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反抗

冷风卷着飞雪吹动屋檐下高挂的白色灯笼,连廊下仆役们穿着麻布孝服搓着冻得通红的手。

风势渐大,卷着雪花吹人一脸,可再冷也没人敢动。

一个个低着头,生怕麻烦找上自己。

灵堂里除了哭泣还掺杂着几句争吵。

“——父亲才刚走你就带这个女人回来,你是要让他走也不能安生吗!”崔婉霜哭泣着,招呼家丁把她们敢出去。

沈流鸢跪在祖父的棺椁前,呆愣地看着温柔的母亲宛若疯癫。

“哗啦——”沈桥被吵得烦,衣袖一甩把供桌上的东西全摔了。

破碎的瓷片溅起擦过沈流鸢的侧脸,瞬间脖子就划出一道血痕。

“——你闹够了没有!”沈桥怒吼。

门外候着的仆役头全低了下去。

“我闹?”崔婉霜带着哭腔,“父亲在世时明令说过沈家子孙不能娶烟花女子,他前脚刚走棺椁还没下葬,你就要娶这个女子进门,还把她带到灵堂来。”

“你还有没有为人子的良心!传出去你要全金陵怎么看沈家!”

沈桥身边的女子捏着手帕擦拭眼角的泪,带着哭腔说:“夫人我知道这事都是怪我,可你不能指责老爷不孝啊”

说着她向门外使了个眼色,一个婢女带着个**岁的穿着孝服的男童走进灵堂。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爷是怕老太爷看不到沈家香火延续遗憾而终,这才让我们来祭拜。”

她拉着男孩走上前,说:“文哥儿,去,给你祖父磕个头。”

文哥儿没见过这么多人,一时被场面吓哭了。

女人扑通一声跪在崔婉霜面前,哭着祈求道:“夫人,我知道自己身份低贱入不了沈家的门,也万万没有这样的妄想,但文哥儿他是沈家的血脉啊。”

“稚子无辜,求求夫人留他在沈家,就当他是个小猫小狗给口饭吃就行……”

崔婉霜看着眼前的文哥儿,看着有**岁了,这么大了,比她嫁进沈家还要早。

她看向沈桥,看着她的丈夫等着他给一个解释。

沈桥错开她的眼神。

女人突然高喊:“子衿愿一命换一命,求夫人放过我的儿子。”

说完一头冲着柱子撞去。

“子衿!”

一旁的婢女一个飞扑把孟子衿扑倒,拦下了她。

“你这是干什么!有没有哪里伤着?快、快去叫郎中来!”沈桥抱着她,满眼心疼。

孟子衿委屈地躺在他怀里。“老爷都是我的错,夫人想这么我都行,只要能放过文哥儿,放过我的孩子……”

“我求您了夫人……”说着又要给崔婉霜磕头。

“来人把这女人赶出去,别扰了老爷子清静……”

“啪!”沈桥一巴掌打在崔婉霜脸上。

“你这个妒妇!我沈家四代单传自能断在你手中,文哥儿是我沈桥的长子,是我和子衿的儿子,你休想伤害她们。”

说完抱起惊慌的孟子衿带着文哥儿离开。

灵堂一片狼藉。

没有沈老爷子压着,沈桥对这个名义上的正妻再无做戏的耐心,把不孝的过错推到她头上,丝毫不顾及她的名誉。

下人们管是会捧高踩低,要不是崔婉霜还占这个管家的名义,不知要活得多艰难。

但即使这样也被孟氏暗地多下绊子。

沈流鸢看不惯母亲被欺负,去找孟氏理论结果正中圈套。

孟氏故意出言不逊羞辱崔婉霜激怒沈流鸢,当她孩子心性上前扑打她时,孟氏死死拉住她的胳膊跳入湖中。

严冬的湖水刺骨得冷,她的头被人死死按进水里,当时她才四岁根本挣脱不开。

带着冰碴的湖水卷入鼻腔,要不是崔婉霜及时赶到跳下水把她救了出来,她坟头草都要有两尺高。

孟氏被下人救上来后哭喊着沈流鸢要杀她,当时周围的下人都一口咬定看见沈流鸢故意推孟氏下水,谁料自己也失足落水。

沈流鸢永远也忘不了当日沈桥暴怒的神情,他开祠堂请家法要打死她这个女儿。

崔婉霜以命相搏交出沈家私章才保下她的命。

没了权力,没了丈夫爱护,也没娘家撑腰,沈府上下没人把母女二人放在眼里。

沈夫人身子弱下水染了风寒请不来大夫,硬生生拖垮了身子。

名震金陵的沈老爷子过身后,世人对他生前的瞻仰不见踪迹,听到的只剩下成为笑谈的丧礼和独子荒唐的风流韵事。

孟子衿被以平妻之礼娶进沈家,曾掌管沈家家业的正妻崔婉霜再不被提及。

祖父的死成为母女二人命运的分水岭,从前种种皆是过眼云烟,再难寻踪迹。

可见人这一生变幻莫测,真心转瞬即逝,没有什么能永恒。

这个道理沈流鸢孩童时期就被迫懂得。

此后十多年,她们在府中举步维艰,全拜孟子衿所赐!

