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蓝的灯光在不停闪烁，一道道藏蓝色身影在河边和村口来来回回地搬运东西。

三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则在和负责记录的警员交接。

另有五个人靠着墙不做声。

白玖桉下来的时候，那些警员正巧准备去坟山。

陆知屿眼尖，先瞧见人后便高高举起手挥了挥。

熊举国上前一步，伸出右手：“我是三队总队、一组组长熊举国。”

“白玖桉，一队顾问。”

“白顾问这次可是出了不少力。”熊举国沮丧的眉眼流露几分浅淡的笑意和欣赏。

白玖桉客气地回以一笑：“比不过熊队长。”

“白顾问好，我是三队一组随行医生周提。”小葡萄见人看向自己，连忙拄着拐杖打着招呼，她的腿伤势微重，短时间内需要调养，“这位是我同组的队员，郝临池。”

“幸会。”白玖桉不着痕迹地多看了一眼郝临池的眼睛，随即回到了席释景边上。

也是绕到席释景身边，她才看到那个还没人腿高的小孩。

“姐姐。”

大壮抓着席释景裤腿，怯生生探出脑袋打招呼。

他抱着一只穿着碎花小裙的兔娃娃，看向白玖桉的眼神没有恐惧，只有感谢和敬畏。

“嗯。”白玖桉没有对他做出任何谎言，只是淡然陈述着事实，“他们都离开了。村长要你跟着哥哥们去城里。”

大壮握着兔娃娃的手不由得收紧：“我回不来了吗？”

“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拆掉。也许未来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彩霞村重新出现，也许他们都还在。”

任谁听来，白玖桉安慰这个大小孩的话术都很童话。

大壮一直都觉得自己是男子汉，是大孩子，他从来都不哭。

可是今天，他喜欢的村长爷爷大伯叔婶都离开了，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没人养的小孩子了。

“呜……”

大壮积压了几年的委屈，随着那一声声哭啼，尽数发泄出来。

他扑进白玖桉的怀抱，寻求最后一丝温暖：“我没有家了，我的家都被坏蛋毁掉了，我想回家……”

“走出这座山吧。”白玖桉轻轻环抱她，“山外还有你的家。”

白玖桉将那只兔娃娃好好放在大壮怀里，用仅他二人可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听姐姐的话，乖乖地离开这里，跟着眼睛看到的离开，村长爷爷他们在等你。”

彩霞散，水月破。

归途。

席释景在等红灯间隙看向白玖桉：“孙莲怎么样？”

“如她所愿，归于尘土。”

“老孙让我帮忙问一个问题。孙庄年有提及他上过山，他上山是去做什么？”

“他只上过一次山，为了埋葬那些枉死的人。”

“你昨日给我的镜子，京研那边收走了。”席释景一边留意附近的状态，一边道。

白玖桉靠着窗闭上眼睛，聆听车厢放着的轻音乐：“嗯，本就是给你们用的。”

回想起昨下午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席释景不禁发问：“镜像世界，很容易被创造吗？”

其实席释景想问的是“镜像世界，会每时每刻存在吗”。不过话绕在嘴边，总是觉得奇怪，斟酌许久，才问出此话。

纯粹的黑眸映入席释景的侧影，温婉的声音在车厢缓缓响起。

“没有标准，不过付出代价，肯定是能建成的。”

“陆三和老孙说，昨晚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抽了出来，再有意识时，能感觉到脑海里多了其他东西。”席释景指尖轻轻敲着方向盘，语气担忧，“会对他们有影响吗？”

“不会，只是有人将他们神识抽离了一瞬，让他们幸免被黑茧蚕食同化。”

白玖桉语气平淡，说着看似对她来说再平淡不过的事，却在席释景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长宁街热热嚷嚷的，满是生活气息。

白玖桉在路口下车，正准备关上车门，忽而听见里头的人和她说话。

“白顾问。”席释景将放在袋子里保存的如彼花给她看，“谢谢。”

“席队长客气。”她轻笑一声，关上车门。

长宁街这一片最不缺的就是吃饭的地方。一条街一连串都是餐饮相关的大小店，中间夹着几家便利店。

烟酒店。

一个贼眉鼠眼、流里流气的中年男子手拍在冰凉的玻璃上，粗哑的声音洪亮有力：“老板，来包华子！”

