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改写旧章

“那我继续讲咯?”

忘记主题吧,AI写离题也很正常。程译缓缓叹气。

他觉得自己或许发现了一个玩具,这实在很有意思,在这个年代居然还会有人不谙世事到公然蔑视一位贵族。这不错,很好。

“于是,这位如此有胆量的先生,拥有一个怎样的名字?”他问,细细掸落了身上残余的纸屑,把它们抖落在脚下,又开始整理起衣袖上的细褶。

“阿利安|米诺尔,先生,这是他的名字。”一旁的随侍答道。

这个被侍从摔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示意侍从把对方的脸掰上来,对方被迫踉跄起身,他果然看到一张被愤怒和仇恨收买的脸。多可惜啊,他漫不经心地想,要是这家伙更懂一点现状,或者更懂一点现实,就一定会作出截然相反的选择,毕竟无法抵抗的权力或者金钱,远胜于毫无价值与意义的愤怒。人的愤怒能值多少钱呢?能证明一个人的力量吗?还是说他就如那些老贵族一样,往往以为一点情绪能让自己比他人更崇高一点、几分仇恨能让自己比同流者更高贵几分?

他想到了新的玩法,或许意义不大,但能让自己快乐一阵子,这也不错。于是他摆手示意侍从松开,看着这位年轻人就如此跌倒在地,衣裤前后都重重印上污水。

他说:“我很欣赏你,年轻人,这个年代,有见识的人并不多,有胆量的更少。如果你确实有点文学梦的话,我也不介意支持你。”随即他很满意地看见那张脸涨得通红,他知道如果有选择,这个年轻人会更愿意此时这张脸发绿,甚至发紫般自发砸成青肿,使自己免于误解。无聊的自尊,他仍然微笑。

如果人确实存在可称为尊严之物,早在一开始他们就该抛却对同胞的憎辱,停下无休止的划分、抢夺,然而他们并没有。

“额,等等,你是为什么想写这种话的呢?这……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程译问,她觉得自己也有点莫名其妙起来,居然想管这家伙的写作动机。动机?这听起来不像是好听的话,似乎意味着质问,或是意味着追查。

她没有真的学习过程序研究,这真是太好了,她害怕自己真的想试试拆开这件器械的机体,取出芯片,然后读取程序数据,参数,算法!随便什么东西,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都差不多,如果她想要了解动机,那会是再合适不过的方法。

裴夕空把头偏向右侧,刻意挪开视线,没看向程译,很明显“试图摆脱话题”的动作:“这是程式计算的结果,我认为他会这么想。”

好的好的,现在这家伙又开始谈认为不认为的事了,程译想说点别的,别再纠结一些没有意义的事:“谁?”

“啊?你在说谁?”裴夕空迷惑地微笑,似乎不懂她在问什么。

“你在认为谁会那么想?”

“里德|埃斯格啊。”

程译皱眉:“那个埃什么是什么东西?”

裴夕空愕然地正回脑袋,盯着她的眼睛:“埃斯格。里德|埃斯格,埃斯格是他的姓。”

这有提到过吗?程译仔细回想,确认自己一定没听到过这个全名。于是她说:“你好像没提过他姓什么吧?”

“是没有。”裴夕空答。

“那你怎么就这么直白地说了?而且完全不给我前情提要。”程译说,“何况,这很过分。”

“因为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哪怕确实对此有所设计,对于读者而言,这决不重要。如果你问我他是谁,我一定会如实回答,遮掩会让故事变得不坦诚的。”

“这不涉及剧透?”

“不涉及。”

这个年轻人怒视他,宛如他说了错话,而其实他只说了夸奖、夸赞。他想要知道这种无能的力量与情绪能维持多久,于是不吝给予赏赐,或者用这个年轻人大概会用的词形容——“羞辱”。

可是他觉得自己也许在慈善呢,想想吧,一个饭都吃不饱的人、落魄潦倒得随时会晕倒或者死在狭小屋室中的人,该拿什么实现任何一种抱负呢?功利的温度未尝不是温度,私心的贡献何尝不是贡献,残酷的嘉奖自然无非是嘉奖。

他满怀期待某天这个年轻人能领会到他的恶意,正如对方现在、此时此刻正幻想着的他的恶意那样。

不再看向此处枯瘦的天空和青灰的石色,他带着侍从离开前,体面地向这位年轻人许诺:“你会得到你所渴望的事物。”而后留下那处骨肉黏连、皮囊槁缩的人跌坐于污水之中,一并留下了那双眼中维持不久的怒火。

