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禾青是被吵醒的。
有人压低了声闲聊,说到激动处,提高了嗓门。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要不是可怜我桑红妹子,今儿我才不来帮忙。”
另一女声提醒道:“悄声些,叫那婆娘听到又要吵嚷。”
池禾青嘟囔一声,拽过被子捂着耳朵,试图再眯会。
他住的老小区隔音不好,每天都能听见楼下大爷大妈们外放小说短剧的声音,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将各种嘈杂声当做白噪音酣然入梦了。
池禾青半梦半醒间想着今天这部剧演员的台词功底不错,即使不看字幕,也能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说:“你当我怕她?她有脸做这样的事,就别怕人讲。你没听人说,闻家那儿子是个药罐子!瘫在床上好几年了,眼瞧着是不行了,才想娶个夫郎。”
“说是冲喜,实是守寡,可怜我桑红妹子就留下这么一个哥儿,还是个傻的!等闻家那小子一蹬腿,不定要被婆家如何欺负。”
另一个闻言叹了口气,劝说道:“嫂子,你虽是好心,可到底不是亲爹娘,说再多也是无用。等院里活忙完了,咱们帮着把屋里收拾整齐,叫哥儿明天干干净净地嫁出去,也算对得起桑红妹子了。”
池禾青听下来,还是个家长里短的狗血剧,像是后娘要把前头原配生的娃嫁给药罐子换钱,好给她亲儿子交读书的束脩。
后娘心狠,亲爹也是个孬的,不仅不阻止,还将闻家送来的二两定金拿去镇上打酒喝,只撇下五百文置办嫁妆和喜宴饭菜。
这点钱扯了匹红布做嫁衣后,只将将凑几桌素菜。
说话的两人正是来帮忙准备喜宴的妇人,瞧见家里备的菜寒酸可怜,不禁为原配和她的孩子愤愤不平。
池禾青睡意被吵去大半,但他眼皮涩的很,还不大想起,因此闭着眼睛听得津津有味,只不过这剧里夹杂着些他听不懂的词,什么“哥儿”、“夫郎”的。
池禾青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想听得更仔细些,可那声音却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池禾青听见有人哼了一声,紧接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地靠近了他。
不对!
这声音可不是楼下手机里能传过来的,分明就在他身边。
池禾青猛然睁开眼,下一秒差点吓晕过去!
一个黑瘦干瘪的妇人凑在他面前,手里还拿着块红布比划。
要不是房里亮堂堂的,池禾青还以为自己见鬼了。
他吓得不轻,还没缓过来是什么情况,就见那妇人不耐烦地皱着眉,抬高嗓门道:
“青哥儿,你也别说我这做后娘的偏心,你爹把着钱,我就是想给你多置办点东西也没法子。这匹布还是我嫁来时扯的,你明天带走吧。”
“这可是当时县里最流行的料子,少说也得值半吊钱。”
妇人一脸肉疼地将红布塞进床尾的木箱里,见池禾青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她撇撇嘴,低声道:“便宜你这傻子了。”
说罢,她瞧了眼窗户,又哼了声扭身走了。
窗外原先闲聊的妇人们见状也哼了几声,岔开话题聊其他家八卦去了。
池禾青眨眨眼,瞧着床尾掉漆的木箱,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简陋的茅草棚,随后,他伸出手用力地掐了把大腿。
下一秒池禾青捂着被掐的地方眼泪汪汪:“嘶,不是做梦?”
这一下像是打开了开关,一大堆不属于池禾青的记忆瞬间将他吞没。
*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池禾青总算理清了思绪。
他穿到了古代一个同名同姓的小傻子身上。
小傻子命不好,五岁那年亲娘生病走了,一年后,爹便娶了续弦。
后娘许放花泼辣吝啬,生了儿子后更是哪哪都看不惯小傻子,动辄打骂不说,小傻子刚过十二,她便开始托人四处相看,想尽快把这“吃白饭”的丢出去换嫁妆。
池禾青摸着额头若有所思,在这里,除了男人和女人,还有一种眉心长着孕痣的哥儿。
哥儿同女子一样可以生育,眉心痣颜色越浓,便代表哥儿生育能力更强。
其他哥儿的眉心痣形状都是圆的,偏池禾青的眉心痣生下来就缺了一块,不仅如此,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那枚痣的颜色也越来越淡,几乎要看不见了。
有些家贫的娶亲能接受哥儿是个傻的,可一听哥儿不能生,个个头摇的比拨浪鼓还猛。
因此,相看几年下来,不仅没找到愿意的人家,反倒是叫上水镇周边要嫁娶的人家都知道,池家的小傻子是个先天不全的哥儿。
也是巧,池家有个嫁不出去的傻哥儿,隔壁兴水镇送柳村有个娶不上亲的病秧子。
许放花娘家有个亲戚就住兴水镇,听说闻家要给二儿子娶亲冲喜,立马就想到了许放花家的拖油瓶。
托了媒人上门说了后,两家一拍即合,谁也别嫌谁,都想尽快亲事办了。
池禾青苦笑,小傻子虽傻,但也能模模糊糊知道些事。
成亲前跑去亲娘坟头呆了一个多小时,也不说话,就望着他娘坟头上的草掉眼泪。
没人知道小傻子心里在想什么。
临走时,因哭的伤心,小傻子没留意脚下石头,不小心摔倒了脑袋。
小傻子回家喊痛,也没人在意,睡到半夜落下一滴泪,喊了声娘,便走了。
一觉醒来后,小傻子就成了池禾青。
池禾青正出神,便见刚刚那妇人去而复返。
池禾青瞥了她一眼,这位就是将小傻子十两银子卖给闻家的后娘许放花。
许放花被池禾青那冷冷的一眼看的有些心虚,她快步走到木箱前,横了眼池禾青道:“我刚想起家里还有块更好的料子,这块便拿出来留着给你爹和弟弟做夏衣吧。”
池禾青没说话,看着许放花将那块好布拿走,随后换了一匹没有染色的素布丢进箱子里。
池禾青在小傻子的记忆中看到过这块布,还是他亲娘曹桑红在的时候,用自家屋后种的麻织的,只是还没来得及染色,曹桑红便因病去世了。
这种自己织的素布,远比不上之前那块买来的红布珍贵。
不过池禾青觉得,若是叫小傻子自己选,他也会更想带上他亲娘织的这匹布。
可他不是小傻子!也不是什么哥儿!
