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哗啦啦下着，打在玻璃上，变成了噗哒噗哒的闷哼。

“我过生辰，这么大的事，老大怎么就没来呢。”雁老太太首先开口，招呼着众人坐下，“正好，九霄啊，我生辰就交给你来办好了。”

雁兰舟无比确定，自己和眼前这一大家子，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爸住院这么大的事，老太太不可能不知道。就算她不看新闻，就像姑姑说的，每月分红可是实打实在减少了。

他坐到了角落的沙发上，秦九霄顺势做到他身边的沙发扶手上。

“爸最近身体不舒服。”秦九霄说，“我准备带他到国外去看看。”

雁兰舟撇眼，有些诧异。

今日杜医生刚提出来，要把他爸送去国外，秦九霄就知道了？莫不是两个人早有商量？他来不及细想，老太太说——

“去之前也不知道要来看我一眼。老大一直这样，做事不声不响的，谁知道他到底是起了什么心，真是见不得好。”

一阵怒火顺着脊梁窜到脑袋，雁兰舟，被秦九霄死死按住。

“雁家现在的情况，老太太您也知道，正是用钱的时候，实在不适合大操大办。”

“正是现在这样的时候，才更得让人看见，我雁家实力不俗。”

雁兰舟对她的话实在不敢苟同。

雁老太太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雁爸给的。以往旁人看在雁爸的面子上，还能奉承两句。现在雁爸自己都在医院里，还有多少人愿意来看她呢？

“雁家可能挺不过这次冲击了。”雁兰舟看着眼前这群人，这群虎豹豺狼，为了对付他，短暂聚在一起，若是没有他，想来很快就能散开，“现在资金链快要断裂，外头的银行已经贷不出钱来了。说不定，这个房子都得卖出去。”

“放肆！谁敢把我的房子卖出去？！”老太太厉声，重重往桌子上一拍，“你难道不知道，你欠银行一百万，你得看银行脸色，你欠银行一百亿，银行得看你的脸色吗？”

雁兰舟都要发笑了。

雁老太太一辈子没在公司待过，只在外面道听途说，便以为可以指点江山。

反正法人不是她，她也不怕进去！

“咱们家大业大，总有些亲戚朋友。”二叔又出来打圆场，“到时候各处去借一借，度过这个难关也不是没可能。”

说的轻巧，在外面跑的人不是你们？

雁兰舟的手被秦九霄捏着，像是在把玩上好的摆件。不断提醒着他，板子没打在那些人身上，他们是不知道疼的。

他还想说什么，手心被挠了一下。

别墅的阿姨吴妈赶巧，立刻说：“午饭做好了，各位看看要不要移步餐厅？”

雁老太太率先站了起来。

雁家有好几个餐厅，这会儿要去的，是最私密的那个，座椅随意，不过是临近后院的池塘边，这会儿荷花开的正好，去那边味道香。

雁兰舟不愿意去。从小他就不喜欢那些荷花的味道，就和他那个堂妹身上的味道，有八分相似。那孩子是个天生的omega，从很小的时候，她身上的味道就极其浓郁，无时无刻不在昭示她的等级。

不是清香，而是一种甜腻的味道。若是这种味道，出现在牡丹芍药一类的花朵上，刚刚好。若是出现在荷花身上，就太黏腻了。

“我只听说雁小公子跋扈，可没听说他不孝。”秦九霄在他耳边低声说，“都是在外面混的，你当真一点名声都不要？”

雁兰舟的脑袋上，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过来。

每个圈子都有每个圈子的规则。越是古板的圈子，越是在意等级尊卑，先来后到。

若是他连自己祖母都忍不了，那些大人物，怕是会怀疑，这小子一旦哪天得势，会爬到他们头上。今天的事，任何有心之人传到外面，对他来说都是致命打击。

可雁兰舟忍不了。

他们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就能在这目空一切？他父亲辛苦一辈子，就只能躺在医院里？

“放心。”秦九霄说。

雁兰舟偏偏放心不下。

秦九霄的“放心”，到底是放哪门子心呢？

“秦九霄！你今天为什么会来？”我明明没有通知你，我特地没有通知你。你那么讨厌我，那么讨厌雁家，为什么还要同他们虚与委蛇？

他的嘴唇都在哆嗦，整个人缩成一团，就连秦九霄，也在他的防御范围之外。

“周月给我打电话。”秦九霄说。

他眯了一瞬，似乎在盘算什么。又张开，满眼真诚，带着些自然的憧憬。雁兰舟太熟悉这样的表情了，每次他在算计，都是这样的表情，好多人被他骗了。

他当年，也是这样看着自己，让他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雁兰舟放弃了挣扎。

看着秦九霄半夹着雁兰舟到了荷塘边，雁老太太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花，推开身边雁明月，示意她坐到下一个位置，招呼着秦九霄坐到自己身边。

