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几天,唐捐继续盯着魏谦,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叫魅我的KTV,魏谦戴着一顶红色爆炸头假发,狰狞着脸给胳膊上注射毒品,推完人直接躺沙发上了,没多久又继续搂着旁边男孩的细腰在包厢里载歌载舞,活脱脱两个疯子。
唐捐拍好视频,第二天下班就在桑莆门口晃荡,曾经只有三层小楼,如今三栋二十来层的高楼彼此相望。
小时候母亲经常带他来这里给父亲送饭,一定要亲眼看着父亲把饭吃了才走。有时候父亲实在忙,诊室门口排了长队,母亲就会先走,留他继续盯着父亲。
他总是看一会就无聊,楼道里都是消毒水混合药水的味道,闻多了头疼,就偷偷跑到楼下的花园玩。那里经常有很多坐在轮椅上的小朋友,被护士或者家长推着晒太阳,他们大都戴着帽子,他好奇他们摘了帽子的样子,直到有一天,一个小男孩扯掉头上的红色线帽,扔到他母亲身上,竟然光着头。
父亲告诉他,那些孩子都生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头发不是剃的,都是掉光的。
他干张嘴不出声,父亲摸他的头,说他很幸运,生下来就很健康,而有人一生下来就要跟病魔抗争。
六点过半,魏郁从医院大门出来,唐捐看到人影,疾步走到他面前。
“魏院长,好久不见。”
唐捐笑脸盈盈,魏郁扶了下镜框,离近了看。
“你是那个鸭子?”魏郁指着唐捐,脱口而出。
“其他的就看不出来了?”唐捐将额前的碎发全拢在脑后,离魏郁又近了些。
魏郁八字眉拧着,喉结乱动,半晌才吭声:“你是唐主任的儿子?”
“唐捐,魏院长好。”
唐捐身子一欠,魏郁急忙往后躲。
“我跟你不熟,找我有什么事?”
“这里不方便,我带魏院长去个地方。”
桑莆隔壁老街的程家糖水铺,唐捐没想过它还在。店面还是十来平,墙上刷了奶油色的漆,门口还放着一条长板凳,中间都凹了下去,靠街边支着一把红色的遮阳伞,底下是张四方小木桌,四把带靠背的竹藤椅,唐捐捡了个向北的位置,点了两碗小吊梨汤,还是青花瓷碗和汤勺。
“你有事就说,我没时间跟你在这耗。”魏郁解开快要被肚皮撑爆的西服扣子,根本没看桌上的东西。
“魏院长辛苦了一天,特地给你点的小吊梨,润润嗓。”
唐捐把青花瓷碗挪到魏郁眼前,还是捧着一张笑脸。
魏郁皱着眉,拿起勺子眯了一口,问到底什么事。
“我想知道,我父亲当年到底做了什么让他死无全尸。”唐捐喝了一口汤,勺子抵在嘴唇上,仰着头问。
“啪”的一声,勺子落地,唐捐瞥了一眼,招呼老板再拿个勺子,说有人年纪大了,手脚不稳,多担待。
老板认出了魏郁,说魏院长年轻时经常在他们家喝糖水,打碎一两个勺子不打紧的。
魏郁脸颊肌肉颤抖,冲老板点了下头。
“我不清楚。”魏郁缓过神后的第一句话。
唐捐端起碗,一口闷了碗里的汤,咬到了梨,嚼了,咽下。
“那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常年混迹于同志酒吧?”
魏郁眼珠子一动,抬了头:“喜欢男人又不犯法。”
也是,老子都好这一口,儿子怎么能不紧跟其后呢。
“吸毒违法你知道吧?”
魏郁脸一下冷了,让他不要信口雌黄。
唐捐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那个视频,杵在魏郁眼前。
“你跟踪他?”
