恭毕敬递过一份文书。赵宽接过后朝他摆手,小太监很快离开,御书房内又恢复之前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从那堆奏折中起身,赵宽连忙上前斟茶,服侍完了皇帝喝茶,他才拿出那份文书递给皇帝。
皇帝接过后打开,良久才道:“赵宽,你亲自去把宋裕叫来,不可惊动他人。”
“是,陛下。”赵宽退了出去。
皇帝拿着那份皇后写的文书又看了几遍,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没过一会,赵宽便带着一人回来,正是身着官服的宋裕。不等他行礼,皇帝便摆摆手,又挥退了御书房内的所有人。
等众人均退下后,皇帝将手上东西递给他。宋裕匆匆扫过,而后跪下:“陛下恕罪。”
“有何罪要恕?”皇帝问道。
宋裕不答,暗自猜测皇帝的意思。
“朕倒觉得爱卿养了个好女儿。”皇帝感慨道,似是真心称赞,“先前云州一案也是她力挽狂澜,才让此事无太大损失,果真是少年英才呐。”
“陛下过奖了。”
皇帝走到宋裕面前,将他扶起:“爱卿不必多礼。朕之前还想着如何嘉奖她,没想到小姑娘有自己想要的。”
“陛下可当小女此为玩笑话。”
皇帝眯了眯眼,笑着看他:“朕请爱卿来,也是想听听爱卿的想法。”
看来皇帝对此事不太反对,宋裕想到,他拱手道:“依微臣看,她若喜欢,便随便给个名头让她去就是了,若是解决不了,她日后应当也不会想着此事,若解决了,也是为陛下分忧。”
“爱卿不愧是朕的左膀右臂,与朕所想相同。”皇帝笑道,语气一转,“不过,朝中老臣恐不会答应此事。”
“陛下何须担忧,成不成都是她的造化。”
宋裕同皇帝相视一笑,多年的默契让他们心照不宣。
……
护国寺,后院厢房。
宋舒棠跪在院中,垂着头,身前是一个面容和气的太监,皇后站在一边,院里的其他姑娘还在大堂诵经。
赵宽念完圣旨,将它合起来:“宋姑娘,接旨吧。”
宋舒棠这才起身,接过圣旨:“劳烦公公了。”
一边的嬷嬷立即拿出一个荷包,塞给赵宽,他顺势收下,提点道:“姑娘可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别辜负了陛下的厚望。”
“谢公公,臣女定会不负所托。”
赵宽微微颔首:“咱家还有别的事情,便先告辞了。”说完,他对着皇后行礼过后便离开了。
待他走后,皇后道:“你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好自珍惜此行。”
“谢娘娘教诲。”
皇后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最终只是深深看了眼她,什么也没说便走了。回到自己院中,很快有人前来汇报。
听完后她喃喃自语:“真没想到宋尚书和尚太傅都会为她作保,倒真是投了个好胎。”念及王家,眉头染上愁绪,若自己家族有宋家半分,她也不至于陷入这种境地。
皇后走后,宋舒棠一边收拾一边想到,本以为此事还要多费一番心力,没想到如此顺利,不过没有官职也在意料之中,可以去已是不错,但也表明自己对皇帝的判断无误,这倒是个好消息。
行程很赶,明日便要启程前往娄州,宋舒棠也等不到妹妹回来,托院里的宫女递几句话便坐上了皇后安排的马车。
……
刚到辰时,便有几辆马车停在宋府门前,看门的小厮见了连忙进去通传。
宋舒棠出来时便见孟明远长身玉立,整个人在晨曦的沐浴中显得十分温和。见她出来温润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舒棠也不意外,接旨时她便知孟明远是此行的官员,任黜陟使【1】,处理一切事务,虽说皇帝给了自己一些权力,但大体上还是得听他的。
不等她反应,燕苍便从身后冒出来,满面笑容:“好小子,老夫没有白疼你,竟给老夫单独准备了一辆马车。”
说完,也不管他人什么反应,直接上了后面的马车,又探出头来:“夏琦丫头,你来跟老头子我一块坐。”
夏琦不好拒绝,看向宋舒棠,见她点头才上了马车。
宋府门前总共就三辆车,其中一辆是拿来放行李的,只剩下两辆坐人,孟明远应是没想到还有燕苍,也没有准备多余的马。
像这种需要出行的外派事务一般是由公家准备,若用了私人车辆只会徒添麻烦,宋舒棠也知道此事,是以并不打算多费功夫,左右不过一段路程,也不是非得避嫌到如此地步,日后这种事情只多不少。
“走吧。”宋舒棠神情淡然,径自上了马车,孟明远也紧随其后。
车内空间很大,二人又都坐在角落,中间还能塞下三个人。孟明远正襟危坐,宋舒棠也不知如何搭话,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有些尴尬,干脆闭目假寐,许是因为昨夜歇得晚了,倒真睡了过去。
期间似乎感受到了目光,但很快便一无所觉,再度醒来时,就发现身上盖了毯子,孟明远已经不在车内,车也停下来了。
她拉开车帘,便发现身处城门,孟明远站在不远处,夏琦率先注意到她,喊了一声:“小姐,你醒了。”
这边的声响惊动了孟明远,他转身看过来,正好对上宋舒棠的目光。他走到车窗前,温声道:“宋姑娘可以再歇会,还需等等才能出发。”
宋舒棠见城外已有了不少人马,便问:“可是要等哪位大人?”
