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璀璨灯火隔着大片落地窗在外忽闪，像勾人返家的小狐狸。

起码李暮看到那灯火时，心里是这么想的。

她撩动笔直黑发，深呼吸几番，正要按下去办公室把手，口袋里嗡嗡震动，惊得她后背出一层冷汗。

低头一看，手机屏幕上是郑羽在群里发的消息，@了她。

郑羽：我和恬甜安全到家了哦@李暮。

后头还跟了个猫猫作揖的表情包。

“这家伙，时机抓得可太准了!”

恶狠狠说完，她还是在群里回复。

李暮：OK，好好休息吧，明天还得来搬砖呢。记得别那么早来了啊，十点前就行。

她回复完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回去，深呼吸几番，认命地按下门把手。

里头人坐在黝黑皮质靠椅上，一瞬不瞬盯着电脑，屏幕闪光将他脸照得更深邃，但他单手抚额，情绪显然不好。

李暮轻敲几下门，里头人抬首，微点头，嘴角扬起细小弧度。

“邵总，您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啊?”她走过去，也笑。

“劳烦先把门带上。

她愣了下，赶忙将门轻轻关上，暗自唾弃：什么怂鬼啊!吓成这样!

扬起假笑，她又道：“您放心说，我撑得住。”

邵黎指节撑着下巴，失笑，给她倒了热茶，“别站着，先坐。”

李暮不好推拒，战战兢兢坐下，端起茶杯便听到对面温声细语说起话。她忙放下杯子，看邵黎下颌轻点，示意她喝，才不安心地拿起。

“听杨董说，你们摄影部自成体系，不跟公司人一起打卡上班，有这回事吗?”

“当然不可能啊!我们都九点上班的，只是没打卡罢了。先前不是说好了嘛，摄影部需要创作自由，可以松散一点。而且我们来得晚，走得也晚啊。”

邵黎点头，眼神望着她，黑眸沉沉，“昨天跟郑小姐她们对接的，是你吧?”

李暮点头，看到他长指松散地敲着木桌，细细密密的响声回荡在室内，她心也连带着紧缩。

“那，对接的时候，你给她们看的，只有这一个男模?

“新品分了三条线，每一条都准备了十个男模，有先前合作过的，也有一些新人。最后选的三个都是郑小姐自己挑出来的。”

邵黎点头：“不做备选项?”

李暮支支吾吾半晌：“都是老伙伴了，也没想到能爽约。今天这男模确实是家里有急事，他给我看了病历单的。”

邵黎依旧点头，笑意淡几分，缓缓摘下镜框。他单手揉着鼻间，摩挲片刻，沉沉叹气。

她内心默默祈祷，知道这是暴风雨前夕了，果不其然，邵黎再开口，声音添了几分冷冽。

“我去调了这一周，你们摄影棚的监控。十点左右，都姗姗来迟，包括你这个摄影组组长。怕冤枉了你们，我还去看了一楼的大厅监控。还好，你们几个都挺好找的。十点左右的一楼除了保安就是你们，都急匆匆地往楼上赶。”

“李暮，在LOE也工作两年了吧?你管你们组一直都是这种方式吗?”

李暮低头挨训，不敢反驳，听到问句便回答，“最近确实是太松懈了，主要是我的错。

“先别揽责任。”他淡淡开口，“刚刚说的，是第一点。”

“第二个，是男模。我看了你发给阮小姐的备份文件，里面总共都没有三十个男模。”

“邵总···”

邵黎微抬手，打断她的话，“第三个，算是你们的一个失误。”

“备选项这东西，是一直都没有吗?那你们摄影部这些年是运气好?还是出事了就凑合凑合，交个能过眼的上去?”

李暮低头，微耸肩，听那边一直没动静，微抬首，看到邵黎一双黑寂寂的眼眸盯着她，眼含不解，正耐心地等她回话。

她稍定神：“是一直都没有……也不能说凑合，这次主要是时间紧，我想着先交上去一些，等审批。照片磨得太细致到时候审批不通过被打回，根本没时间重拍”

邵黎神色缓和些：“也算一个理由。”

“说说你的想法，关于这次的事情。”

李暮知道他要的是一个解决办法和后续管理措施，仔细斟酌着。邵黎也不催，慢悠悠地喝几口茶。

“咱们摄影部以后准时九点上班，然后以后的项目也都会做备选。您要是不放心，我都给您发一份?”

“都发给小齐看，他整理了会告诉我。那个男模，他明天能准时到吗?”

“能的，他跟我保证了。”

“他明天如果能准时到，这次跟他合作完，以后别再找他。要是明天还不能准时到，这次合作直接终止，让律师跟他谈。”

“好的，邵总。

李暮等了会儿，见邵黎摆摆手，忙起身退出去。她关上办公室大门才敢松口气，第一时间就到群里宣布噩耗。

李暮：重大通知，以后都得九点之前到啊!从明天开始!

群里哐哐一顿问号感叹号。

她自然解释一番，无非是说“笑面虎”发飙了之类的。大家吐槽一阵，群里又寂静下去。

刚要收起手机，微信联系人亮起个红点。她点进去一看，是郑羽发来的好友申请，自然没什么犹豫就同意了，才同意那边便发来一条消息。

郑羽：你们邵总真骂你了?狠吗？哭了没?

李暮：……希望我哭是怎么着

郑羽：绝对没有这种想法!我帮你发朋友圈声讨他!

李暮：也不用啦，其实。

郑羽：好姐妹患难与共!不用跟我客气!