“诶。”老板抽出一盒递给中年男子，熟络地和人聊天，“老李，这几天都没看你卖菜，又跑哪去打牌了？”

“嗐，就王妹子开的那饭馆。”老李点了根烟，咬着滤嘴含糊不清地指着路口那棵树下的人，“那个人我莫见过，打哪来滴？”

老板伸长了脖子才看到人飘走的头发，瘪了瘪嘴：“莫乜到啊……长莫样？”

“长莫样？长我心尖样……”老李嘿嘿笑着，颓靡的眼神中透着坏劲，“这一坨来新的人不，我问你。”

老板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斥他没正形后认真回想了一下：“刘花儿的楼上好像租了个人，一年前来的，也没见出过门。”

“这样啊……”老李逞了口舌之快后，心情大好，昂首阔步消失在了拐角。

老居民楼下的大坪里，中间的小桌前坐着一堆年纪相近的女人，正人手一把瓜子聊得热火朝天。

“欸你们听说了吗？这个世界要翻了！”一个戴着美甲的妇人压低声音说道。

“你要死哦，这话说的忒不吉利了哦！”

“反正都是自己人嘛。再说我可没胡说。”妇人拨了拨自己卷曲的发丝，“我侄子公安的喽，今儿个说要回来过年，顺便多聊了两句。他说，我们这有个村里头发生大案子了，特情局那些人去查的哟。”

“特情局……嗷，就那个新部门么。欸，刘姐，你楼上那个租户是不是就那部门的？”

“哦对对对，刘姐，那丫头在家吗？你问问她呗，我看她蛮温柔啧，你和她亲近，你问问。”

被提到的刘婶低盘着头发，眼角多有细纹，山根挺拔，面相偏俊。

她看起来有些窘迫：“这不好，没正式报道的肯定是局里规矩，我……”

“欸，白丫头！”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竟是引得一堆人都回头看向了门口。

“各位婶婶上午好。”白玖桉对着那么多双目光，从容不迫地走近她们打招呼。

刘婶感受到来自各方暗示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慢慢站起来：“丫头，有几天没见着你了，是有事去了吗？”

白玖桉会心一笑，将目光移向桌前坐着的那些妇女，温声细语地提醒道：“确实是有事去了。各位婶婶就莫要为难刘婶了，我出差外地，婶儿没有千里眼，哪儿看得到我在做什么。”

“嗐，白丫头你说你与婶婶们生疏什么……你出差可是遇到什么新奇事？要不给婶婶们说说，解解闷？”

“婶婶们说笑，我就一小小顾问，出差这两天就提供些文本知识，剩下的核心事根本用不着我。”白玖桉淡淡一笑，“不如张婶婶的侄子位高，知晓许多。”

“嗐，那有啥……”张婶有荣与焉，胸膛都挺直几分，眉飞色彩地拉着姐妹准备讲讲自己侄子的光辉事迹。

白玖桉轻巧揭过这件事之后，随便寻了个由头回屋休息去了。

此时。

席释景甫一回局报道，便进办公室开始整理工作报告。

陆知屿和孙航尹也在几分钟后进入办公室。

“小爷我回来了！”陆知屿如二哈撒欢似的扑进办公室的沙发上，翻身一滚，“爱卿们还不摆驾？”

孙航尹哼笑一声窝进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脚点地滑来滑去：“哦，我亲爱的陛下，你的摄政王正上奏参你好吃懒做、昏庸无道呢。”

“切，天不知地不知，谁罚我……”陆知屿把头闷进抱枕，瓮声瓮气地问话，“话说哥你问了原因了没有？我那时候感觉到湿乎乎的东西爬到我脑袋里，可恶心了。”

“说是抽你意识来的。”席释景简言意赅。

陆知屿惊悚发抖，张目结舌地看向席释景：“真假的？”

“嗯。说是以免让你们两人变成怪物。”席释景的手感觉要擦出火花，声音却异常平稳。

“感觉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陆知屿长叹一声，又倒了回去。

孙航尹转了转重新套回手指的钻戒，轻轻摩挲着。

“话说，祝简和孙玉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孙庄年，他上山做什么？那次和陆三去找孙庄年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但那时候时机不对。”

“白顾问说是为了埋葬那些枉死在山顶的警探。”席释景笔尖一顿，他思考了一会又继续书写：“至于孙玉和祝简……”