思及往事,那些掩埋在岁月的委屈与仇恨露出冰山一角再难压抑。

沈流鸢冰冷的手指钳住她的下颌,强行把孟子衿的脸扳向自己。

尚且未褪尽少年稚嫩的面容上神情静默,动作在外人眼里甚至算得上极具美感,只有孟子衿知道她的不平。

惊人的力度霎时在孟子衿肌肤上留下几个通红的指印,强大的压迫让她不得不狼狈仰视面前这个曾经她丝毫不放在眼里的野丫头。

这是孟子衿十几年来第一次认真打量她。

清瘦单薄的身躯丝毫不显居于人下的怯懦卑微。

她视线顺着已初显锋芒与野心的眉眼向下,线条流畅的侧脸在日光下透着病态的白,这是多年蛰伏隐忍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不、这不该是饱受欺凌之人该有的模样,孟子衿心中涌出无名妒恨,她该是被人牢牢拴在手里的惊弓之鸟才对。

杂草一样低贱的命运荒芜的生长环境,怎会长出这样如此坚韧不拔的心气。

可不管她用多狠毒凶狠的目光在沈流鸢面上搜寻,都未曾见到一丝一毫惶恐。

她好像天生就该是这样子,好像任何苦难都不会令她崩溃。

孟子衿找不到答案,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可能从头到尾她都看错了人。

“娘,娘!”身后沈文知看她躲闪的动作心中着急往前闯,被打手狠狠踹到地上压住。

沈家显赫他沈文知才是人人敬重攀附的沈大少,沈家没了他屁也不是。

眼见着沈家变卖家财还填不满他欠下的窟窿,再在沈家待下去等到了还账期限他只有被赌坊生吞活剥的份,他把主意打到了沈夫人的嫁妆上。

沈夫人一房十几年来在沈家地位还不如家生奴婢,软弱可欺,定不会出岔子,他打算好了拿到钱后就离开金陵远走高飞。

谁曾想在沈流鸢身上出了岔子。

他在沈家呼风唤雨的娘成了低贱的青楼歌姬,雇来的打手倒戈,牢狱之灾转眼浮现,养尊处优的身子在对手的拳脚下不过几拳就抱头哀嚎。

“——别打了别打我……啊……主意都是她出的和我没关系!”

额头已经疼出了一层冷汗,沈文知眼神写满恐惧她伸手指向孟子衿:“都是她逼我这么做的!”

“都是这个娼妓!是她意图残害主母,谋害主家,是她!和我没关系,你们要算账还是报官都和我无关啊”

他爬起来跪地膝行到沈流鸢身前,扑上去扯住她的衣袖,哀求道:“小妹、小妹,你我都留着沈家的血脉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是知道大哥的对不对,这些事并非我所愿都是这个贱人逼我的啊!”

孟子衿心以坠入谷底,听到他的话猝然睁开双眼,不可置信望向他。

“哦是吗?”沈流鸢抬手拦下上前抓他的打手,看样子有几分被他的话打动。

沈文知看有回环余地慌忙点头。

沈流鸢一哂,眼神古怪地俯视打量着两人,再开口时带着冰冷的笑意。

“——既然孟氏罪无可失,那你说该如何处置她。”

沈文知潜意识里察觉出一丝寒意,他舔了下干裂的唇角说:“身为贱籍自然是哪里来会哪里去。”

话落周遭寂静。

沈流鸢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想把孟子衿送进烟花之地。

孟子衿如珠如宝养大的儿子,这个她作恶多端的既得利益者。

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牺牲了他的母亲!

她恨了十二年的孟氏,原来在他们面前只是随便丢弃抵罪的牺牲品。

她们到底算什么呢?

沈流鸢心中升起无端的悲凉。

孟子衿眼前一昏。

这个她十月怀胎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从小被她护在身后的疼着宠着的儿子,此刻把一把刀狠狠刺向她。

眼神中的绝望迷茫被自心底升上来的恨意瞬间杀死。

“——啊!!!”

