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成皿:落种

七月的太阳艳,莲花更艳。

谁称赞莲‘不蔓不枝’?可水面下无数的根茎不也互相缠绕着吗?

镜子般的水面不在意暗地里的纠缠不清,它只倒映可望不可及的天空,还有那些离天空更近的花。

池中铺开的团团叶片虔诚地簇拥着盛放的花,它们祷告着,惟愿它们的花能快快长大,攀升到更高、更远的天空。

快被更多的人看见啦!

快被更多的人在意啦!

. . . . . .

“嘶——”

老旧的推拉门挪动得不甘不愿,每一毫米位移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抗议似的声响。

梁胄赌上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半推半挤出了一条能通过的缝隙。

“欢迎光临!”

未见其人,梁胄先接收到了门后传来的问候。等他看清屋内黑衬衫少年那僵硬的嘴角,他才有点相信自己找对地方了,毕竟在别处恐怕很难见识到这般露骨的假笑了。

“请问,是您这儿接案子吗?”梁胄一边用手拨弄着一头被汗打湿的黄发一边试探性地问道,眼前人过于年轻的外表还是让他放心不下自己的方向感。

“您是指什么样的案子呢?”少年抬眸观察面前的金毛寻回犬,轻声问道。

“就是……单纯用科学不太好解释的那种。”梁胄答得犹犹豫豫的,怕万一真是走错了被人当成疯子。

“您是指灵异案件吧!接的接的!您有任何这方面的困扰都请告诉我,我一定帮您解决!” 少年的语调一下子变得高亢,充满了对工作的热情。

梁胄有种这人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握住他的手的错觉,少年粘稠的热络让他回忆起了小时候过年亲戚家买的劣质巧克力,甜得腻人,齁得烧心。

但终究是自己有求于人,他只能也回给少年一个扯得嘴角生疼的微笑,客气地问道:“大师您怎么称呼啊。”

“您叫我小燐就行,火字旁的燐,很好记的!”少年说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您坐着稍等,我给您倒杯茶咱们再慢慢聊案子的事!”

一时之间梁胄还真想不起来几个火字旁的汉字,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他接过少年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和事务所破旧的环境不相配的是,这茶水的味道意外的不廉价。

或许是采光差的缘故,屋里气温一直偏低,这时手中茶杯传来的温度竟让他在这三伏天里贪起了暖,他烦闷的心境也因此平复了些许,于是他捧着茶杯诉说起来访的原因:

“我今天来找您是为了我妹妹,我觉得她可能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平时白天看不出来,但一到夜深人静就变得很不正常。”

讲到这金毛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我仔细给您讲讲事情的经过吧。

. . . . . .

大概是一周前,有天晚上我刚准备睡觉,突然想起有东西落客厅了。我家客厅灯的开关安在大门边上,我嫌开灯麻烦,就直接用手机打了个手电。

我刚拿完东西要回房间,就瞟到右边有个人影,当时给我吓得心跳都停了。

等我缓过劲来了拿手电一照,发现那竟然是我妹。

大半夜的,她就跟中邪了似的站在卧室门口,房间的灯也不开,就在黑暗中死盯着走廊那面大镜子。更诡异的是,我走近一看还发现她在哭。”说到这他又喝了一口茶,

“您见过有人哭的时候眼睛一下都不眨,无声无息的,只有眼泪一直‘啪嗒、啪嗒’地掉吗?

我一下就想到了‘鬼附身’,赶紧喊我妹的名字,看看能不能把她的魂叫回来。但她就像没听见一样。最后我在那踌躇了半天,实在是没辙,只能先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我问我妹,她说她根本不记得这事,我还以为是做噩梦了呢。

没想到当晚我差不多的时间出房间,又撞见她在那哭。

这回不止哭了,她还在往嘴里猛塞东西,具体是啥我看不清,咀嚼的声音听着脆脆的,可能是水果什么的吧?青芒?桃子?” 梁胄的思绪如渐行渐远的风筝,小燐耐心地等待他将自己扯回。

“不好意思跑题了!跑题了!我继续说!” 金毛抱歉地一笑,“那晚我又在镜子前陪着她站了会,除了哭和吃之外她好像又没什么异常,我渐渐感觉她可能不是撞邪了,是生病了。我上网查了查,有人说这可能是叫‘进食障碍’。

可我又发现了别的事。“ 他的笑意消失殆尽,幼犬似的大眼睛圆睁着。

. . . . . .

