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余皖!”
“啪——!”
一股强烈的冲击力生生把门板劈成两半,顿时四周烟雾绕缭。
再一看,门前又多出了个人来。
来人眉宇戾气笼罩。
“放开。”
怀中人似乎是被这声响吓到了,于是——
余皖往温子然怀里钻得更起劲了。
季舒玄:“……”
青年俊美的脸似乎扭曲了一瞬,神色愈发冷峻,像是在准备狩猎的野兽。
低气压瞬间笼罩整个屋间,伴随来人的语气一寸寸降温。
季舒玄一进门受到了巨大的视觉冲击,向来清高的东方余皖如今竟衣冠不整,还……还这般不要脸地窝在一个男人身上!
不知廉耻。
他的手先一步抬起佩剑,剑心直指二人。
他又一遍重复,“放开。”
温子然似乎对此毫无感知,甚至连头也不抬,而是温声细语地安抚怀中人。
“别怕,在下会保护好哥哥的。”
怀中人逐渐安定下来,乖乖任由温子然抱,一副极其信任的样子。
呵,胆子倒是不小。
他不满地挑挑眉,剑刃眨眼间移至东方余皖的脖颈。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股呈金色剑气猛的割裂两端空气,力度不大但足以轻易弹开锋利的剑刃。
温子然缓缓抬起脸,冷漠无情的神色像是在面对死人,如同坠入冰窟的声线更令人怀疑刚刚的温柔体贴都是假象。
“离他远点,否则在下绝不手下留情。”温子然平日空寂冷漠的眼底此时却充满无尽煞气。
“我派还轮不到无名小辈来管教!”季舒玄说道,抬手就要向其挥剑。
“在下温子然,”淡金色衣袍的少年淡淡道,“抱歉。”
“凡与哥哥有关的,在下,都想管。”
清冽的嗓音在薄凉的空气中绽开,温子然微微侧身躲开,冷眼看着面前出言不逊的少年,随即引出佩剑。
— —
魔界暗宫
“找我何事?”南濯昭双手环胸冷声道。
王座上的人影迟迟没有回应,似乎在假寐。
“少主,恕我直言,尊上让你办的事你可完成。”尖细的嗓音划开这场沉默。
南濯昭懒懒地斜着瞥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你算什么东西。”
“红藏,退下吧。”王座上的人终于出声,随后走下台阶面向眼前看似玩世不恭的黑衣少年。
若仔细看,可看出两人眉眼间的相似之处,只不过一个看身形是十几岁青年,另一位则是身材高大的男性,眉眼间透露出淡淡阴翳。
“是。”红衣女子阴沉又渴望地抬头看了男人一眼,手掌松了又攥成拳。
偌大的宫殿,只留两个人在暗处无声对峙。
箜——
首先打破沉默是一阵破空声,一股蓬勃黑色的气流突然直冲少年胸口,巨大的冲击力逼得南濯昭嘴角吐出一滩血迹。
“这下可以说了吗。”
“阵法已让法师在四处布下,只差七星九转珠和一些…祭品”话还没说完,南濯昭脸又被打得侧向一边,滚烫的鲜血瞬间上涌到脸颊,隐隐作痛。
“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又是长久的沉默,预料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发生,他听到魔尊缓缓出声,
“别动他。
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所有物,谁也不行,”他顿了顿又缓声道,“哪怕是我的儿子。”
谁?南濯昭眯着眼,忽然又回想起某个小家伙。
南濯昭眼前闪现出美人双眼通红,窝在怀里的可怜兮兮的样子…
“不过一个玩物而已,”他冷哼一声,手心却是紧攥着,
“我没兴趣。”
— —
翌日清晨,余皖悠悠转醒,眼睛堪堪睁开,就见眼前一片白光。
余皖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不自觉就想要往前凑,但是脖颈处传的刺痛很快阻止了他想再往前的动作。
他摸了摸脖子,湿漉漉的液体沾了一手,他有些呆愣地保持坐着的姿势。
“东方余皖、你在找死吗?!!”
耳朵有些听不清了,余皖只是呆呆地盯着手上的红色,半晌才迟钝的反应过来。
原本孱弱的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愈发脆弱,疼痛传遍了全身,好像每一处的肌肤、每一寸的筋骨都被碾碎一般。
余皖没有显现出来,只是扶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烦躁地看着眼前人喧哗吵闹。
这样的痛好生熟悉,破碎的记忆好像瞬间击中了他,他忽然感觉自己现在莫名被谁的情绪所引导。
他或许应该解释一下昨天的境遇,但如果是向季舒玄解释,又觉得这好像根本没有必要。
季舒玄性情反复无常,心性有时像是小孩,有时又莫名对他怀揣着世间最大的恨意,他承受不住,也不想去感受了。
“不是讨厌我么,那么就杀了我。”余皖忽然开口 。
生理上的痛可以麻木,但精神上的反复折磨让余皖身心俱疲。
他不禁想,不如去死好了,无牵无挂的,只有自己会疼,会难过,活着真的会更好么?
苍白的脖颈又往前伸了伸,冰冷的剑刃又刺进了一寸,血色沾染上了纯银色的剑,冰与热、生与死的碰撞竟然美极近妖。
他的肌肤白的近乎透明,持剑者不确定是底下的青筋在跳动还是自己的手在颤抖。
「不是讨厌吗,那就杀了我。」
这样的话,好像从前也在谁那里听过。
在快要刺进动脉时,季舒玄把剑抽了出来,血迹斑斑的剑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悲鸣。
季舒玄在看到血流出来的那一刻,几乎觉得自己会晕血。
怪了。
为什么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揪紧了一般。
为什么全身每一处的肌肉都开始发酸发胀。
就好像……
看见血的那一刻起,他也在感同身受。
他尽力握住手心剑,维持着冷漠稳定的声线,“你先说清楚,温子然和你是什么关系?”