“孙莲看重祝简的纯洁，便通过巫术加强祝简与孙玉的灵魂联系，再用异界的禁术转移自身的诅咒，以缓轻痛苦。”

“所以即使祝简死了，孙玉仍旧能感觉到变成影主的她还活着，甚至能够发现她。”

陆知屿想起日记后恍然大悟，但随即是新的疑问，“为什么孙玉会在屠杀那一日破窗而出，再然后被发现尸体？”

“这个没有具体的讲究。”席释景继续翻页埋头书写：“小尹子，皇上问你话呢。”

半梦半醒的孙航尹打了个激灵，快滑落椅子的身体慢慢做正：“啊？哦，虽然没有官方说法，但是根据前后的条条线索，我们猜测是孙玉察觉到了祝简不对劲便想去找祝简，然后被那些黑衣人发现了，就被灭口了。”

“但由于巫术的作用，他活了。”

“和祝简共用一个躯体？”

“是的呢。而且看黑衣人想分开他们的强烈心愿，他们的灵魂共融估计出了问题……”

陆知屿拍掌轻呼，“所以，可能是黑衣人想把祝简做成杀人利器，但孙玉的突然出现导致祝简的不受控情况减缓，甚至出现可以短暂变得理智的意外情况。”

“这或许就是灵魂共融问题的核心，也是黑衣人迫不及待要找到容器的原因。”

他们拼拼凑凑倒也凑出了一个比较完整事件。

三队一组办公室，没有一个人不是愁眉苦脸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胡五没有回来。

死亡名单第七位，胡祥云。

之所以喊他胡五，是因为小组他排第五。

周提正一阵后悔：“对不起，当时我袭击异类失误，胡叔他……明明已经出来了，为什么最后会变成镜面人？”

“你记得镜子里的自己吗？”

周提的哭声戛然而止，显然她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是，他就在我身边，没有任何变化。他是一直到席哥出现，拿出镜子的时候才变成怪物的。”

“我去问问吧。”熊举国看着她的样子，拿起外套就推开门出去，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句，“小葡萄你先帮忙整理一下信息，我等会回来写报告。”

席释景好不容易快完工，正准备带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子出去吃一顿，没承想熊举国来了。

“老席，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空旷无人的阳台，两个身形挺括的男人倚着栏杆扶手沐浴久违的阳光。

“镜子哪来的？”

“京研新产品，代号014。”席释景面不改色地说道，“前几日我去外省出差的时候，林局让我去领的，说是如果任务能用到就用。”

“行。”

熊举国自然没理由不相信，一是在他心里席释景信得过，二是他若不信，他可以申请京研设备信息查看权，席释景所言是真是假自有分晓。

本来他还想问问那个叫白玖桉的空降顾问到底什么来头，转头发现两颗鬼鬼祟祟的脑袋，忍俊不禁：“行了，不打扰你们三吃饭……你报告完成了吗？”

席释景含笑颔首。

熊举国一瞬间苦起脸，一边抱怨一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办公室。路过陆知屿的时候，还顺带薅了一把那头软绵绵的蓬松卷发。

“手感真不赖。”

陆知屿幽怨地盯着对方的手，幽幽地威胁道：“小心我半夜爬墙拔光你熊毛噢。”

席释景三人对饭店什么的并不挑，就近选了个局内风评好的私房菜馆。

“哥，罗琪他们这次行动怎么弄？”陆知屿一边夹菜，一边询问。

“等督查组那边的人。”席释景慢慢道，“这次任务风险剧增，我们不能再温水煮青蛙了。”

“釜底抽薪也不赖。”孙航尹接着说道，“但是不能保证督察组的人没有被沐家操作。”

私房菜馆生意火热，座无虚席。人人都面目红润，他们的声音甚至将菜馆的犄角旮旯尽数填满，以至于完全掩盖了席释景三人的声音。

“榆城可不是沐家一家独大。”席释景慢条斯理地夹起碗中的菜，“这里饭菜不错。”

闷头扒饭的陆知屿默默竖起大拇指。

他咽下口里的饭菜，语气懒洋洋的：“谢家早就想吞并南部市场了，刚巧明天我要去看我弟，我顺带去见见老朋友。”

“可以。”席释景点点头，“我下午会回家一趟，年后回来。”

