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看到哪块肥肉,从金黄色开始渐渐转变为棕黄色的时候,黎锦就把它夹出来放在另一个容器里,这就是猪油渣,又称油梭子。
当锅里的肥肉全都变成猪油渣的时候,熬油过程就结束了,锅也应该端下来了。
猪油渣炸好后,最好再在上面撒上盐、胡椒粉、辣椒碎、葱花、蒜末等调料,拌匀之后,那真是一道极为诱人的美味,比真正的肉还要绝妙得多。
猪油渣的食材虽然不算昂贵,但却极其麻烦而难得,一大块肥肉熬完油,也只能出一碗猪油渣而已。
炼好的猪油渣,搭配上盐与香辛料,那香气与滋味,实在绝伦。
放进嘴里一嚼,外面焦香酥脆,里面油润甜美,同胡椒辣椒与葱蒜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肥而不腻,鲜美异常。
听说,如果是酒鬼的话,这东西用来下酒是最好不过的。不过,非但黎锦本人是滴酒不沾,就连黎家老将军,以及据她所知的阿诚,也是与酩酊无缘之人,所以倒没人有机会试过用这个下酒的感觉吧。
但也不是只有喝酒才适合搭配猪油渣。
若是手边摆上这么一盘美味零食,在读书的间隙,吃上一块,配合书上精彩出色的内容,那份闲适意境,也同样会让人心醉神迷。
黎锦实在舍不得吃,只是在自己掌中留了一小把,又给阿诚舀了一把,剩下的,便整碗都拿去送给了父亲。
老将军道:“这些还是小鱼吃吧。我原不馋,吃不到也没什么不开心的。但小鱼你可是从小就馋嘴,我知道的。有好吃的,给小鱼吃才不糟蹋。”
黎锦听了父亲的话,不由得脸色绯红,道:“爹爹怎能这样说孩儿?孩儿虽然已成人了,却也算是女儿家。听您这样说,也会羞惭的。”
老将军笑道:“这原是实话。小鱼何必生气。”
黎锦依旧红着脸,道:“正是实话才惹人烦恼。若只是玩笑话,孩儿便一笑而过了。”
老将军看看黎锦的脸色,想了想道:“原来是这样吗?这倒是我唐突了。小鱼以前可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生气的。”
黎锦道:“孩儿以前还是孩子,当然不懂生气。孩儿现在不已经是大人了吗?爹爹怎么还用对待孩子的口气消遣孩儿?”
老将军道:“是啊。我现在知道了,小鱼长大了,不喜欢被调侃这种事。是爹爹的错,小鱼不要生气啦。”
父亲竟然会给自己赔罪,这倒是出乎黎锦所料。她原本是因为被调侃嘴馋而微愠,现在却由于父亲对自己赔罪而过意不去起来。
黎锦想了想,摇摇头,微笑道:“孩儿没有生气。爹爹误会啦,以后不要用孩儿嘴馋的事情调侃孩儿就好了。”
老将军道:“我的小鱼真是……一晃儿就长大了。爹爹眼里,你和小时候也没什么变化。唉,这么一说,爹爹也有些老了……”
黎锦听了父亲的话,心里不由得一酸,眼里也跟着一热。
她离家五年了。
人生能有几个五年?黎锦还没见到过第四个五年呢。
这么一想,被贬官回家了,倒也不错。能和家人相聚,比那劳什子将军官职珍贵多了。
黎锦深吸了一口气,道:“孩儿多年未曾尽到孝道,实在可惜。孩儿以后必尽力孝顺爹爹。”
老将军听了,十分疑惑,道:“小鱼怎么突然说起这个?离家多年,原是没法子而已,怎能算得上是你的过错?”
黎锦叹息一声,道:“孩儿就是突然想说了。”
老将军道:“好吧。小鱼你能说出这话,为父甚是欣慰。我就知道我的女儿是最好的,胜须眉,压众芳,谁家的儿女也比不上。”
黎锦听了有些害羞,“嗯”了一声,道:“孩儿还没做完饭呢,得继续去做饭了。”
老将军道:“小鱼你还是把这碗油渣端到你那屋子里去吧。爹爹知道,你从小就最爱吃这东西了。”
黎锦忍不住道:“孩儿爱吃的东西多着呢。这只是孩儿爱吃的东西之一,怎么就成最爱吃的东西了呢?”
老将军道:“是吗?无论如何,这东西小鱼爱吃,还是你端走吧。我吃了也是浪费。”
黎锦道:“还是爹爹吃吧。便是能成全一番孩儿的孝道也是好的。”
虽然黎锦又想,推让一碗油渣,好像也不怎么能显出孝道来便是了。
老将军道:“哪里差这一碗油渣?小鱼孝顺不孝顺,我难道还不知道吗?”
