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天刚蒙蒙亮,西社村的村民便围在大队唯一的那台拖拉机旁,一个个挎着篮子背着竹篓,准备进城。

此时虽是夏日,太阳未出来时还带着几分沁骨的凉意,因此大伙儿都穿着长袖,三两一伙地围在一起打发时间。

乔星云孤身一人,悄悄地站在边缘处。

她梳着两条粗黑的麻花辫,穿着的确良衬衫、军绿色长裤,背着一个与裤子同色的背包。

没一会儿,就有村里的人发现了她,不时回头看一眼她,然后捂着嘴窃窃私语。

再怎么放空思绪,也会有几个词随风飘进她的耳朵。

“……眼都肿了……”

“又哭了一晚上……”

“……不是个人,搁谁谁不哭……”

乔星云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只觉头脑顿时清醒许多,冒出来的泪意也消散了。

天光渐亮,拖拉机司机才打着哈欠走过来。

有大婶过来热情地拉着乔星云想让她与自己一同坐,乔星云认出她是逼自己成婚的那男人家亲戚,神色淡淡地抽回胳膊,在车斗里找了个角落坐下。

她瞥过脸谁都不想理,余光见到那大婶撇了撇嘴,白了她一眼。

等人挨挨挤挤地在拖拉机后的拖车里做好,机器开动后,整个车都一跳一跳。

乔星云晃得头晕,双手死死抓着边上围挡的铁皮。

过了段时间,习惯了这样的颠簸,她才把背包抱进怀里,隔着布料捏了捏里面的信封,提着的心才放下了。

紧挨她坐着的年轻媳妇眼尖地看到了她的动作,笑了一声,有意扬声让周围的人都听到,“这么宝贝,包里放了什么?是不是你爹娘又给你寄钱了。”说着还上手来欲打开看看。

乔星云把包挪到身体与车厢相邻的那面,并不搭理她。

那媳妇的声音越大了,“神气什么,你们这些城里人老看不起我们农村人,可还不是要靠我们才能吃上饭?有本事,回城里要饭去!”又是一串不堪入耳的乡骂。

听得多了,乔星云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忽视这些话了。

那人见她连个眼神都欠奉,立刻扭过头更大声地指桑骂槐起来,“这些知青啊,说好听点是下乡,说难听的,就是要饭来了,一个个嫩得跟豆腐似的,活干不了,饭是一口不少吃,要饭的还知道打躬作揖呢,他们就会拉着个脸……”

在“突突突”的拖拉机发动机噪响中,乔星云再次盘算起自己的处境。

这个世界的主角与她以往穿越的不同,主视角是男性,主要背景在官场上。

主角于科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且是从后世穿越来的。

曾经的他是个普通的公务员,热衷于各种文史八卦,常年混迹于各大揭秘论坛,攒了一肚子传闻佚事。

重生回七十年代后,他开始借着先知改变自己的命运,先是在计划经济年代倒买倒卖积累资金,又在恢复高考后一举进入北大,开始为自己的政途铺路。

而他最大的金手指,却是出身功臣之家的乔星云。

乔星云是根正苗红的红三代,祖父乔壁臣是走过长征的老红军,生有两子两女,她的父亲乔明恪是最小的孩子,以她的家世,躲过下乡轻而易举,偏偏他们家此时正在接受调查。

乔壁臣三年前被下放去了东北的农场,之后,家里的人都天南海北地散开,乔明恪带着十三四的的小女儿借职位调动到了云省。

一年前,乔星云十六岁,乔明恪从故交那里得知家里的事被再次启动调查,生怕女儿跟着遭殃的他和妻子商量过后,借知青下乡政策把女儿送到了陕省。

这便给于科创造了结识乔星云的机会。

然而,在知道后续剧情后,乔星云不打算给于科拯救自己的机会,她要自救。

实在是这于科并非良人,原主因为家庭变故的原因,被教导得软弱寡言,青春期始终在不安定中度过的她极度向往平静的婚姻生活。

这些,于科都没有给她,借乔家的势力平步青云后,于科还在背地里有过几个情人。

原主发现后,他还反过来PUA原主,表示若不是两人长久没有孩子,他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性格懦弱的原主竟然信了,还帮他瞒着自己的家人。

乔星云看到这里,险些被气死,不说乔家的权势之盛,便是个普通人,搜集公务员老公私生活不检点的丑闻也有很大概率扳倒渣男,原主是怎么忍下来的?