触底反抗的力量大到瞬间挣脱沈流鸢的束缚,她狰狞着面容如厉鬼一般朝沈文知扑去。

多年身如物件被贩卖辗转多地积压的仇恨令她恨不得将仇人饮血啖肉。

尖牙瞬间刺破耳廓薄薄的皮肉,变故快到周遭众人完全来不及反应,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

孟子衿被五花大绑抬起身,她痴痴地笑,嘴边趟着血。

像是地狱里吃人的厉鬼,看得人心中发怵。

沈文知躺在地上捂着耳侧疯狂的翻滚,可疼痛没有丝毫退散,指缝间血潺潺渗出。

孟子衿咬掉了他的耳朵!

“哈哈哈哈——”

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孟子衿笑得愈发开心,她像是除掉了有血海深仇的死敌终于摆脱了被压迫被吸血的命运,脸上洋溢着癫狂的幸福。

整个院子都回荡着她的笑声,打手们被她诡异的行为惊吓,叫喊着跑出沈家。

沈流鸢看着疯狂的孟子衿,眼眸深沉晦暗。

巨大的闹剧惊动了崔婉霜,她强撑着病体赶来。

混乱血腥的场面令她心惊,不停地咳嗽,沈流鸢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送她回房休息。

崔婉霜摆手表示不用,她缓过气问:“如今沈家只有你能当家主事,你打算如何处置孟氏。”

台阶下疼痛哀嚎的沈文知竭力嘶吼,语气中是入股的恨意:“把这个贱人卖进青楼!把她卖去!我要报仇,啊!——”

沈流鸢上前一脚把他踹翻,疼痛耗尽了他的精力终于昏了过去。

“聒噪。”她语气淡漠。

“阿鸢不能把她卖去那烟花之地,即使她罪该万死也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崔婉霜蹙着眉头劝道。

沈流鸢低着头看向已经疯了的孟子衿,没有回答。

崔婉霜开口还要再劝,还没出声,身旁一道及轻又有点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沈流鸢阖眼。

“孟子衿是作恶多端罪无可恕,但我最该恨的不是她。”

崔婉霜有些吃惊。

“若无沈桥沉湎淫逸刻意纵容孟子衿不会有兴风作浪的机会,沈家不会衰败没落,母亲不会被困于后宅,我们不会被下人欺辱,十年来举步维艰连生存都需低三下四乞讨!”

“——沈桥为子不孝,为夫不义,为父不慈,他才是伤害我们的罪魁祸首,才是我该恨的人。”

不、不止,这处处束缚女子的吃人的世道更是她的敌人。

沈流鸢再次抬眼,眼中平静散去浮现出讥讽,她嘴角勾起一抹凉薄讽刺的苦笑。

“世间女子有多少苦难压迫是男人造就,他们却隐身在人后把仇恨罪恶嫁祸给同样无辜的羔羊。”

她们的血肉被剜去铸就他人向上的阶梯,最后还被诱骗把仇恨报复给同样受压迫的无辜姊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清醒何其可悲。”

签约后其实已经写了后面几个章节很详细的章纲,但就是一个字码不出来,删删减减很多次一直感觉不满意,七八章明明就是简单的惩治姨娘把她送到青楼完成报仇,可写到一半我再下不了笔,最开始策划的爽点让我心烦意乱,一个章节鸽了半个多月。昨天晚上我终于想明白为什么我会纠结,因为阿鸢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阿鸢自幼饱受欺凌在旁人眼中低贱如野草,但在我看来她是如野草般坚韧,身似蒲草心若磐石,即使身陷泥泞亦能春风吹又生,这样的阿鸢才能在沈家落魄后为自己和母亲撑出一片天,在吃人的世道以女子之躯搏出自己的事业。她心对孟子衿有怨恨,可当她看到沈文知毫不犹豫把母亲卖出去顶罪时,她意识到她最该报复的人绝不是孟子衿。她在此刻觉醒,她看到了躲在女人背后的受益者,那才是她的仇人。

孟子衿不是好人但也不是恶人,年轻时被亲人卖入烟花巷柳是她一生无法释怀的苦难,如果我当时强逼着自己写下阿鸢把她卖进烟花之地来复仇,阿鸢的灵魂也就不复存在,她只是宅斗文里千千万万个NPC,鸢飞戾天,鸢该翱翔于九天之上,我不能把她束缚在后宅为了男人的一丝虚情荒度余生。

沈家的故事就快结束,阿鸢的成长之路即将启程,亲爱的姑娘尽情翱翔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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