两人推让啰唆了一番,最后黎锦终于还是把那碗油渣留在了老将军的房内。
黎锦出来时,莫名觉得好笑。
她的脸上挂着微笑,这个表情保持了半天都未退去。
刚才熬了一盆猪油,这些猪油用来炒茼蒿菜最好了。
之前,茼蒿菜已经用洗过猪肉的淘米水洗过一遍,现在再用清水洗一遍就差不多干净了。
用刀将茼蒿菜的茎叶切开,茎部切得较碎,叶子部分则切得大一些。
她也不洗锅,直接把锅端回灶上,连着锅里那些没舀出的残油一起加热。
黎锦把手放在油锅上方,感觉到热气在掌心蒸腾的时候,就把茼蒿菜茎丢进了油锅里。
冷冰冰、还带着些水珠的蔬菜一倒进热油锅,就发出很大的响声。
黎锦马上翻炒起来。
锅里嗞啦嗞啦地响着,听惯了非但不觉得吵闹,反而令人感到很悦耳。
炒了一会儿,她又把茼蒿菜叶也扔进了锅里。
菜叶不耐热,很快就熟,所以要争分夺秒地加盐和胡椒粉,几乎是刚加完的时候,她就把锅端了下来。
与中午一样,黎锦照例是盛出父亲、自己和阿诚的那份菜,之后就把分配菜的任务交给了徐妈。
然后,黎锦又带着阿诚去父亲的屋子里吃晚饭。
没办法,她自己的屋子实在太小了,连放桌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坐在床上吃,不如父亲的屋子里适合进餐。
虽然这道炒茼蒿除了用猪油炒制之外,几乎是纯素菜,但仍然非常美味。
茼蒿这种蔬菜,总是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即使只用油盐调味,也不影响它的清爽与甜美。
有些人喜欢用浓重激烈的辣椒与花椒等调料去烹饪茼蒿,但黎锦却更喜欢用清淡的调味来调理茼蒿,吃下去感到神清气爽,而且胃口也会很舒适,不会造成消化的负担。
炒茼蒿配合米饭,更能吃出它的香甜与清新。
搅拌一下,沾上炒茼蒿自带的汤汁的米粒,油润度更加明显,但即使看起来有些油光光的,吃起来也一点都不腻,反而更让人食欲大开。
“你若是不愿吃独食,就把这和那孩子平分了吧。”老将军将之前黎锦留在这里的一碗油渣又推了过来。
“爹爹!怎么完全没动呢?这个只要冷了就不好吃了!”黎锦责怪父亲。
其实因为加了很多辛辣的调味香料的关系,即使冷了吃起来也不会油腻,只能说没刚出锅时的滋味新鲜俏皮了。但黎锦就是要这样说话赌气来表示对父亲没吃这碗油渣的不满。
老将军道:“我不想吃这个。这是我的宝贝爱女自己舍不得吃留给我的,我为什么就不能留给她呢?”
“……”黎锦一时无言。
一番推让之后,结果还是三个人均分了,这样的结果黎锦觉得还算可以接受。
只有父女两人吃饭的时候,一般是不怎么说话的。
倒不是因为食不言寝不语这种规矩,而是因为父女俩相处时都常常有些讷于言辞。
有事才说话,为了闲聊而说话,就不是黎家人的习惯。
但黎锦在吃今天晚饭时,却一直想着该在什么时间跟父亲说宅院的事儿。
想来想去,她还是没忍住在快吃完时开了口,对父亲说了今天找庄宅牙人时的见闻。
黎锦如此这般地复述了一番,然后说道:“爹爹怎么看?那座‘凶宅’可以考虑租赁吗?”
老将军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问道:“小鱼会怕鬼吗?”
黎锦想了想,道:“不怕。”
老将军道:“为何不怕?”
黎锦道:“遭天谴而死的事情,或许倒有。孩儿却从未听说谁死于恶鬼索命。可见鬼怪这种东西,就算真有,也没什么能耐,自然不需要怕了。”
老将军道:“小鱼都不怕,为父自然也不怕了。”
黎锦微蹙柳眉,道:“我们虽是不怕这些,但家仆们也许是会害怕的,怎么办呢?”
父女一时沉默。两人似乎都在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黎锦注意到阿诚举起了一只手臂,似是想说些什么。
阿诚难得主动想说什么,黎锦感到有些惊奇,便道:“阿诚,你想说什么,可以说出来,没关系的。”
阿诚获得了说话的许可,却显得颇为腼腆,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似的。
他思前想后,似乎又酝酿了许久,方说道:“阿诚觉得传闻不可信,不如亲自去‘凶宅’现场查验一番。若是能获得房主许可,不妨在那里过上一两夜,才能知道这宅院究竟能不能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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