他当然没有料错,在经历了一段时期自导自演的挣扎后,这个年轻人还是接受了他的“帮助”,用送到的纸墨开始了漫无止尽的“创作”。

在接受帮助之前,这个吃不起饭的作者当然写不出传世名作,墨水和纸笔比一条人命还贵,此人写不起。而在接受这帮助之后,里德|埃斯格才真正得到了他想要的乐子。

年轻人投出了第一份稿件,被拒。当时里德正坐在他的绒椅上,在那份纸稿上随意圈圈画画,大失所望,对报社人员说,这种东西你们还打算收?他笔尖再次蘸墨,三番五次画圈,如果这人只有那么点水平,那也无怪乎穷困潦倒,心高气傲却毫无才能,真是无聊。

第二次。纸稿被扔给了侍从,他将手套摘下放在燃烧壁炉旁边的桌上,说:“你去自己圈点东西吧,然后退回去,我不想看了。”

第三次。他将封面撕下,顺手扔进了插满矢车菊的花瓶中,按捺下把剩余纸稿也丢进水里的心,让侍从把稿件丢回去。

一出对命运毫无挑战的冲锋战,他得如此评价这个顾影自怜的年轻人。如果把这段事放进什么故事中,那一定会成为一处不受欢迎的喜剧桥段,狂妄、骄傲的写字家只能买出字而卖不出一句话,一次次吹响号角吵醒他人却从未赢得过一次战役,另一边则是……他该是什么角色呢?他只是被吵醒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形容词该被用来形容他,也没有什么动词能用来加诸此身。

也许他确实该读点陈腐的诗,理解理解那些毫无意义的韵脚,好用一些更优雅的语言形容他自己,不过他从来不想与那些陈腐贵族活得相像,于是最终作罢。他宽慰自己,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写字家,挑战命运固然会得到挫败,即使接受资助使那家伙的愤怒与仇恨看起来都不再够格,但还是让他得到了一丁点乐趣,至少是折磨人的乐趣。

试想,倘若这家伙真能写出点什么能赚钱的,估计报社也会私下通融他以别的名字发布文章,绕开头顶这个跨行管人的闲人贵族,至于之后又让他得到怎样的挫折才更有趣,这才是他这个心怀恶意者应当构思的事。可惜这个家伙既不入流,也不随流,唯一难得的只是固执,连诚心实意写点他人爱看的“字”都不愿,或许连个写字家都不算呢?他信手扔回又一次的稿件,听见报社编辑战战兢兢道那家伙已经换过报社投稿了,只是被他们截住了,他转念一想,也许可以再刺激那小子些。

他挥墨写下长论,从头到脚贬斥了这份作品,让编辑将它一并带回。无用的句式、修辞,可笑、可耻的故事,失神、无识的角色,他肆意发散了情绪,也许在编辑眼中是如出一辙又无道理的毁弃,但这会让故事变得更有趣吗?他于无趣的宴会中端起酒杯,故作欣赏旧历史、旧优雅的姿态,在觥筹交错之际略微回忆起期待。

然后大失所望。

下一份稿件是旧稿的改写,依旧乏善可陈,宣誓过去荣光的主人公,因依附而联结的爱情,无聊地试图演绎此人从未见过的“上流社会”的场景。他在评价中大肆嗤笑此人的作品只有过去、简单触及现在、丝毫没有未来,回到深埋他们的坟冢中去吧!那里才有你恋恋不舍的残骨、依恋依偎而不舍得焚烧的金丝棺椁!

他才不管对方有什么看法,残污了他的眼,就该付出更多的代价,更多的挣扎,更多的乐趣。

直到他都快在酒池肉林中遗忘此事之时,他才接到了下一份稿件。无趣,他兴致缺缺地看过,没有写出一个字的评价。

下一次,他寥寥写下几字评价。

下一次。

依旧是下一次。

稿件如钟表般准时,如果世界上有漫长到用于记录季节或年份的钟表。就连他都感觉快要昏睡过去了,筹备着自己的棺材和金银,所谓的权势虽然强大,但固然不保值,只有遗失的份,就如人只会变老而不会变得更年轻。可惜纸张会在十年内褪色干枯,否则他想必会更喜爱此等事物。

他当然有听说过关于“此事”更多的闲话,又或者是旁敲侧击。据称那个已经失去了年轻的人换过更多几家报社投稿,也当然听说过隐晦的暗示,而其人最终依旧选择了先前的报社。如果这是一出挑战的戏幕,至少未在结局前主角便退场,这点令他满意了,事实上,也只有这点令他满意了。

可惜他时日无多,将要睡去,否则大概会更加享受这样的玩乐与失望。直到又一年的年末,他通过了这与年轻岁月失散者的稍显差强人意的稿件,又或许是他终于不忍阻拦的稿件,允许报社出版,次月又将尽是批驳的言论印在报纸上,带上了自己的大名,他一呼百应。

一呼百应,如潮涌般得到赞扬支持。

此后他不再给自己评价的机会,他应当睡去。他安排了棺椁中的金银珠宝,将更多东西留给了副手,就如此在墓中睡去,并不期待下一次醒来。

他又一次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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