翻过来覆过去思虑良久,她将其归因于“主角光环”,并且明智地不打算去挑战这光环的威力,只想远远地避开男主。

想到这里,乔星云不自觉地看向逼婚自己的葛大年的那个亲戚,对方和身边的同伴聊得正在兴头上,阳光下乔星云甚至能看到从她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

乔星云只看了一眼,就心烦地别过头,捏紧包里的信封。

拖拉机在路上颠了半个小时才到了县城,找了个方便的位置停车,车上的村民们伸展着散架的胳膊腿从车斗里下来,乔星云趁着众人都在忙,连忙也下了车,朝县供销社的方向走去。

司机吼着嗓子说了一句,“十二点回啊,都记住了,赶不上就自己走回去。”

县城街道的人多了起来,乔星云边走边回头,四处看有没有人注意自己,路过一条小巷时,她的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膛,一闪身,她就进了巷子,又探出半个头四下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无人注意到自己。才放心地绕进了小巷。

这个县城很小,就一条主街道,与其他三条较为繁华的街道组成一个回字形,构成主城区。

从小巷出去,乔星云进入另一条街,离同村来的那些人就更远了。

找了个角落,乔星云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信封。

当初乔明恪给她选这个地方作为下乡地不是毫无根据,这个县的新乡镇附近驻扎了一支部队,部队的一个营长江敛舟是乔星云兄长乔延川的战友,这个年代,部队受到的影响是最小的,即便如此,乔延川仍被家里长辈调到了偏远的边疆。

乔星云看着信封上的地址,只能寄希望于这个江营长没有调走。

新乡镇离县上有二十公里,步行得四五个小时,看了一眼逐渐开始发威的太阳,乔星云心里暗暗叫苦。

她把信封放好,拿出一只绿色水壶,将里面的水全部灌进肚里,又找了个临街的茶摊,给了一分钱,灌了一壶茶水。

这次出来,乔星云就没打算回西社村,因此把自己的证件钱票都装在背包里带了出来,知青安置点也就剩了一些衣服、点心被褥之类的东西。

不得不说,虽然心理上受了苦,可乔星云手里的钱票是极为宽裕的,她下乡以来,家里每个月都托朋友给她寄钱票,这样做一来是怕信件被审查,二来是希望有事不牵连乔星云。

乔星云也不是大手大脚的人,为了不突出,她很少用这些钱票,攒到现在,现金有二百多,粮票、肉票、布票零零散散一大把,还有几张烟票、缝纫机票、工业票,是以备不时之需,给她走关系用的。

出了城,乔星云就不敢再问路,只凭脑子里在大队看到的县地图判断大致方位。

这时候多是进城的人,出城的很少,乔星云低着头只顾赶路,生怕那些热情的大爷大妈跟她攀话。

走了两个小时,太阳晒得皮肤火辣辣地,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偶尔经过一个村子,也都门户紧闭,静悄悄地,应该是上工去了。

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乔星云从包里摸出一颗糖塞进嘴里,疯狂分泌的口水缓解了她的饥渴,也补充了些体力。

没敢停下来,她现在双腿已经麻木了,全凭前进的惯性支持着。

又走出去两三公里,路上有个驾着马车的大爷,戴着斗笠,坐在木板车边上挥着鞭子。看方向,是去新乡镇的。

马车慢悠悠地一步一晃,却比乔星云的速度快多了,很快就超过了她。

乔星云抿唇,干涩地咽了口唾沫,毅力支撑着她继续往前。

前方拐弯处立着一棵大树,乔星云走到时,被吓了一跳,赶马车的大爷就在树下等着。

大爷慈祥地笑了笑,“娃子,你要去哪里,要不我捎你一截?”