李暮不再跟她打嘴仗，随她去了。等回到家一刷朋友圈，她才看到郑羽发的那条声讨邵黎的朋友圈。

[万恶的资本家!为我好姐妹声讨一番，下图中这个男人是万恶的资本家，看到请自行远离并唾弃!谢谢!]

下面附了一张图，是邵黎坐在长长办公桌一端，垂首往电脑上敲字的图片，没加任何滤镜，因为距离比较远稍微有些模糊，可这样也无法掩盖他的气质。

而在场开会的其他人都被贴纸小花糊了满脸。

只是这粉嫩的贴纸小花和微蹙眉稍显严肃的邵黎实在不搭，怎么看都有些好笑的突兀。

她嘴角弯着，忽然想起这照片是哪来的，去翻了公司官网，果然在介绍栏看到一连串朴实的照片。

正中便是这张公司高层大合照，邵黎在里头如鹤立鸡群，气质皮相都无可挑剔。

李暮也没忍住赞叹，“果然对比产生美。”

再回朋友圈一看，因为没多少共同好友，她只看到阮恬甜的回复：不愧是你!感叹号王者!

郑羽回道：不愧是你!我唯一的宝!

李暮笑了，工作一日的疲累也得到缓解，然而窝在沙发里，她忽然起了些想让邵黎也看到她这条朋友圈的心思。

把邵总的微信推给她?算了，可不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而作为当事人的郑羽，这条朋友圈下的回复就五花八门了。

她从大二就一直在经营各社交媒体.如今二十三岁的她，杂七杂八的人认识了一堆。她又向来不爱分组，只单独屏蔽家人，反正他们也不在乎她想什么。至于亲戚就更没必要了，她啥都发，懒得去跟他们扯皮解释。

郑羽懒散地瘫在单张沙发里，翻看下面的评论。

[万恶的资本家!良心在哪里?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联系方式在哪里?家庭住址在哪里?]

她回复：好家伙，图穷匕见了是吧。

[好清秀的小帅哥，快让姨来亲亲^3^]

她回复：万姨，咱的小娃娃们知道你私下是这个样子吗?

[大家重点都错了啊!重点不是资本家的剥削吗?不要因为帅就忽略事情的本质啊!无产阶级站起来!顺便，小羽羽快回复我私聊。］

她一看私聊，一连串打探邵黎消息的人，更有甚者妄想通过一顿饭的交易贿赂她。郑羽十动然拒，主要是确实没有他的微信，就算想推也没办法。

等消息都回完，已经深夜十点，她踌躇片刻，点开微信收藏，翻出昨日那张微糊的废片。

相机上那张她已经删掉了，只在微信收藏里存了一份。

像藏了一个隐晦的秘密。

郑羽想，她也只是为色所迷罢了，跟微信评论里的人一样。再说了，删掉这张宛如明星生图一般的绝美氛围照，是一种对摄影的亵渎。

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总之她是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去睡觉了。

第二日，郑羽难得起了个大早，看到阮恬甜清晨发来的消息，赶忙给人回电话过去。

“郑羽?你真的是我的小羽毛吗?现在六点，你真起来了?哎呀，没事，就是有点发烧，在医院挂盐水呢。你可别来啊!去工作!好好工作啊，乖啦，下班来我家看我就行。记得带我爱吃的炒年糕啊。”

郑羽没办法，她现在跑去也只能被阮恬甜赶走，索性收拾了便咬着面包去赶地铁。

才七点，地铁站不算太挤，她还能找着个位置坐下。

下了地铁又走了一段路，初冬的寒风猛然往脖子里钻，她冷得颤一下，更捂紧身上的鹅黄色大衣，快步往前走。

一路走进申时集团大门，她在电梯口轻跺脚等开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待电梯门一开，她腿一踏进去，下意识想去按关门，眼角却瞥到迎面走来的邵黎，微愣间手已经挡住电梯口，不让电梯门合上。

邵黎看着她，脚步顿了下，不动声色进了电梯，同她点头致谢。

“郑小姐来的真早。

“邵总来的也很早啊。

郑羽有些惊讶他竟然记得自己，毕竟领导都是大忙人，能对她这般普通人有印象属实不容易。

她余光瞥见邵黎虽带着笑，神情却有些紧绷，那身得体西装都显得有些拘谨起来。

“邵总不开心吗?”

邵黎楞了：“倒不是不开心，就是事有点多。

郑羽了然点头，想起些东西，自个儿脸上先带了笑，咳嗽几声煞有介事地说：“邵总，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昨日太匆忙，一时忘了问，抱歉。”

“没事。”她还是笑，眼睛亮亮的，“我叫郑芜羽，荒芜的芜，羽毛的羽。您也可以叫我‘无语小姐’。”

邵黎听出她话里意思，显出几分真心笑意，紧绷的肩也松弛些：“郑小姐说话还真是有趣，想必跟你相处的也都是些开心果。

“邵总过奖了。”郑羽挠挠头，正要甩这个姓名包袱，电梯已经开了。

他微微欠身，出了电梯，有些慌忙地往某一处赶着。

郑羽有些恍然，在电梯门自动关上的间隙，看了眼指示灯，上头显示着：F9

电梯门再度关上，载着她往F17去。

她望着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想起微信里那张秘密相片，想起刚刚那段仓促对话，想起那未说完的笑话。

心里一阵阵失落漫上来，这念头太过荒唐，她付之一笑，却有些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