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映天久不做梦,因而分不清眼前之景是真是假。
魔教大殿,龙柱红绸,暗黑穹顶上交错盘旋着九龙夺珠之景,灯盏烛火明灭,殿内寂静非常。游映天穿着拖地衣裙,披散着头发走在其中,迷茫环顾四周,一阵穿堂风掠过她的衣裙发丝,平添几分凉意。
她不是应该在广石城吗?怎会在魔教主殿?
朦胧间见九层高阶之上,黑龙王座肃穆立在中央,一个黑袍银发男子姿态随意地坐在王座上,一手轻撑额角,似在小憩。
游映天深感疑惑,教主红骨魔尊虽也是银发,却身躯佝偻苍老,此人身量欣长,松散的衣襟深处隐约可见精壮肌肉纹理,身周自带威严霸道之气,与红骨魔尊腐烂阴祟之气是大相径庭的。
他是谁?竟敢如此大胆,黑龙王座也敢坐?她轻脚靠近,想一探究竟。
却在登至第三层台阶时,男子眼未睁,却亲昵开口道:
“你来了?”
清冽的声音带着恍若隔世的温柔爱意,游映天心口一痛,踉跄后退,惊呼道:“臧恪,怎么是你......”
臧恪睁开双眸,柔柔带笑看过来,游映天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不是重生后倔强傲娇模样,也比前世她死时沉稳中隐有阴鸷的脸更老一些,他的头发本是漆黑墨色,怎会变成银发?眼角生了些细微皱纹,微笑抬手间尽显威严肃然、不容抗拒的上位者姿态。
“不是我,那甜儿希望是谁呢?”
他伸出手,唤道:“甜儿,过来。”
不对,她重生了。现在的臧恪还不知道她的小名叫甜儿,是前世她成为教主时,与臧恪夜话告诉他的。
难道眼前的臧恪,是前世的臧恪?难道她又回来了?
不!她还没有洗刷兄长身上的冤名,还没有保护他直到所有危机解除,她要回去!
游映天转身提裙便跑,没两步却被一条铁臂扯住拉入坚硬怀里,身躯被臧恪双臂紧紧禁锢着,鼻间充斥着男子淡淡的冷香,是她最熟悉也最喜欢的味道。
“放开我!我不要待在这儿,我要回去!”
任凭她如何奋力挣扎,渐渐离地的双腿晃动着,也撼动不了身后这人半分,他是个咬到肉就不松口的饿狼,像抱人偶般抱着她,高耸的鼻峰轻蹭她耳后皮肤,深嗅轻吻,缓慢滑至脖颈,含着无限恋慕欣喜又有一丝固执占有,说道:
“你要回哪儿去?嗯?甜儿,我这里才是你的家。”
游映天颤抖着脖颈,偏头躲过这厮的亲昵,嗔怒道:“我说过,不许叫我甜儿!”
父母希望她如阳光般绚烂耀眼,如天地般胸怀广阔,因而取了映天一名,又觉少了女儿气,小名便取作甜儿,甜同天,也算是交相呼应。
可游映天极其不喜旁人叫她甜儿。幼时玩耍时她爱扮作霸王,小手一挥睥睨天下,同村小童皆唯她马首是瞻,就连哥哥也要听她命令指挥。那时她便觉得甜儿一名太过娇气,实在有损她的威严形象,严禁旁人这样称呼她,除了父母哥哥。
现在更甚。臧恪每每不知趣喊她甜儿,她都会恼怒痛骂他一顿。不想这厮还犯!
游映天气极,抓着他手臂狠狠一咬,皮肉破开涌出些铁锈味,臧恪才吃痛松开了她,她忙转身怒瞪他,下意识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游映天蒙了,臧恪也蒙了。
游映天打了人,手却不疼,她明明一点力都没收着啊,将手掌伸到面前细细端详,却被面前人将手拉了过去,男人温热厚实的大手轻轻如呵护珍宝似的给她揉着,冷峻面上哪有半分挨打了的怒气,尽是痴痴笑意,激动又喜悦。
“打疼了吗?我给揉揉。”
就是前世两人最亲昵之时,她打了他,他也会冷脸生气的,怎的现在一点脾气没有,倒像是条讨好主人的......
游映天摇了摇头,她与臧恪相亲相杀多年,床上作夫妻,床下是死敌,后来她做了教主,他也是表面屈服心里想着怎么弄死她篡位的,在她心里他可不是狗,是和她一样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猛虎。
轻柔的呼气吹拂在她掌心皮肤中,男人双手将她的手包裹着,俊脸凑近温柔呼气,呼完又揉了揉,又低头唇瓣贴近,游映天心一乱,忙抽出手背在身后。
“你,你。”
臧恪忍不了离开她一秒种,张开双臂又将她揽入怀中,一手扣着腰,一手抚着她后脑勺按在他胸膛上,腰侧手掌上下摩挲着,轻抚着。
“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乖一点,呆在我身边,我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
他低喃着,竟有几分哽咽,抱着游映天的力度大了几分,垂下头埋入女子颈窝深嗅,刻骨的思念快将他折磨疯了,自顾自地说道:“别这么狠心,也不要和我赌气了,常到梦里看看我吧,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那些害过伤过你兄长的人,我都帮你报复回去了,那日你有多痛,我让他们尝到了千百倍的痛。”
“还有将你兄长身份透露给红骨魔尊的人我也找到了,是剑阁的一个长老,我将他关在山牢日日折磨,你说你想如何处置他,我就如何处置他,好不好?”