乔星云警惕地退一步,双手捏着背包带子,嘴唇干涩得一张开仿佛撕了一层皮,“不用了大爷,我快到了。”

大爷看出她的不安,又笑,身前的马儿不耐地打了个响鼻,被他吆喝一声,照着马臀抽了一鞭,“娃子,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你看这匹马,是我们大队的资产,我要不是好人,大队能让我管这个?”

这个年代牛马还是耕地的主力,属于大队公有财产,寻常不能带出。

大爷接着道,“我要去公社送个文件,顺便给队里买点东西,就驾着马车出来,你上来吧,我捎你,你看你嘴都白了。”

乔星云的意志力所剩无几,抹了一把头上沁出的汗,应了一声,“那谢谢大爷了。”

她坐在木板车的另一边,就这样到了镇上。

路上与大爷闲聊,乔星云谎称是“来这边探亲。”

到时约莫十一点,乔星云在路旁下车,“大爷,麻烦你了,我去找我亲戚,您去忙您的事儿吧。”说着掏出几颗水果糖递给大爷,“您拿着吃吧。”

这时候的人淳朴,帮了人并不肯收好处,两人推拒了一会,大爷才勉强收下。

目送大爷驾马车离去,乔星云沿着路边走了几步,找到镇上的供销社。

如同后世电影里演的那样,此时的供销社售货员端的是铁饭碗,卖的是别处没有的稀罕物,一个个昂着头,爱答不理,闲闲地坐在柜台后,并不把顾客放在眼里。

乔星云满头汗水,碎发贴在脸上,嘴唇泛白,身上的衣裳倒是体面,也只是比那些粘泥带补丁的粗布衣服好些。

柜台后有三名售货员,中间的那个扫她一眼,就撇过头,“要什么?”

乔星云走近,尽量扬着笑脸,“同志,有罐头吗?”

售货员头也不抬,“没有……”就继续跟同事闲聊天,“……打老婆算什么,我听人说,他还偷公家东西……”

乔星云捏紧手里的背包带子,她早听人说过,新乡镇的这个供销社是县里最牛的,有时候城里供销社都没有的东西,这边却能摆上,归根到底就是紧挨军区,这边的领导家属们手里有钱,消费得起。

售货员说没有,未必真没有,只是想留给自家人。

乔星云还真没有贿赂讨好别人的经验,顿了顿,她又问,“那有烟吗?你们这里最贵的是哪一种?”

这话口气不小,可这时候的香烟凭票供应,价格贵不到哪里,售货员在柜上拍了一只烟盒,“迎宾牌香烟,六毛四分钱,还要烟票。”

乔星云从包里摸出一张大团结,翻找了一会才找到烟票。

“再来一包桃酥、一包牛舌饼、一包步步糕……有麦乳精吗?”

她要的东西不少,算是这时代的“奢侈品”,至少不是家家都吃得起,售货员的脸色总算好了一点,将她点了名的一样一样摆在柜台上,旁边的一名大姐笑着搭话,“买这么多,是要走亲戚?”

乔星云就等着她们问呢,“对,我哥……在部队,我是来找他的。”

一听部队,另一位始终没说话的售货员也来搭话,“部队……桂花,你不就是军属吗?小姑娘,说说要找谁,桂花婶子指定认识。”

乔星云望过去,那位桂花婶子没有半点不情愿,兴致盎然地凑过来,“没错,我常给大家稍东西,那边的年轻干部就没我不认识的,你先说人叫什么?”

乔星云略顿了下,才道,“江敛舟,是个营长。”

刘桂花将这三个字念了两遍,恍然地拍了下柜台,“他呀,我知道,不过江敛舟现在可不是营长了,他刚升了副团,你没听说?”

乔星云怕她怀疑,忙道,“我们很久没联系了,他是我远房表哥,这次来是因为我在附近下乡,家里人嘱咐我过来探亲。”

这年头把亲缘看得很重,虽是远房亲戚,大家也不会往外赶。

刘桂花拍着胸脯大包大揽,“既然这样,那一会你跟我走,我带你找他去,”又问了一句,“你不急吧?”

