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禾青往外头一看,原来是大嫂朱桂儿。
朱桂儿抱着闻玉从西厢房出来,脸色不大好看。
她道:“爹,你们心疼老二也不能把担子都撂给小玉爹。你们是不知道,今年街上又开了家酒楼,抢走不少生意,如今店里就剩下些老客,那还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来的。”
金芙蓉面上讪讪,上前打圆场道:“是哩,咱们乡下人家不懂做生意,你俩又年轻,还得多亏你爹能看顾着,我们才放心呢。”
朱桂儿被婆母哄了一番,脸色方好些,她把闻玉往地上一放,拍拍女儿示意叫她去找奶奶。
闻玉今年才四岁,她哪懂得大人间的弯弯绕绕,笑着扑到金芙蓉怀里,眨巴着大眼睛央着阿奶买糖吃。
金芙蓉心都软了,连忙应下,从兜里摸出三枚钱塞给孙女,叫她去买糖葫芦吃。
朱桂儿看着女儿手里的铜板,笑道:“娘你就惯着她吧。如今县令夫人仁善,说起立秋后要在家里办个私塾,教女娃娃们女红女训,我正想着把小玉送去让她学学规矩,这少不得又是一大笔钱。”
段小芝撇撇嘴,道:“什么女红女训的,毛丫头学学绣花便是了,你忙不过来,便把孩子送来,你娘和我都能帮你带着。”
朱桂儿低头用帕子掸了掸裙子,懒得搭理她。
闻应德连忙替媳妇解释:“送小玉学东西倒是次要,要紧的是打通县令的关系。”
“荣县令年初上任,平时最是死板不通人情,若是能哄的县令夫人开心,以后咱们若有什么事,也好有个门路。”
闻青松点点头,“你和小玉娘做主就是了。”
段小芝轻哼:“有钱送县令,没钱照顾自家兄弟。”
她声音不小,屋里人都听见了,闻应德面子挂不住,脸颊憋的涨红。
闻青石瞪着眼骂道:“瞎说什么,若是没事你便回家去!少在这添乱!”
段小芝不服气,气哼哼地骂回去:“凭啥叫我回去,我又没说错。”
金芙蓉暗暗剜了她一眼,大声替儿子辩解道:“嫂子你又没去过县里,你哪里知道这关系的重要,再说了,咱们的绣花功夫还不如李大郎家的小孙女,小玉跟着我们又能学到什么?”
段小芝被金芙蓉呛了一嘴,气的要命,心里暗暗骂道:“不过是卖儿子换来几个臭钱,倒也在我面前抖起来了,哪有做婆婆的追着儿媳的腚舔,我若活成这憋屈模样,不如一头撞死罢了!”
“哼,去了几次县里就当自己也是县里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花钱送去上什么私塾,恐怕县令夫人瞧都不会瞧一眼,呸!”
她愤愤地瞪了眼闻玉,赔钱丫头,哪至于这么宝贵。
朱桂儿瞧见段小芝的眼神,暗自翻了个白眼,轻皱眉头道:“虽说我们二人不容易,但做大哥大嫂的,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二受委屈,自然也不会不管他。”
“我想了想,老二夫郎虽然看着乖巧,但我却不敢放他到店里,跌了里面的东西是小,就怕得罪了县里的贵人惹来祸事。”
朱桂儿铺垫了许多,见婆母连连点头,公公皱眉不语,便知道他们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接着道:
“若是带走老二,以后自然是跟着我们吃住,药钱也是我们出,也不必他夫郎做什么事,看顾好老二就行。只不过,走之前得将老二名下的田分给他大哥。”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池禾青眼皮一跳,这大嫂是个厉害的,一张口便是要拿走田地。
要知道,在乡下,屋和田便是最重要的两样东西。
有屋有田,只要人不懒,怎么都有一口饭吃。
朱桂儿要田,便是断了闻书礼的后路。
这样精明会打算的人,池禾青不信能让他们在县里白吃白喝一辈子。
闻青松咳嗽一声,沉闷闷道:“不行,还没分家,哪有分地的说法?”
金芙蓉再偏爱大儿,此时也不答应,她急道:“爹娘都还在,分家分地不是叫人看笑话吗?”