“我父亲到底怎么死的?”唐捐收回手机,冷着脸问。
“我真的不清楚。”
“堂堂北大高材生,玩男人,吸毒,这两样随便丢出去一个都可以让他成为顶流,魏院长如果愿意,我自会拼劲全力满足你这个要求。”唐捐握着手机,手背青筋暴起。
“你不要太过分。”
唐捐笑了,过分,屁事还没做呢,过分你大爷。
“你说我父亲轴,不然也不会死无全尸,你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在医院被人砍,一周后那人死了,他莫名其妙成了犯罪嫌疑人,刑警队还没审完,他就签了认罪书自杀了,我母亲刚去看了他的尸体,当天晚上他的尸体就被大火烧成灰烬,审问记录也被烧了,什么都没了,最后落个畏罪自杀。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都能看出这里面的猫儿腻,而你却说一点儿都不清楚,骗鬼呢。我告诉你,如果有生之年不能替父亲洗刷冤屈,我不介意拉上几个垫背的下去陪他。”
魏郁不知何时拿起了勺子,在碗里搅弄,边搅边说:“当年你父亲给李拓的母亲开错了药,导致人家病情加重,我让他给人赔礼道歉,他死活不肯,跟我犟,说他没开错药,后来李拓就跑到医院要杀你父亲,幸亏老方眼疾手快夺了刀,不然,哎,可惜也没活多久......”
“不可能,我父亲从医十几年,不可能开错药,你骗我。”唐捐头皮“唰”地一紧,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不是。
魏郁放下勺子,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还有事,走了。”
魏郁走了,唐捐身子往后一靠,椅子吱吱扭扭地响,魏郁肯定在骗他,父亲开药相当谨慎,接了疑难杂症,总是熬夜看书想治疗方案,不可能犯开错药这种低级错误。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那说的那样,那父亲找江凌做什么,魏郁肯定知道真相,而这个事情跟他有很大的关系,不然他不会守口如瓶。
太难了,唐捐仰起头,黑夜慢慢爬了上来,一道残月挂在枝头。
店里人慢慢多了,有结伴而行的学生,也有刚下班的小情侣,耳边嗡嗡直响,唐捐不想听,也不好意思赖着,找老板付了钱,往地铁口走。
忙活了一个多月,唐捐觉得自己特没用,什么也没查出来,从书房的架子上拿了嵌有父亲照片的相框抱在怀里,窝在沙发三角区抹眼泪,嘴里一遍一遍嘀咕着对不起,说自己没用。
开始呜呜咽咽,后面就放声大哭,鼻涕挂在袖口,喉咙胀痛,哭够了就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刷牙,镜子里的人他不敢认,肿着眼睛,眼角还有泪痕,他急忙用毛巾裹了冰袋敷眼睛,自以为有点儿用,来到律所还是被人看出来了。
“唐律这是哭了一晚上?”苏覃刚攀上唐捐的脖子瞬间就滑了下来,麻利儿地站正站直。
唐捐捏捏眉心,说昨晚熬夜看完了余华的《活着》。
“我还以为你是为情所伤,原来是看小说啊,我上大学看《活着》也哭了,富贵太惨了,你有没有看同名电影?”
唐捐一大早就扯谎,他没看过余华的《活着》,一个光听人说就很惨的故事,他没勇气拜读,更别提具像化的电影,苏覃问他,他只好摇头。
“那你看之前备好纸巾。”
唐捐点头,回到办公室整理堆积如山的案件资料,刚翻了两页就接到张万尧的电召,老东西这段时间不是忙着查案子吗,找他干嘛。
唐捐沉个脸敲门,没人应,直接推门。
“找我干嘛?”唐捐站在门口问。
“站过来,我听不清。”张万尧的头埋在一堆案件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唐捐关了门,沉着脸往过走,两手搭在案件上,大声问:“找我干嘛?”
张万尧抬头,叼着截烟屁股,嘴角都是胡渣,看了眼唐捐,又把头埋了下去,铅笔在案卷上画圈。
“昨天去找魏郁了?”
