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捐第二天回到北京是下午三点，没回家直接去了律所，整理好白苏的资料就上网查那个固心口服液的事，当真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他回家翻起了老报纸，在九七年三月十五号的报纸上找到了刊登的广告，固心口服液，早喝早健康，赤药集团，您的健康卫士。

这样就对上了，唐捐从床上跳了起来，梦里都还在笑。

第二天上班嘴角根本压不住，江宇过来攀他的脖子，问他有什么开心的事儿，他说昨晚看了一部喜剧电影，江宇问名字，他说忘了。

法院通知三天后出庭，唐捐这两天都跟苏覃闷在办公室整理案宗，见他们忙，江宇打了饭带上来，苏覃一脸不可思议，江宇说他也是受人之托。

唐捐一手翻资料，一手干饭，就是这两天的菜淡了些，什么虾仁滑蛋，西红柿炒鸡蛋，白灼虾，山药炒木耳，如果不是对菜的味儿熟悉，苏覃都怀疑不是从湘客那端上来的。

伤口还没好，唐捐开庭当天脸上还贴着创口贴，作为被告辩护律师，这一次他身边只有白苏的母亲，只是幸好对面的公诉人不是宋颋，他还没做好准备，有天在法庭上跟宋颋互怼。

宋颋一脸无所谓，说他挺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天天嚷嚷着咱法庭见，唐捐总回他一句滚。

法官宣布带被告人的时候，白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快两个月没见的女儿，嘴里嘀咕着，她瘦了，瘦好多，本来就瘦，这下皮包骨了。

唐捐起身扶她坐下，说不是有意骗她，白苏不想让她操心。白母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都知道。

知道有摄像头，白苏一直低着头，只能看到一个黑色无檐冷帽，法官验明正身的时候她才缓缓抬头，眼睛看着唐捐他们。

公诉人以故意杀人罪起诉白苏，法官问被害人父亲的民事诉讼请求，说要白苏赔安葬费精神损失费等一系列费用一百八十万，白母一听就炸了，跟唐捐说不可能赔这么多，唐捐说法院自有裁决，不会由他漫天要价，白母这才放心。

法官问白苏对公诉人提起的诉讼有无异议，白苏颤颤巍巍举手，说有异议。

“他一喝酒就要打我，我是正当防卫，没想要杀他。”

“那你为何第一刀就刺向他的左胸口，而不是其他非致命位置？”

今天的公诉人叫韩仕章，比宋颋大三届，如今是三级检察官，在院里总是压着宋颋，喜欢以过来人和学长的身份指导别人做事，说话总带着官腔，宋颋不咋喜欢。

“楼道里没灯，我也不知道自己刺的哪里。”白苏低着头，两手拳在嘴边。

“那你为何在已经捅伤他左胸口的情况下，又接连捅了两下腹部？”

“我，我只想让他赶紧走，不要进我家。”

白苏拳头攥得紧紧的，眼睛向唐捐的方向瞟，法官问唐捐有无异议，唐捐举手说有异议。

“根据我当事人跟她邻居的证词还有其医疗就诊记录可知，被害人郁磊在结婚四年间对我当事人殴打侮辱共计168次，大概平均一周就要遭受一次暴力，其中113次发生在酒后，造成我当事人头骨骨裂，脑震荡，肋骨骨折，□□撕裂等多处创伤，对其身体和心里都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另外，郁磊曾给我当事人发消息，说如果离婚，他一定会杀了她，所以当郁磊再一次醉酒出现在我当事人面前，她的人身安全可以默认受到侵犯，她是在保护自己生命财产不受侵害的情况下对被害人有了伤害行为，对其造成的死亡结果并无主观故意，因此不构成故意杀人罪，属于正当防卫。”

唐捐说话的时候，左边脸颊上的创可贴时而皱在一起，时而舒展。

法官让控辩双方对白苏进行讯问。

“被告人白苏，被害人郁磊平时喝醉酒对你有暴力行为时，是否用过刀？”韩仕章沉着脸问。

“有，不仅用刀，擀面杖，高尔夫球杆，雨伞，还有烟灰缸，只要他能看到的东西，都会往我身上使。”

“事发当天他手里除了酒瓶，是否还有其他东西？”

“没有。”

韩仕章刚问完，唐捐就提出他的问题。

“根据我当事人白苏的邻居邱向仁的证词，他出门倒垃圾，听到郁磊说今天要弄死我当事人，大不了同归于尽，白苏，郁磊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吧？”

白苏看着唐捐，重重点头。

“运发百货保安赵兴国的证词，被害人郁磊曾于十月二号下午六点，尾随我当事人至运发百货，俩人发生争执，郁磊将我当事人拖至绿化带殴打，造成我当事人身体多个部位受伤，郁磊被一好心大哥拦住，我当事人才可逃脱。白苏，郁磊在对你实施暴力行为的时候，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晚上一定要找人弄死我，说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我。”白苏说完就低了头。

唐捐刚想提问，被原告代理律师抢过了话。

“事发当天也就是十月二号晚十点三十分左右，被害人郁磊喝醉酒找到你时并没有对你有任何侵犯行为，对吗？”