“是康王世子,陛下让他与我们同去。”见她面露疑惑,又道,“今早刚下的旨意,正赶上出城。”
宋舒棠抬头看天,日光已有了些闷热感,又见侍卫已经站到城墙下,而宋府离城门并不算远,看来已经等了好一会。
“日头烈,孟公子不妨上车等。”
“多谢姑娘好意,但不必了。”孟明远婉拒道。
宋舒棠从车上下来,夏琦很快将一把油纸伞撑开,把手上另一把伞递过去。宋舒棠将伞打开,然后递给孟明远:“公子遮遮日光吧,娄州之事还得你多费心呢。”
孟明远顺从接过,眉眼间笑意深了几分:“多谢。”
宋舒棠微微颔首。
官道上响起马蹄声,离他们越来越近,抬眼看去就见姜永霖骑着马,身后跟着一个小厮。见宋舒棠似乎和孟明远说着什么,他面上笑意一凝,但很快回过神来,翻身下马。
“宋姑娘,孟大人。”姜永霖同他们问好。
二人微微点头,孟明远道:“既然世子来了,便启程吧。”
……
六月初旬,气温越来越高,雨季未至,空气有些燥热。在行驶了七天七夜后,一行人终于赶到娄州州府——长蒲,这是瘟疫最开始爆发,也是最严重的地方。
长蒲城门紧紧闭着,城墙上的士兵看见他们,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后把城门推出一个缝隙,跑到众人面前。
“可是京中派来的大人?”
孟明远点头:“正是。”向他出示了自己的官印。
士兵接过查看后道:“孟大人稍等片刻。”说完,便跑回城内,没一会带着几个士兵出来,手上拿着麻布。
“大人,还请用此物捂住口鼻,进城后万不可摘下,司马大人在府衙等你们。”士兵说着看向他们带来的马匹,“这些马最好也不要带入城内,留在城外即可。”
“好。”孟明远温声回道,接过麻布在手中掂量一番,数量不多,他看向姜永霖:“世子,烦请你带着剩下的人在此处等上一会,稍后再进城。”
姜永霖颔首,算是同意了他的安排。
见孟明远看过来,宋舒棠道:“我得进去。”
燕苍也在赶他出声之前开口:“老夫我得进城了解情况,才好对症下药。”
孟明远默默给他俩递了两块麻布,宋舒棠裹住自己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
定好人选后,几人步行入城,一路上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街上偶有行人,也都把自己裹得只剩一双眼睛,远远看去倒像一个长布条在移动,给本就寂寥的城区添了几分诡异。
长蒲府衙处于城中,一路走来,几人也对如今状况有了一些了解。府衙门口倒没有那般安静,衙役进进出出,门口还有几个百姓,衣裳褴褛,脸上坑坑洼洼,都是红疙瘩,有些还留着脓水,也不做防护措施,如同鱼干一般躺在地上,来往之人皆退避三舍。
领路的士兵看他们注视着那些人,解释道:“都是城中的乞丐,染了疫病后就跑到府衙门口躺着。”
宋舒棠看着他们脸上的疙瘩若有所思,被孟明远拉住才回过神来,和他们一起进到府衙。一进去,她便闻到大股药味,她下意识看向燕苍,便见燕苍已经皱起了眉头,应是对这药不满,宋舒棠暗自想到。
士兵将他们带到府衙后面,这一般是办公的地方,也是刚上任官员没地方住时居住的地方。
一个面貌稚嫩,带着书生气,身着司马样式官服的年轻人走过来,对着孟明远作揖:“您便是京中来的官员吧,下官咸子晋,是此处的司马。”
孟明远拿出圣旨,递给他:“在下孟明远。”
咸子晋接过一看后归还圣旨,又鞠了一躬:“原来是孟大人,下官对您早有耳闻,如今得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咸大人客气。”孟明远略微侧身,露出宋舒棠,介绍道,“这位是宋舒棠姑娘,是本官特意请来的,在处理瘟疫一事上,她的话就是本宫的话。”
咸子晋眼中带了几分惊讶,他本以为宋舒棠是孟明远家人,原来竟是特意请来的,心中顿时多了几分敬佩:“宋姑娘。”
“咸大人。”宋舒棠与他见礼。
“这一位是燕神医。”孟明远说完,又补道,“他是宋姑娘特意请来的。”
宋舒棠闻言看向孟明远,正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睛。二人这番对视并未引起他人注意,咸子晋正恭敬道:“燕神医,久仰大名。”
对于民间的燕神医,咸子晋也是有所耳闻,听到是由宋舒棠请来的,他心中更加佩服。
“咸大人,多礼了。”燕苍呵呵笑道。
介绍完了在场之人,孟明远问道:“怎么不见刺史大人?”
“刺史大人前几日染了疫病,如今正在家中修养。”咸子晋眉头微皱。
“情况如何?”
咸子晋微微摇头,有些丧气:“不容乐观。”
“你先同我们介绍一下城中如今情况。”
“是。”咸子晋带着众人走进屋内,桌上摆着一副地图,上面还有标记。
他指着上面做了标记的地方,一一解释:“标着红圈几处街道是瘟疫重症区,此处居民均已感染,这几个黑色圈住的地方有部分居民感染,其他居民尚不确定。”他又指着街道上的数字,“这是每条街道上感染的人数。”
看着那大半标着红圈的街道,及上方的数字,众人心中皆是一惊,面色凝重。
“大人可有应对之策?”咸子晋问道。
孟明远看向宋舒棠:“可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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