谈及此事,游映天心下一惊,身躯颤抖,久久不能回神。
前世红骨魔尊从她宫里叛徒的口中得知她在寻找失散多年的兄长,于是派人拦截了她的线人,先她一步得知剑阁弟子谢修凡是她兄长的消息,还隐藏这个消息不让她知晓。
直到她成为魔教教主,称霸武林又掌控朝堂,正是人生最辉煌得意之时,去山牢里和红骨魔尊炫耀,他才告诉她,谢修凡是她的至亲兄长。
他知她不甘心屈居人下,早有篡位野心,因此命她亲自追杀暗害谢修凡,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她体会亲手杀死至亲的愧疚痛苦。他要她痛不欲生,从云端跌落泥底。他做到了,游映天一朝心死,赢了却也输了。
可以说红骨魔尊得知谢修凡身份之时,才是谢修凡一生悲惨的开始。如果可以阻止,兄长或许可以好过一些。
游映天瞳孔微颤,双手撑在臧恪胸膛上费劲儿将他推开一段距离,抬眸看他,急切问道:
“那个剑阁长老叫什么名字?红骨魔尊是什么时候找到他的?”
臧恪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面容,手指抚上她的脸庞轻柔抚摸着,缓缓说道:“他叫葛清,你得到破军匣后不久,红骨魔尊在西北边陲一座叫广石城的城镇找到他的。”
得到破军匣后不久?广石城?
游映天是又喜又悲,喜的是她有机会阻止,悲的是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见面前人苦笑连连,臧恪心揪的疼,却又察觉异常,深深看着她,气息一凛,手指滑到她下巴处紧捏抬起,迫使她与他对视,
“你在想什么?”浓情消散,凶相毕露,臧恪目光狠戾,紧锁着她试图看出一丝端倪,他眉头紧皱,问道:“你不是偃术师召回来的魂,你是从哪儿来的?”
偃术师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存在,能招魂驱鬼,常为丧子丧偶之人做傀儡人偶赚取钱财。
没想到她死后,这厮竟找来偃术师招魂,又想到什么,游映天偏头从他手中挣脱,冷眼瞪他,问:“你做了我的人偶?”
臧恪没想到她会突然发此一问,眼眸慌乱一瞬,刚想出口否认,又听女子语气冷的刺骨,说道:
“你不是最想我死吗?怎的,杀了我还不解气,还要做我的人偶日日折磨才罢休?”
“你就这么恨我?”
游映天看着他,问出了憋在心中多年的问题。
“不,不是的。”
臧恪深知两人误会极深,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手拉上她的手腕垂眸悲道:“你听我解释......”
这时却听得一声声男子的急切呼喊不知从何处飘来,
“天姑娘,天水,你醒醒。”
“你若再不醒来,我便......便杀上魔教了。”
是谢修凡的声音。
臧恪听到有别的男人的声音,还似乎是在喊游映天,他脸色一黑,紧抓着她的手腕不放,阴沉问道:“他是谁?”
游映天没回他,只仰头四处张望声音是从哪儿飘来的,她着急回去,看不到面前人愈渐扭曲癫狂的脸,她挣扎着想抽出手腕,却被死死攥着,
“放手!臧恪你放手!”
“我不放!你别逼我。”
逼急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臧恪眼眸赤红,周身气息翻涌暴动,情绪几近失控,与此同时整座魔教大殿随着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开始崩塌,两人脚下玄石地面寸寸龟裂,龙柱碎裂,穹顶上有簌簌墨玉碎片如雨落下。
不过几息之间,白光一闪,如魂游九天,大梦初醒。
“你醒了!”
屋内光线昏昧,游映天躺在床榻上。谢修凡俯身半蹲于她身侧,眉宇间凝着关切。方才情急之下,他双手不觉已将她纤手虚拢于掌心。此刻见她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谢修凡心头蓦地慌乱,如被火灼般迅疾撤手。
他起身微退半步,目光低垂,不敢直视游映天,清俊面庞上掠过一丝赧然与懊恼,声音微哑带着真切诚挚与歉意,抱拳道:
“抱歉,大夫说你若还不醒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谢某才情急之下失了分寸,还请天姑娘海涵,恕谢某失礼之罪。”
好一幅规矩守礼的君子模样。
自她骗了他后,谢修凡再也没有这般有礼有节待她了,如今这般说辞,她觉得不适应,又觉两人疏离了几分。
游映天苍白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她张嘴说话,发出的却是嘶哑声音:“你别这样,都不是那个恨我怨我的谢修凡了。”
谈及此,谢修凡头更低了,语气竟带了几分愧疚,说道:“之前是谢某误会了姑娘,多有得罪,在此给姑娘赔礼了。”
一觉醒来,这人怎么不计前嫌了?莫不是发生了何事,让他不怨恨她骗走破军匣了。
游映天感觉浑身像是重组了一般,四肢无力,气若游丝,若不是丹田内力还在,她都要以为自己成为废人了。
她一边运转内衣遍走全身经络,一边想半撑起身体坐起,奈何手臂无力,过程艰难,好在谢修凡及时搭手,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搀着她的小臂,低声说了句“冒犯了”,扶她缓缓坐起。
游映天清了清嗓子,问:“破军匣送到了?”
谢修凡将她扶起后收了手,后退几步再次保持一定距离,他说:“是,也不是。”又冲屋外喊道:“进来吧。”
只见一黑色劲装女子推门走进,先是不悦冷瞥谢修凡一眼,又看向床榻上的游映天,快步走至床侧单膝跪地,垂首恭敬道:“属下来迟,还请主子恕罪。”
来人是她座下第三护法向凝,身条精瘦,面若冰霜。
“破军匣怎么回事?”游映天问道,
向凝面色沉重,回道:“属下办事不利,于水延一带遭人暗算,我让向翼带着破军匣先去找主子,没想到我到了他还没到,恐是遭遇什么不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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