“我们所在的走廊其实没什么采光,就只有我妹房间的窗户能渗进来点光。

可是她的影子特别扎实特别黑。” 梁胄指向小燐半长乱翘、黑得像假发的头发,“和您的头发一样黑。” 少年一言不发。

“从那天开始,每晚我都往镜子那看,她每晚都在,风雨无阻地重复着流泪和进食。照理说她每晚胡吃海塞,多少会长胖点,可她一天比一天瘦,原本看着挺健康的小姑娘,现在脸颊和眼窝都凹陷下去了。

而她的影子、” 梁胄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握着纸杯的手微微发颤,

“她的影子却越来越胖。

那影子一开始是个细长条,我一天天地看着它的上半截变圆变宽,没多久下半截也。

它和我妹越来越不像,她是披肩发,可她的影子看不出有头发,是上下一个小圆套着一个大圆,倒像是个......雪人!” 金毛攥紧手掌,纸杯里的茶水倾巢而出,浸湿了他的工装短裤。

事件经过讲完了,茶杯也空了。梁胄紧张地望向小燐,希望能得到‘专业人士‘的一些建议。

小燐读懂了他的意思,郑重地点了点头,“ 听起来应该是地缚灵或者幽灵作祟。您来得太及时了!您妹妹的情况再拖下去确实不容乐观,毕竟怎么说哭多了对眼睛也不好。您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

少年以短短几句话就定义了事件性质,还给出了解决方案,这样强大的专业能力,配上热忱的服务态度使得金毛也激动了起来:“我早就听同学说您特别厉害,之前他家狗总对着空气乱吠的事也是您帮忙解决的,他还托我感谢您来着!

这回我妹妹也一定拜托您了!”

在表达热情方面,小燐有着别人敬他一尺,他必回人一丈的原则:“原来是老客户推荐来的,难怪我看您那么面善!那我必须给您最优惠的价格!”他果然还是要和梁胄握手。

但两人的手刚一接触,少年就将手抽了回来,顺势对着腕表确认了下时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演练过不少次。

“趁着天色尚早,只要您想好了,现在付定金,我立刻和您去您家,今天就让那恶灵灰飞烟灭!”

半分钟后,梁胄拍下了定金。又几个半分钟后,两人坐上了去梁家的车。

. . . . . .

mi do re do si

mi si do si la

la mi re mi- so do la

梁家的门铃音乐特别像小燐小时候看的某部动画片的片尾曲,但还没等他辨别出是不是,梁胄的妹妹就来开了门。

女孩生着浅栗色的头发,她的双颊如梁胄所说的有些内陷,五官细看挺有特点的——整体线条圆润,边角却收得锋利。

毫无防备的女孩不小心将视线滑到了小燐脸上,紧接着她的视觉传感器就被那违背肌肉舒展能力的笑容给灼伤了。她猛地眨了眨眼,将‘脏东西’从视网膜上删除,之后她只敢将目光聚焦在梁胄身上,顺便皱着眉用眼神询问他:

【这是哪位?】

金毛目光灼灼,回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语气十分认真地说:“妹,他是来帮你的。“小燐莫名被拍了两下肩。

少年正‘体贴’地维持着笑容,他眯着眼从上到下扫视了梁胄妹妹,然后寒暄道:“您好,您就是‘梁檎’,梁小姐吧!” 提到名字时他故意充分地压迫咽喉肌肉,把咬字安排得很重,听得梁檎后背发凉。