朱桂儿笑道:“爹娘你们想想,如今老二已经成家,说不准明年便能给你们添个小孙子,老三过完年也十三了,马上也得说亲娶妻,这家里哪儿还住得下,不如早点分了,占个好地给老二老三起房。”
池禾青低头撇撇嘴,谁不知道他是个残缺的哥儿,哪来的小孙子,闻书礼大嫂为了分家分地,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闻青石对闻青松道:“其他不说,这占地确实要趁早,咱们后两排已经快被占完了,再晚只能去南山那边住,那里可就远了,下地干活浇水都不方便。”
朱桂儿趁热打铁道:“是啊,虽说是分家,可实际还在一起住,只不过是把兄弟三个的田先划好,毕竟老二要跟我们过,若是以后再分,难免老三媳妇进门会计较。”
闻青松被她说动了,低着头考虑。
朱桂儿给她男人使了个眼色,闻应德立马接话道:“是哩,爹,你瞧瞧老二和他夫郎那是能种地的吗,说是给我,其实不过是我帮忙料理着,每年收的粮食还不是拿去给老二买药,我做大哥的,能要弟弟的钱吗?”
闻应德又道:“我看咱们家后排还余下几块空地,有两处挨在一起,拿来给老二老三盖房正好,离这儿也近,等老三成家了,也能就近照应着。”
闻知谦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听了这话抬起头道:“铁牛明年娶亲,也说要在后排盖房呢,我要和铁牛作伴,爹娘你们快给我占好地,别叫其他人抢了。”
金芙蓉瞪他一眼,道:“你懂什么,别插话。”
闻知谦不爽地哼了一声,被他娘拎着耳朵撵去后院喂鸡喂鸭。
闻青松叹了口气,老大说的也没错。
分家后,他和金芙蓉必然还是跟着老大住在现在的老宅子,老三年龄小,成亲前也依旧和他们住,因此宅子的事情并不着急。
老大常年在县里,老二今后也要过去,这村里的地实际上还是他们夫妇料理。
老二虽没了地,但能得到他大哥大嫂的照料,也不算委屈他,家里还能省下一笔药钱。
闻青松眯着眼睛看向闻书礼,问:“老二,你愿意跟着你大哥大嫂走吗?”
老二是个闷性子,自打生病以来,更是不爱开口说话,家里有什么安排,他也都是沉默顺从,因此,闻青松不过是随便问问,没指望闻书礼能说出什么。
但他没想到的是,闻书礼居然冲他摇头,闷声道:“我不去。”
闻青松拧起眉,刚想骂他不懂事,便见那新进门的小夫郎像是个兔子似的蹦起来,睁着滚圆的大眼睛瞪着他,大声道:
“谁爱去谁去,这家要分就分的彻底些,该是谁的田就是谁的,一厘都不能少!”
闻青松被他唬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那张黝黑的脸更黑了,他重重咳嗽一声,大声道:“谁教的你这样和长辈说话,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闻书礼怕池禾青受委屈,连忙将他护到身后。
可池禾青并不是需要被人保护的小绵羊,他跳出来反驳闻青松,除了为闻书礼打抱不平之外,还因为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那声音雌雄难辨,听起来格外空灵,就像是池禾青看过的无数本龙傲天小说里面的高人,言简意赅地告诉他:“分家,留在送柳村,你会获得神的奖励。”
池禾青想多问两句,那声音却又消失了,怎么都不肯回应他,但池禾青的额心却莫名发烫,像是在提醒他,刚刚的声音并不是幻觉。
池禾青激动的手都抖了,他果然是拿了龙傲天的剧本,只不过是农业版。
他不能走,他要留在这儿,获取属于他的机遇!成就至尊!
池禾青又将闻书礼拽到身后,大声道:“不是你们说的分家?既然要分,那关于田的事我就有发言权。”
池禾青戳了戳闻书礼,冲他眨眨眼,道:“相公,我说的对不对?”
这声相公他喊的极其自然,池禾青想的开,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和现代那些直男张口就喊兄弟老公、爸爸一样的道理。
闻书礼被他一句相公叫懵了,楞头小子似的点点头:“夫郎说的对,我们既已成家,自然是由你来做主。”
闻家人傻眼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番变故。
他们活了几十年,哪见过这般蛮横无理的新夫郎,偏偏这老二还像是中了蛊似的,一味听从。
还是段小芝最先反应过来,她指着池禾青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傻子,那媒人为何骗我们?”
金芙蓉睁大了眼睛:“莫不是想害老二!”
