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面条被饥饿的身体消化殆尽,胃里没内容,但是一想到刚才的那条大鱼,酸水灼烧喉咙,林鱼吐得昏天暗地,头晕目眩。
砰的一声,有重物砸到了地上,林鱼把口水流完抽空回头,那个道士已经躺在了地上,浅色的道服泡在黑色的液体里,凌乱的墨发在白皙的脸上蜿蜒扭曲,星点的血点缀在沉静的眉眼间,平添几分妖异,双眼紧闭着,好一个沉睡的美人。
猫类的嗅觉让林鱼无法忽视这位睡觉美人身上传出来的味道,堪比置身于百八十条的鱼死了得有七八天的环境之中,被阳光曝晒,海水泡烂,腐尸坏肉。
“呕呕,呕呕!”
吐了个尽兴的林鱼坐在干净的草堆上,左腿裤口跟狗咬过似的短了一截,鼻子两个孔里面各塞满了布条,发丝凌落,半天也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来人界。
虽然老头讲的故事它已经听了一百年,虽然那群新生下来的小妖很吵,虽然讨人厌的家伙们总找他打架,虽然……
算了,都是命。
被污染的外套被当成废布擦净双手的黏液,随手扔在地上。林鱼随手拆了包袱的皮,头恨不得离晕倒的杨炽能有十万八千里地,眯着眼睛随便找了一个干净点的地方,拽着少年,除去外衣,扛在肩上。
这小道士不知道是何来历,包袱里有两套换洗的衣物,三个半饼子,一些零碎的银子,林鱼掂了掂分量,有个三五两的模样。还有一些黄色白色的纸张,朱砂等物,林鱼都在他寻妖气的那张符纸上见过。
少年的头垂落,墨发在步履间随风飘扬,黄白的纸张被空气流动带起,又落到了污浊之水里,慢慢浸湿,和枯草一起等待着下一个来这的有缘人。
衙门之外,鼓声乍响。
“何人击鼓?”
林鱼将告示置于堂上,伸手指向了靠在柱子上的杨炽,道:“我与这位道士狭路相逢,行至此处,迫不得已在荒庙住宿一晚,结果遇到了妖邪,冒死逃出,特来报案。”
衙役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林鱼,见他衣衫褴褛,发丝凌乱,风尘仆仆,看似不像说谎;又见旁边晕倒在地的杨炽,疑惑皱眉道:“那他又是怎么回事?”
林鱼眼珠溜溜,转眼就换上了另一副神情,眉间挂上几丝忧愁,开口道:“那庙中行凶者乃是一个大妖怪,我亲眼所见。”
“妖怪?!”
“就是妖怪,有两丈之长,有老长老长的须子,很厚很厚的嘴,还发出奇怪的声音,你知道吗就是那种……”
衙役打断了林鱼生动形象的描述和表演,光听着就汗毛竖立,毛骨悚然。
“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林鱼眨了眨眼睛,垂下眼帘遮住了眼里的光彩,状似怯懦地低声道:“是啊,那少年是个道士,一口就被那个那个大鱼给吃了,但是不知道怎么的,那怪物又把这少年吐了出来,这不我们才逃出生天了嘛。”
“原来是这样……”衙役眼神在二人之间打转,见林鱼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模样,“还有什么?”
“那个我这算是提供了线索吧,那这悬赏……”
衙役:“……”
咚。
他眼神带着一点嫌弃,挥挥手,连话都懒得说。
林鱼感恩戴德地说了一连贯的奉承之语,弯着腰一步一步就退出大门,卖出门槛之后就快步离开,全然不顾身后的叫喊声。
“欸,欸那小子!欸!跑得跟兔子似的,逃命呐!”衙役大喊,眉头皱得死紧,抖着腿,目光落在杨炽身上,“这还有个人呐。”
“一碗素面,加个蛋!”
“好嘞!”
热气腾腾的面刚端上来,林鱼就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地往嘴里送,看得旁边的人瞠目结舌。
又啃了一个热乎乎的韭菜饼子,饿了一天又经历翻山倒海的胃终于得到了满足,偃旗息鼓,安安静静地开始消化。
留下十文钱的林鱼带着另外一个饼子走在街上,衙门奖励了他一贯铜钱,能保他一段时间的吃喝,但是海城有了那个道士在,他须得尽快离开。
七拐八拐地来到一个离衙门最远的码头,林鱼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头上还带了个斗笠。
眉眼带笑地瞧着粗衣麻布的船家,问道:“请问船家可有船只,我想去木城。”
船家见他面如冠玉,举止有仪,说道:“这位公子看上去仪表堂堂,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如今我们的船根本去往木城!”
“为什么?”
船家长叹了一口气,神情萎靡,他说:“木城在海城的东北方,必经三折沟,现在已经没人敢去那个地方了。”
“三折沟?为何不敢?”