乔星云连忙摇头,“不急,我想表哥这时候大概也在工作,我过去也找不到人,再说,我还不认路呢,本来想找个同志问路的。”

这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刘桂花一边帮乔星云打包点心,一边介绍,“中间的这位同志叫罗盼翠,那边那个叫吴吉祥,大家也算认识了,以后你想要什么,尽管过来。”

乔星云也堆着笑,叫人,“罗姐,吴姐。”

她性格矜持,说不出什么好话,当下又称了点水果糖,一人塞了四五颗。

售货员的眼最尖了,这么一会儿相处就知道她家庭条件一定很好,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自然也待她十分温和,罗盼翠道,“你今天来得不巧,社里的水果罐头都是有去处的,人家早就定好了,只是还没取,下次来了罐头,给你留两罐。”

乔星云笑道,“那谢谢姐了。”

又磨蹭了一会儿,再没有顾客进来,墙上的挂钟又到了准点,三位售货员预备下班了。

刘桂花非要帮乔星云提个盒子,两人结伴往镇子外走去。

这时候都下工了,路上熙熙攘攘都是人,刘桂花怕两人走散,一手提着盒子,一手扯着乔星云的胳膊。

“军属区原来离镇上还有一截,可是这几年镇上扩张,就离那边越来越近,路也方便。”

刘桂花给乔星云讲了些军属区的情况,“对了,你今天还回去吗?要是不回去,得给你找个住处,敛舟是单身,住在宿舍,你一个小姑娘睡那儿不方便。”

乔星云暗自咬唇,她是不打算回西社村的,哪怕是厚着脸皮,也要求江敛舟给她安排个落脚地。

嘴上当然不能那么说,“见了我哥再说,现在还早。”

刘桂花十分热心,“你要是不方便,就上我家来,我家大姑娘今年七岁,儿子四岁,你跟他俩挤挤。”

乔星云笑道,“谢谢婶子,一会见了我哥再说。”

走过一段两面都是田野的马路,就是一片平房区,乔星云留意着,现在条件艰苦,这片平房都是普通的土墙,里面屋子主体倒是用了砖,也不都是新砖,估计是老房子上扒下来的。

七扭八拐地进了一处院子,刘桂花一进院子就扬声叫,“赵铁军,赵铁军出来,我有事找你。”

还不忘对乔星云解释,“这是我家那口子,他这两天修养身体。”

一位穿着白色背心绿色军裤的魁梧男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这姑娘是哪来的。”

刘桂花道,“这是江敛舟妹妹,我上班的时候碰上的,你去找他过来。”

“妹妹?”赵铁军上下打量着乔星云,“没听说他有妹妹啊。”

刘桂花“啧”了一声,“让你去就去,人家亲戚多了还能个个都跟你汇报一遍?人都在这了,还能是假的?”

乔星云忙从背包里取出信封,“这是我哥乔延川给家里写的信,里面还有我俩的照片,江副团看到肯定就知道我是谁了。”

赵铁军接过来,干脆地答应,“行,我就帮你跑一趟。”

他一走,刘桂花把乔星云让进屋里,“先坐着,他们脚程快,一二十分钟就过来了。”

一进屋,就见到矮凳上坐着一个老太太,头发花了,整整齐齐梳在脑后盘着,插一支木簪。

刘桂花叫了声“妈。”

又介绍乔星云,“这是部队上那个江副团的妹子,叫乔星云,名字好听吧,一看就是文化人。”

老太太眯着眼,说了几声“好。”,又忙让她,“快坐吧。”

乔星云腼腆地坐下。

眼看要见到正主了,她又紧张起来,万一这位江副团不愿意留她,那她就在这里把腿摔断,开一个伤病证明,在新乡镇医院住上几个月,同时联系家里。

乔家两代长辈,交际不可谓不广,大事故交朋友不敢插手,帮她惩治个地痞流氓总不在话下。

这样想着,她还得分心应付长辈的问话。

闲聊间,院门响动,赵铁军带着一名器宇轩昂的军人走了进来。

他的长相用现在的话形容就是“很排场”,人一抬眼,对上了听到动静走出来的乔星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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