孙航尹一听，眼睛眨巴眨巴，嘴巴闭了又张：“合着就我一个人面对那又臭又长的总结会议？”

“嗯哼。”陆知屿幸灾乐祸地向孙航尹挤眉弄眼，“谁让小姜进修没回来呢，要不然你也可以不去啊。”

孙航尹看见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切。”

粉色霞光拥抱着无际的苍穹，青青叶色渲染着热闹的街区。花朝少有的好天气注定今天的长宁街会热闹非凡。

刘婶提着一个满满当当的袋子敲响了没有任何装饰的铁门。

门应声而开。

白玖桉见了来人，将门全开：“刘婶，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有没有。丫头啊，我看你这快过年了也没出门进过年货，这不给你送些东西来。”刘婶笑容可掬地将手中的塑料袋递给白玖桉，“你也别拒绝婶婶我，平日里你也帮了我不少。这些呢，是婶婶的小小心意，你可不能拒绝。”

白玖桉无奈地接过，真情实感地回以一笑，侧身提步准备进去做什么。她刚一转身，刘婶便拉住了她。

“丫头，你不用回我礼。我家还煮着饭，我先下去了昂。”刘婶拍了拍白玖桉的手背，两眼滴溜一转，附耳悄咪咪地说道，“你李婶的丈夫从拘留所出来了，他最是流氓，还爱贪小便宜，丫头你要锁好门，平时见了他，千万不要搭理。”

“好，谢谢刘婶。”

白玖桉送了刘婶，便关上房门进了卧室。

“妈！你的乖儿子我回来了！”一道清亮的男生声音随着开门声响起。

厨房的刘婶闻声把刀放到砧板上，草草洗了个手，边用围裙擦手，边往外走：“嘿呦，这么快就到家了。坐车回来累了不？还差一个菜，你先坐着。”

男生喝了口水就溜进厨房看着刘婶炒菜：“妈我跟你说个大事。”

“什么大事？你有女朋友啦？”刘婶觑了他一眼，眼睛冒光，满含期待。

男生身子一僵，打着哈哈挥摆几下手，似乎有些心虚：“工作那么忙没时间……嗨呀，妈，说正事呢！”

“去去去，拿两副碗筷到桌子上去，吃饭的时候再说……”刘婶当即没了兴趣，一边盛菜一边像赶苍蝇一样让人出厨房。

面对喷香的饭菜，男生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嘴里嚼吧着饭菜的他含糊不清地说这话：“妈我和你说，我要升职了！”

“真假的？”刘婶又来了兴致。

“真的！”男生又添了一汤勺的西红柿蛋汤，埋头扒饭，“年后上班我跟我组长要到家这边来工作，主要是扩展市场。要是这事成了，你儿子我马上就加薪升职了！嘿嘿。”

“拓宽市场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哦。”刘婶高兴了一瞬又变得愁眉苦脸，“就是我这个没读书的也晓得这南部归这沐家管，那谢家手再长哪能只手遮天呢？”

“诶呀，妈你不知道……”男生做贼似的左右观望一下，侧身上前附耳窃语，“沐家出乱子了。”

刘婶目瞪口呆地看向他。

“这可是我们内部传的消息，保真的。听说那沐家跟超自然生物有来往，被督察组的查到了，这会子恐怕自身难保。”

“所以你们趁机打抢？”

“诶怎么这么说你儿子呢，多难听啊……话说妈，你最近小心点。”

“又出啥子事了？”刘婶看自家儿子那模样，心头没由得一慌。

“听说有超自然生命在我们这附近杀人……”

刘婶摸着心口挥摆两下手，脸色都白了几分：“净说鬼故事，诶呦，呸呸呸，吃饭吃饭……”

“妈你别不信啊，特情局那神鬼莫测的部门都存在，这消息你也别不信啊。”

“行行行，我信行了吧，快吃饭，等下菜都凉了。”刘婶一边吃着，一边又想起了什么事，“话说回来，长虹区那个丫头怎么样了？”

男生停箸思索了一会，脑海中才出现一个模糊的印象：“你说杜娇妹妹啊？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在王阿姨的饭店打杂工来着。”

“诶，你说这丫头也是命苦……也不知道她那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我反正最近在家，可以多关照她一二。对了，杜娇妹妹她还在被那个啥嘛？”男生皱着眉头，看着神情不悦。

“最近是没看到伤……这丫头，也是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