“不认识。”
余皖的眉头紧绷着,或者说,他的神色在醒来后就没有放松过。
他的耐心似乎被磨得越来越差了,但是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把一些事情说清楚。
明明早就说过了。
“季舒玄,你只是我的师弟。”
话音刚落,余皖便听得身后衣诀飒响,当即肩上就挨了一掌,掌风劲厉,拍的他在地上滚了几圈。
一口腥味从脏腑涌到咽喉,他一时没忍住咳了又一地血色,好生狼狈。
“同一句话,我也敬给你。”
“东方师兄!”
赶过来的尚姚瑶看到了血迹斑斑的场景,又哭着要来帮他包扎,余皖温声细语地劝了好久才把人送走。
余皖感受着久违的清净,长吁一口气,在床榻上坐起缓缓揉着眉心。
好奇怪。
刚刚的情绪亢奋得过头了。
按照他的性格,本不应如此消沉,刚刚寻死的话更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的,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
要不是男主良心未泯,自己必然就早早下线了。
这副身体果然不对。
在异世界他无依无靠,必须第一时间整理好所有信息,快速了解自己的处境以寻求出路。
身体的疼痛使他愈发清醒,他闭着眼,倚在床栏上回想昨天的人和事。
他只记得被下了药,迷迷糊糊看见了一个小孩,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对了,季舒玄说「温子然」,
温子然又是谁?
……
此时温子然正摩挲着一小块布料,贴近了鼻尖,细细嗅着上面残存的味道。
阳光的味道。
还有……梨木香。
……
夏日暖阳铺洒在青青草地上,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靠在榕树上,一条白色细纱覆在他的双目,他触摸着草坪,尝试用指尖感受到细碎的温暖。
忽然有人直直地扑向了他,好像是另外一个稍大点的小孩。
温子然和少年在草地上滚了两圈。
温子然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被压在草地上时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抓到你啦!”
稍大点的男孩兴奋地撤下自己的眼罩,他盯着与自己衣着打扮完全不同的伙伴,一时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转成了孩童般的好奇。
“你是新来的吗?怎么没见过。”
不等人回应,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新伙伴的衣着上了。
他东瞅瞅西瞧瞧转了一圈,嘀咕了一句“怪好看的。”
“不过不是说好这轮我当猫吗,怎么你也戴上了?”不等人接话,看上去像是孩子王的小霸王一口气直接将人家的白纱扯了下来。
温子然来不及阻止,就这么茫然地瞪着眼睛与陌生小孩相视。
他很快反应过来,用手遮住了眼睛,“不好意思,可以把纱巾还给我吗?”
“我……看不见。”
温子然安静地等着。
这次对方会是什么反应呢?
可能是怜悯,又或许是嘲笑,但是无所谓,温子然早就习惯了。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听见小孩拒绝的话语,“不要。”
但是,出乎意料的他的脸在下一秒却被捧起来了。
温子然每每回忆,都坚信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触碰到了阳光的温度,或许是因为从耳畔传过来的话语,也或许只是因为这个人。
“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怎么能遮起来呢?”
男孩出神地望着对方淡蓝色的瞳孔,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烁着玻璃弹珠一样细碎迷人的光彩。
蜷缩成一团的温子然瞳孔细微地收缩。
“真的……好看吗?”他迟疑地开口询问,掌心拽着泥土里的草根。
他不信。
姨娘说他是个瞎子,害她失去了父亲的宠爱。
非嫡出的兄弟姐妹也会欺负他,时常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下人们则喜欢嚼舌根,躲在厨房暗讽自己是晦气的扫把星。
在人人都忽视他的府邸里他连个朋友都没有,没人愿意和他搭话,更不用说赞美他的相貌如何。
他好看吗?
从来都没有人这样说过。
在小孩痛苦的纠结中,眼睛忽然被什么触碰到,他颤着睫毛覆上眼。
温软的触感带着潮湿的呼吸贴了贴眼皮,温子然小小的脑袋立即宕机了。
香香的。
他听到男孩叽叽喳喳地说着,“对呀!像大海一样澄澈,像天空一样透亮!”他兴奋的语气简直像只丛林的百灵鸟,
“妹妹,你长得真好看!”
温子然还没缓过来,又再一次被冲击到,“……妹妹?”
“嗯,对呀!”
男孩有些害羞地勾了两圈温子然的发梢,语气中带着孩童般的狡黠,“妹妹,我们以后结婚吧!”
温子然涨红了脸,他想解释。
但是对方的温度从手上传来时,竟然忘记反驳,只是紧紧回握住这个哥哥的手,小声地回应。
“嗯。”
两个小孩就这样一言一句聊着闹着,直到夕阳西下。
……
不是说好了吗。
明明相约好第二天还要相见的,怎么就没来呢,是忘记在下了么?
他也怀疑那就是一场梦。
但是他小时候读过一本书,书上有这样一句——
“贫瘠的土地上开出一朵透明的花,这朵花别人看不见所以他们质疑他的存在,但只有你能看的见,因为这朵花只属于你。”
只属于我的。
手心的布料变成皱巴巴的一团。
没关系,在下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或许很久很久以后
有这么一天,余皖问他,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温子然想起那个瞬间,他从树上跃下,风鼓动他的衣袖,吹下一树梨花。
从此他漆黑的世界,变得清晰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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