白苏又在抠指甲，眼神飘忽不定，最后说是。

唐捐心一紧，抬头看向那位律师，同样也戴着眼睛，恍惚间以为看见了李默，那个让他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的人。

这位声音虽说柔和，但句句都带刺，也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法官让对刑事部分进行举证和质证，唐捐看到了希望，他的行李箱里装的全是证据。

韩仕章手里拿着遥控器，一张一张播放郁磊的尸体照片和法医鉴定结果，其左胸，左下腹和右下腹各中一刀，造成创伤性失血性休克死亡，致命伤为左胸口那一刀，犯罪事实明确，因此，白苏犯故意杀人罪成立。

唐捐立马反驳，在PPT上展示邱向仁的证词。

“这是邱向仁的证词，我当事人是受到被害人郁磊的语言恐吓，才使用工具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不受侵犯。”唐捐停顿了三秒，按压遥控器，继续说，“这是运发百货门口监控拍到的视频，事发当天下午，郁磊对白苏实施暴力，并语言威胁恐吓，说晚上一定杀了她，因此事发当晚当被害人郁磊出现在白苏的家门口时，白苏有理由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不受侵犯，其次，白苏在事发后及时拨打120，将被害人送到医院抢救，对其造成的死亡结果并无主观故意，也没有置之不理，因此不构成故意杀人罪，属于正当防卫。”

“被害人郁磊当天下午对白苏的暴力行为跟晚上醉酒后发生的事情并无连贯，案发时并无暴力行为，因此正当防卫不成立。”韩仕章。

唐捐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白母拽了拽他的衣角，轻声说：“怎么办，郁磊当晚确实没伤苏苏，这是要判刑了？”

唐捐拍了拍她的膝盖，小声回她：“阿姨您不着急，才刚开始。”

白母眼皮颤了一下，抓住唐捐的手说谢谢。

唐捐深呼一口气，翻到另一堆资料，启动按钮，PPT上出现一张照片。

“2015年7月15日，这是法院发给白苏的人身保护令，被害人郁磊无视法院规定，先后对白苏跟踪殴打共计31次，事发当天，郁磊先尾随后实施暴力，晚上醉酒上门骚扰威胁恐吓，其行为本身就违反法院规定，对白苏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所以白苏可以启动特殊防卫。”

看着屏幕里的《人身保护令》，旁听席跟直播间的人都唏嘘一片。

原告代理律师卓昀举手说自己有异议，法官让他说。

“特殊防卫只针对于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进行防卫，而被害人郁磊只是醉酒，手持一个酒瓶而已，只有语言上的威胁恐吓，没有任何实质行为，对被告人白苏的人身安全并不构成严重威胁，因此不构成特殊防卫。”

他讲完后，跟韩仕章对视一眼，嘴角有控制不住的笑意。

唐捐把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握着手里的按钮，继续。

这次是一个视频，“卡擦”一声，啤酒瓶砸在地上四分五裂，郁磊一身灰色珊瑚绒睡衣，晃晃悠悠冲缩在沙发一角抱着身子发抖的白苏冲过去，揪起她的头发往冰箱上撞，连撞了三下又把她拖到电视柜那边，一手抓着她的头往墙上撞，“砰砰砰......”一共撞了十三下，血顺着白墙往下流，滴在电视柜上，白苏蹲在地上抱头求饶，让他别打了，她不离婚了，不离婚了。

郁磊摇摇头，抬起脚就冲白苏的□□狠踢了一脚，白苏“啊”地惨叫一声，身子滑向茶几，脑袋直直地撞在茶几的锐角上，倒了下去，白色地板瞬间涌出一滩血。

白苏疼晕了过去，说不出话，郁磊见状毫不慌张，转身从玄关置物架上取下一个绿色的网球拍，加快步伐冲白苏走了过去，二话不说抡起球拍，冲地上的白苏挥去，网球拍在脸颊上啪啪作响。

白苏一动不动，郁磊随即调转方向，拿着拍头，将拍柄对着白苏，像打高尔夫球那样，先往右挥，再往左挥，从脖子开始，一直到脚，最后拍头变弯，中间的网线尽数崩断，他才瘫坐在地上没继续动弹，嘴里一直嘀咕着，贱人，要你跟我离婚，我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视频内容结束，其实播放到一半的时候，白母就开始嚎啕大哭，唐捐一直拍她的背，让她情绪不要那么激动，白苏则仰头对着视频，一脸淡然，好像里面那个遭受暴力侵犯的人不是她。

“这个视频发生在今年9月10号的晚上十点，在法院判决我当事人白苏跟被害人郁磊不予离婚后的第二天，事后经第三方鉴定，我当事人颅骨骨折，鼻漏，身体多个部位瘀血肿胀，构成轻伤一级，这是照片。”

屏幕里的白苏，后脑勺被砸撞出一个血窟窿，并配有她缝合后的照片，总共缝了四针，额头全是血，顺着眉毛滴落在眼皮上，脖子，胳膊，腹部，腿部都是淤血。

“那为什么没有报警？”卓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