他才不要糊里糊涂地就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
他必须离开这里。
池禾青看了眼窗外——夕阳斜斜地挂在树梢,眼看着就要落山了,院里帮忙的妇人们也陆续离开,低声讨论着明天要几点过来帮忙……
池禾青将许放花先前塞进木箱里的布悄悄拿出来。
只等天一黑,他就收拾包袱跑路!
*
窗外池塘里的□□此起彼伏的叫喊,仿佛永远不知道疲惫,扰的人心里烦躁不安。
池禾青闭着眼睛数蛙叫,到一千声的时候,他缓缓睁开眼睛。
夜深人静,适合跑路。
池家一共五间房,池长兴、许放花以及他们的小儿子池禾旺住在堂屋两侧的厢房。
还有两间用黄泥稻草糊成的矮棚,一间用来烧水做饭,一间拿来堆放杂物。
小傻子从前是住在西侧厢房的,有了弟弟后,他便被许放花当做家里的杂物,一齐塞进了矮棚。
正屋和矮棚隔得远,轻易听不到这边的动静,这倒方便了池禾青跑路。
池禾青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有用的,陪嫁的箱子里只有几件破破烂烂的衣裳,还有二十多枚铜板藏在床角。
也不知道小傻子是怎么存下来的。
池禾青心情复杂地捏着铜板,喃喃道:“抱歉,用了你的身体和东西,等我离开这里赚到了钱,回来给你娘修坟。”
屋里无端起了一阵风,绕着池禾青温柔地打了旋,像是小傻子在轻声回应。
池禾青叹了口气,用那块素布将衣服和铜板都包起来,系成一个小包袱背着。
他推开房门,往院里看了看,墙角堆了些桌椅,还有几口烧水做饭的大锅。
这便是明天喜宴要用的东西了。
那些备好的菜和点心,则是被许放花锁在堂屋。
池禾青揉了揉肚子,今晚那些帮忙的妇人走后,许放花递给他一碗稀饭,说是家里备的菜要紧着明天的客人吃,叫他随便垫垫肚子,明日到了婆家再吃好的。
可池禾青分明看到,池禾旺手里捏着块热乎乎的糕点,兜里还揣了颗熟鸡蛋。
若是按照池禾青以前的脾气,这样不公平的待遇,他必然要和许放花争个高低,吵他个天翻地覆的。
可他现在势单力薄,若是闹起来,恐怕是走不成。
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等以后有机会再好好“报答”这家子的恩情。
池禾青冲池家人住的屋子呸了两声,转身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池家的院子建的简单,两侧一米多高的篱笆墙连着最前面的竹门,里面用木头抵住门栓,连把锁都没有。
池禾青抽出木头推开门,循着小傻子记忆中的路,转身往镇上跑。
村里人睡的早,整个村子没一盏灯,好在今晚月明星稀,能照亮脚下的土路。
池禾青早就从小傻子的记忆中得知,池家所在的大池村往西沿着官道走上七八里就是上水镇。
镇子水路极其发达,镇南镇北都有码头,每日都有各式大小船只路过。
池禾青打算从镇北坐船顺流东下,一天半就能到距离这里最近的安水府。
等到了府城,他可以先找些短工过渡。
至于以后,其实他也没想好要怎么做。
走一步看一步吧。
池禾青一边低头赶路,一边盘算着要找些什么工作,也就没有留意到,半空中有道拖着微弱白光的不明物体直奔他而来!
等池禾青发觉头顶的异动时,已经来不及躲避了——一本巨大厚重的古书直冲他的脑门,将他砸的眼冒金星。
“唔好痛……”
池禾青捂着脑袋痛呼,晕过去之前,他仿佛瞧见一只五彩斑斓的小鸡朝着他惊慌失措地扑腾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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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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