“关你屁事。”
“他告诉你想要的东西了?”张万尧把手里的案卷丢到一边,从另一摞上面拿了一本继续翻着。
“你都知道就别问了,我还要整理案件,没时间跟你逗闷子。”唐捐转了身,走到门口听到了张万尧的声音。
“晚上八点跟我去参加律师大会。”
“爱谁去谁去,我不去。”
“你要继续在这行干,老老实实陪我去,不然就滚蛋,我保证没人敢收你。”张万尧说完手里就多了根烟。
打火机“砰”的一声响,唐捐握紧拳头,腮帮子咬得紧紧的,说去。
苏覃听说唐捐要去参加律师大会,嘴巴张得像是要吞拳头,说能参加律师大会的都是人中龙凤,很多都是一级律师,处理过数十亿甚至上百亿的并购案,帮著名影星谁谁谁打过官司,不仅能力出众,而且个个都是俊男靓女,年轻貌美。
唐捐听到这立马打住,按国内这升级速度,能混到一级律师,最年轻也大都是张万尧那个年纪,男的大都秃了头,哪里俊了,女生也只能说风韵犹存,但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年轻。
苏覃让他别在意这些细节,参加律师大会,除了律师,还有各大企业的老总,尤其是那些做企业的明星,他们也会趁机捞人,为自己所用,所以每到年末,都有律师削尖了脑袋往里钻抢案源。不过听说张律好多年没去了,秦会长三番五次邀请他,他都说自己查案子,没时间,这次不知道为啥突然想通了。
唐捐没功夫想这些,一头扎进案卷理线索,公诉人以故意杀人罪对白苏提起诉讼,他就要想办法整理过往郁磊对白苏的侵犯,找医院要就诊记录,去派出所要报警记录,还要跟社区妇联沟通,白苏曾经给他们反映过自己遭受家暴的情况,妇联也派人在他们家巡视了一周,郁磊每次都拎起酒瓶要砸人,把人全吓跑了。
欣慰的是,妇联的人愿意出庭作证,这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愿意出庭作证的。
七点,小元来接唐捐跟张万尧去律师大会,开到一半停了,张万尧下车,把唐捐拽了下来。
“我自己会走。”唐捐小脸一拉,眉心皱巴巴的。
张万尧没理他,走进靠街的一家店,门童上前开门,唐捐抬头看了眼商标,就一个Z,进来才知道是卖西服的,清一色的黑,整得挺大,看不到客人。
“给他挑身西服,要快。”
“好的老板。”
张万尧吩咐完就靠沙发坐了,烟刚掏出来就被刚刚应声的女店长发现了。
“老板,这两天消防队查得严,不让抽烟,您委屈一会儿。”
张万尧眉心微蹙,让她赶紧挑衣服。
女店长笑着朝唐捐走去。
老东西涉及的领域还挺多啊,又是地产又是服装的,唐捐说自己没钱,也不用买衣服,自己这身就挺好。
“快去。”张万尧靠在沙发上指点江山。
“我说了不要,这身挺好的。”唐捐低头看自己的西服,他回国前舅妈送的,好几千美金呢,不比老东西这儿的差。
“你代表的是尧庭,衣服皱皱巴巴的像什么话!”张万尧抬高了音量,把女店长吓一激灵。
皱吗?唐捐扯了扯西服,昨天在沙发上窝了一晚,袖口跟衣摆有点儿皱,其他还好啊,真用不着穿新的,刚发了工资,还没捂热乎呢,就算张万尧不要钱,他也不愿意欠这个人情。
“皱了熨平就好了,干嘛非要穿新的?”唐捐脱了西服,交给女店长,“麻烦您帮我熨一下就好,谢谢。”
女店长拿着唐捐的西服看向张万尧,半晌等来一句,听他的吧。
唐捐不想跟老东西坐一块,就趴在收银台等,刚侧过脸,就看到张万尧正盯着自己看,像是猎人盯着猎物。
唐捐里面是件黑色贴身高领线衣,黑西裤,从张万尧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的翘臀,窄腰。
唐捐感受到不怀好意的目光,默不作声站直,脑袋往操作间探,这衣服熨得够久,搞得他有点儿坐立不安,耳朵直发烫。
很快,女店长两手捧着唐捐的衣服从操作间出来,唐捐接过披上了身,走之前对人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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