秦九霄自然地带着雁兰舟，坐到另一边，将雁兰舟按在座椅上，又拉了拉他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的眼里满是关切，嘴唇微微勾起，一双桃花眼格外漂亮，雁兰舟怔愣了。

秦九霄摸了摸他的裤子，隔着布料，大腿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很暖和。

“他身体向来不好，一个beta，非要硬改成omega，还不是随了他那个妈。”雁老太太哼了一声，“到底不像omega一样惹人爱。”

“兰舟是我妻子。”秦九霄说。

“当年的事……”雁明月突然插嘴。

“慎言！”她母亲雁姑姑呵斥。

雁明月不甘心撅了嘴，眼珠子转了好几圈，对着秦九霄，一派天真：“我就是好奇，为什么九霄哥哥能看上兰舟哥哥呢？”

雁兰舟的故事，眼前这些人自然都知道。

雁家人在庆幸雁兰舟押对宝的同时，也有些担忧。毕竟雁兰舟还没有孩子。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那么牢固。他们不是没存过，换个人的心。可秦九霄这个人，软硬不吃。

他们不断打探着从前，希望可以复制一个“雁兰舟”。

“一见钟情，哪需要什么理由。”秦九霄笑得宠溺。

一见钟情啊。

多么俗套的理由，比任何借口都好用。雁兰舟想，连借口都懒得想了。一见钟情确实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借口。就像那个怦然心动的午后，只那么一下，他就沦陷了。

“我听说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另一个堂弟，beta雁南归说。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这孩子的话或许是对的，可这个场合怎么能说出来？

“说的没错。”秦九霄哈哈笑，“我在兰舟面前，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雁兰舟掐了他一下。像是在撒娇。

他不敢用力，生怕自己掐了秦九霄，回去又得被“算账”。毕竟一见钟情是假的，连见色起意都算不上。只有那句“不是正人君子”，才是他的本色。

雁老太太的脸色也缓和下来，瞪了一眼自己的孙女，转头对秦九霄说：“既然老大来不了，那天就得靠你张罗了。”

秦九霄笑着说：“爸在医院，确实应该是由我来张罗。”

“说的是。”雁兰舟说，“正好雁氏也缺了主心骨，不如就麻烦秦总能者多劳吧。”

又回到原点。

老太太一向不达目的不罢休。既然如此，那谁也别想好过。雁家被秦氏收购了，也好过在这些人手里。

雁兰舟死死掐住手心，他想站起来。手被死死按住，贴在大腿上。秦九霄的力气很大。雁兰舟的手腕白了一圈。

“小孩子胡说什么。”小叔跳出来，“雁家的事情，怎么能麻烦别人家！”

“说的是，雁家还是得要人来掌控。”秦九霄说，“兰舟，你要是累了，也可以让叔叔姑姑们多帮衬帮衬。”

他拼死拼活也要保住的雁家，独属于他爸的雁家。秦九霄三两句就给他送了出去。

或许在秦九霄眼中，整个雁家都不算什么，可那是他爸一辈子的心血！那是他爸第二个孩子，是比他还重要的孩子！

“我老了，不中用了。”雁老太太说，“未来还是得靠你们这些小一辈。想当年，雁家被老头子创立。”

老太太又开始忆苦思甜。

雁家原本只是一个非常小的化工厂，雁家老爷子一辈子干了一辈子，渐渐攒了些家底，可惜时代变得太快，一瞬间化工就变成了夕阳产业，很快就日薄西山。雁爸接手之后，立刻上了杠杆，加大了科技研发，进行了转向，赌对了风口，才慢慢有了如今的雁家。

老太太决口不提雁爸的事，只说老爷子的不容易，自己一个人在家带六个孩子，不小心还死了两个，那时候日子真难啊。

秦九霄微笑，闭口不答。

谈话间，菜慢慢送了上来，很快摆满一桌。

老太太还准备了酒。

“大中午的不太好吧。”秦九霄说，“都开着车呢。”

“没事。”雁老太太说，“实在不行就在这住下。我这别的不多，就是房间多。你在这边，也能多和雁家的孩子们培养感情。”

培养谁的感情！

雁兰舟死死掐着手心，她这心思，昭然若揭！

他端起酒杯，就要砸下去——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狠狠砸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