池禾青理直气壮道:“这还是托你们的福,原先我确实迷迷糊糊分不清好坏,可谁叫你们把我活埋了,我在棺里吓的晕死过去,再醒来时,脑子倒清明不少。”
闻书礼看着池禾青维护他的模样,眼眶有些发热,他上前道:“大哥大嫂做生意不易,我与…小池也不想拖累他们照顾。”
池禾青道:“我同相公有手有脚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大哥大嫂的好意,便心领了。”
“不过大嫂说得对,这家还是尽快分的好,我瞧着家里现在已经住不下了,相公只能和鸡鸭挤在后院。不如我们早点出去盖房单住。”
闻书礼爹娘听了这番话,脸色都不大好看,新进门的哥儿在这指责他们苛待闻书礼呢?
这才刚进门,就敢顶嘴,以后可还得了?
朱桂儿先前说了那么多,可自打池禾青说话后,她倒沉默下来,拉着闻应德站到一旁,安安静静地看戏。
池禾青不管其他人的脸色,只问闻书礼:“相公,你说是不是?”
闻书礼自然都依着他,附和道:“嗯。”
闻青松见儿子这幅听话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提高音量斥道:“是什么是!你们都当我和你娘死了不成!这家我说——”
“分了便是。”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打断了闻青松的怒吼。
池禾青循声望去,却见卫老太搀扶个干瘦的老头从院外走来。
这便是闻书礼的爷爷——闻满春,闻老爹。
闻家人连忙从屋里迎出来,闻青石想扶着他爹,闻老爹摆摆手,喘了口气,慢吞吞地在院里椅子上坐下,道:
“当年你们兄弟娶亲后也要分家,我和你娘不是也都在?如今轮到二小子怎么就不行了?”
闻青松急道:“爹,老二能和我们一样吗,他这身子,如何分家单过?”
老二若是不走,村里人瞧见老二便会想起他家闹出的这番笑话,还会指责他这当爹的糊涂狠心。
若是去了县里,时间长了,村里人也就忘了,大儿子手里又有钱,也能帮他减轻些压力。
池禾青将闻青松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立即接话道:“我如今已经好了,自会好好照顾相公不叫他受累生病,您就放心吧。”
闻书礼跟着道:“我也觉得身子好了许多。”
闻老爹瞧了眼池禾青,笑道:“是个懂事的。”
卫老太也笑:“是哩,是讨喜的娃娃呢。”
卫老太又看着闻书礼满意道:“今天看着精神是不错,刚刚我和你爷在外听着,小池竟也好了,这我就放心了,以后你们可要互相扶持,好好过。”
池禾青看得出来,这对老夫妻是真心疼爱闻书礼,也爱屋及乌地关爱他。
虽然和闻书礼的关系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但池禾青不忍心叫老夫妻失望,于是装作羞涩地点点头。
卫老太瞧他的模样,笑的更开心了,扭头一看黑着脸的二儿子,她笑容淡了些,道:“老大和他媳妇这么忙,你还叫二小子去县里,做爹的不说帮孩子减轻负担,倒想叫他忙上加忙?”
“娘,我不是那意思。”闻青松皱着脸解释:“我只是想让他们兄弟互相扶持,再者说,县里的大夫也比咱们镇上的强,兴许在那边养个一年半载的,身上的病也就好全了。”
闻老爹冷哼道:“行了,县里开的药又不是没吃过。都别说了,二小子哪都不去,让他留在家,我和你娘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闻老爹说着又咳嗽了好几声,声音明显无力了许多,道:“既然说要分家分地,现在就分好。”
闻老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闻青松也不得不从。
但他心里憋的慌,不冷不淡道:“分地倒是容易,家里拢共八亩地,他们兄弟各自分去两亩便是,但家里才办了酒,哪有余钱去盖房子。”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各有计较。
卫老太想起闻书礼放在她那的几两银子,本想说些什么,瞧见大儿子两口子,又沉默下来。
闻书礼低头瞟了眼池禾青,见他小脸板着,眉头微微蹙起,看上去有些困扰,显然正在为屋子发愁。
闻书礼搓了搓手指,觉得池禾青抿起的嘴角和微微鼓起的脸颊怪可爱的,但他的小夫郎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更可爱。
闻书礼顿了顿,温声道:“山脚的那几间老房子倒是还可以住,我和夫郎可以先搬去那边,等攒了钱再盖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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