虽然对方的笑脸像被烧熔了的蜡像一般扭曲,但是他黑多白少的眼睛幽深得渗人。

“是......吧?“梁檎迟疑地答道。

少年脸上的笑容莫名加深了两分,他倏地转过头面朝梁胄,表演变脸似的换上了一副坚毅的表情。这脸从蜡像到雕像的前后反差让金毛呆愣了片刻,但他的思绪很快就被拖拽回了现实。

“梁小姐的情况比我原先预计的要复杂,可能需要收取额外的费用。”

小燐的语气总是特别笃定。梁胄听他这么说,原本安定下来的心又开始发慌了,赶紧拜托道:“小燐大师,您可得救救她!她才17岁,未来人生还有无限可能呢!钱您别担心,我去年收的压岁钱一分没花,都给您!”

经过来时路上小燐免费给他进行的倾力科普,金毛已经熟知很多‘灵异界你不得不知道的事’,现在他自觉喊起大师来一声比一声顺口。

梁胄在这拜托得情真意切,作为当事人的梁小姐反倒是云里雾里。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她哥的话,梁檎有种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感觉。

但无论她如何解读现状,都像是她哥打着拯救她的旗号,准备心甘情愿地化作一株韭菜,自己送上门被这个颜面神经失调的大师收割。

她正要开口了解一下这俩男的之间究竟有什么奇怪的交易,偏偏上天不给她机会。

如果这一秒正好有人眨眼的话,当他合眼再睁开的时候,可能会以为自己瞎了。

半秒白昼,半秒入夜。暴雨突袭,天黑了。

. . . . . .

光飞速逃离了这个房子,也许是因为它预见了将发生的异变。

乘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仍站在门口的两人目送梁檎低垂着头,丢了魂似的往某个方向走去。

黑暗灭杀了房子里的声音,也隔绝了外面的,但是仔细听的话,在这死寂中依然有声响在回荡:

“咚、咚……”匀速又轻盈的,是梁檎落在木地板上的脚步。

梁胄第一次观看妹妹被“上身”的过程,还是实况,他脆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惊恐地想开灯,好不容易摸索着碰到了开关,刚要按下,就被小燐制止了。

“别惊动她,不小心魂会回不来的。”小燐淡淡地说,又问道:”房子里现在还有其他人吗?”

“没、没有。我爸妈今天都加班,他们每周一三五七二四六的都加班,没个一两点、两三点的回不来,老社畜了。”金毛一紧张就话多。

“行,那你先回房间躲会儿,有我在,没事的。我只嘱咐你一点,在我喊你名字之前,别出来。”

梁胄感觉得出小燐的语气严肃得不同寻常,因此他一句话都不敢多问,立刻小跑着回了房间。只是在路过梁檎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一眼自己被恶灵缠身的倒霉妹妹。

小燐一直站在原地,等梁胄彻底消失才放心地靠近梁檎,见她果然站在一面大镜子前。

. . . . . .

乌灯黑火下镜子反射不着什么光,只能勉强映出女孩的身形。

但梁檎却全神贯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只要她看得够认真,就能用眼睛剥离覆盖着那人形的黑暗,让被掩埋在一团漆黑下的四肢、躯干、五官重见天日。

“滴答、滴答……” 可闻却不可见的,是打在木地板上的泪珠。

“咔嚓、咔嚓......” 伴着牙齿工作的动静,女孩纤细的手臂左右协力,轮番紧赶慢赶地往嘴里塞着无中生有的‘食物’——异变开始前她两手空着,穿着件没有口袋的连衣裙,身上也没挎包。

旁观了几分钟后,终究是厌倦了现状,小燐随手扶上镜子,开了口:

“梁檎,”

他的声音缓慢消散在黑夜里,又再次凝聚在一起。

“你演技不错,有时间能不能教教我。”

滴答声似乎漏了一拍。

希望这本小说一切顺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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