“因为有吃人的大鱼啊!身长数丈,满口獠牙,凶狠异常!”
林鱼眼珠一震,面色霎时变得严肃起来,勉力上翘的嘴角顺服地垂下,光影之间俊俏的脸此刻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
瞧见着判若两人的变脸,船家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嘴唇哆嗦着,呢喃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但最终还是咽回肚子里,目送林鱼离开之后,撒腿就跑回了船舱之中。
落日余晖,远处的天有红、橙、青、蓝,四色相融,出乎意料的和谐。树影之间有一只不易被人察觉的狸花猫,撅起屁股伸了个懒腰,林鱼舔了舔爪子,韭菜饼子的余香残存,手上还有点咸香。
等到那个道士把那条臭鱼捉住,是去是留就能够方便许多了。
想到那条臭鱼还是不能够原谅它丑成那副德行,还有那个差点让他想自断左臂的黏液,肚子里又是一阵叽里咕噜的抗议。
黑色的尾巴轻轻拍打了两下树枝,引发一阵树叶摩擦的窸窣声,林鱼慢慢合上双眼。
“受了些内伤,双手手背皆有烧伤,休养三日,内服外敷的药我皆写在了纸上,十日之后就可以痊愈了。”
“杨炽多谢老先生。”
老头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摆摆手,花白的须发梳理规整,长眉飘在两侧,显得是仙风道骨,隐世高人的模样。
“不用客气。我瞧你应该是修道的,遇见什么凶邪了,能把你杀成这个样子。”
少年连眼皮都没有抬,靠在床头的板子上,闻言道:“是杨炽学艺不精,不自量力了。”
见他颓废之态老头暗道要坏,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急得着火。
“呃,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况且又是妖邪,你是人斗不过它也实属正常。”老头带着马扎凑近一点后坐下,手伸在半空要落未落的姿态,僵了半天也没落到目的地。
杨炽未发一语。
“我听衙门说了,你是被一个玉面小郎君救走,鱼口脱险的,他从衙役手里拿了赏银之后就跑了,你是被衙役扛来我这药圣堂的。”
杨炽记得那个。当时的他被那鱼精死死纠缠着,无法脱身,一筹莫展之际,正欲与那妖邪同归于尽,忽然有人神兵天降。那人一袭青衫,带着光亮而出,一击就将鱼精打退,而在他晕倒之前都没能看清楚侠士的面容,只能感觉到是个年轻人。
两百岁的林鱼躺在大树的枝杈之间,树下是个说书人的摊子,奇闻怪事,神鬼志异,抑扬顿挫,还有小曲儿,无人不叫好!
声音比起老头可差远了,不过新的故事还算是中听。
主要不用花钱。
林鱼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一个字一个字记着,回去可得在老头面前好好表现表现,省得他总说自己懒洋洋的,没个正经事干。
夜幕来得快,今晚的月亮又圆又大,挂在夜空正当中,月辉洒满大地,夜禁的街道上只有巡逻的士兵踏在地上的脚步声。
海面平静地闪烁浮光,月影跃动。
船家睡得不熟,被一泡尿憋醒,迷迷瞪瞪地就往外走,一阵畅通无阻后,才系好裤腰带,半闭着眼下意识地往安静的海面上看了一眼。
黑影鬼魅,硬是扭成了个模样,船家的睡意在瞬间跑光,定睛一看,三魂七魄少了一半。
“鬼啊啊啊啊啊啊!”
“有鬼!有鬼!”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林鱼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放在夜里一瞧像是两个大灯笼。下午睡久了,晚上就睡不着了,不知用什么来打发这漫漫长夜之时,就看到上午回他话的那个船家在街上乱跑乱叫,状若癫狂,像是遇到了极为可怖的东西。
“什么人!”
“救我!救我呀!”大声喊叫之人像是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扯住了脚,在地上攀爬,四肢扭曲舞动,舌头一下子垂到了地面上,眼球凸出,脸上手上快速生长出了类似鱼鳞的突起。
这一诡异的场景将士兵们吓得连连后退,手中的刀剑微微颤动,他们根本看不见行凶者是谁,几个人背对背围成圈,挤在一起,不敢上前也不敢后退。
林鱼却看得一清二楚,是道黑影,闻起来的味道和那天在庙里的臭鱼一摸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紧闭着的双眼无奈地睁开,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
今天这顿饭花了他珍贵的十文钱,绝对不能够被浪费。
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再次出手的时候,几张无风而飞的符纸像是锁定目标一样,直奔着黑影而去,在贴上的一刻瞬间自燃,顿时惨叫连连。
船家停止了异化,晕倒在地。杨炽飞身至此,一手将半死不活的人丢到了士兵围成的圈子里。
“看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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