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熠熠，烛照万里。当今仙道四大仙门之一的天渊学宫就坐落在北境天雪山，数万年来，日月流转之下的崖中雪光，不仅使天渊熠熠生辉，还庇护着此地的灵脉。

日月照雪，不仅是天渊学宫上下都以此为傲的绝景，也是天渊得以绵延数千年不息的命脉所在。

然而今日明明是阴天，天渊的圣地东极殿处却光芒大盛。殿中清光漫射而出，照亮了诸峰上不止一处的群星阵图。阴沉的天际下，观星塔顶的星图泛着诡异的荧荧光辉，那光芒并不刺眼，却无端令人心生不安。

各峰弟子们向上汇报的同时，内心却也对此有些猜测。

“……算日子，戚师叔应当是今日结丹罢。”

“戚小师叔天赋千年无一，不愧是不世出的天才，只是结丹便有此异象，果然不同于我等凡人。”

“不知道能不能去东极殿亲观小师叔结丹，运气好说不定我等也能因此心有所感，得到天地的谕示呢？”

“我看还是先请示宫主的好，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就在学宫弟子议论纷纷的时候，东极殿的景象再一次发生了变化。盘踞在那里的那道明光，本来耀目至极，紫金云气围绕，显然是有人结丹之相。但转瞬间，它却仿佛昙花一现般沉寂了。

明光熄灭，异象并没有结束。

不知何处而来的沉沉黑雾降落，整个东极殿都陷入了黑暗之中。临近东极殿所在的地方，有不少人仿佛听到了金戈之声，也有人说是诡异乐声，那声音仿佛要钻入人的耳髓一般，令人只想掩耳狂奔。

但好在那声音只响彻了一瞬，也停止了。

众人忍不住面面相觑，脸上犹带着惊慌之色，人群中不时响起惊呼。

“究竟怎么回事？”

“东极殿那边——”

“……戚师叔不会出事了吧，这异象……”

“白露钟响，宫主出关了！！”

东极殿中一片黑暗，身处众人议论中心的戚如尘面色煞白，遮面的绫纱下，两道鲜血缓缓流出。

他咬紧牙关，心知今日若是结丹失败，十数年修为都要付诸东流，如果再出差错，恐怕性命难保，整个宗门都要为他陪葬。

但他绝不可能就此放弃！

戚如尘半跪在地上，咬破指尖，闭着眼睛继续绘制还未完成的阵法。

这是最基础的聚灵阵。但戚如尘并不是道修，他所修习的功法天星诀是门中禁术，因为他天资异于常人，他的师尊，东极殿的圣女才将这本书交给他。

师尊说过，戚如尘修习过天星诀的师姐师兄们，全都非死既疯。如果他执意要学，就做好三灾八难缠身，随时都可能死于非命的准备。

既然选择了修神道，戚如尘自然想过自己的无数种死法。但他却从没有想过因为沟通天道，触碰域外准则而被天劫寄身，让世间万物都为他陪葬的死法。

虽然听起来也不差，但戚如尘现在绝对不想死。他修神道是为了飞升，不是为了灭世的。

他咬牙耗尽灵力，将地面上的聚灵阵补完。一刹那，遮蔽了整个东极殿，甚至已经在向外蔓延的黑雾，像被无形的风驱赶一般，朝着他本人所在之处汇聚。

戚如尘有些力竭地垂下头，眼中滴落的血泪已经将蒙眼的绫布浸湿。

接下来，只要把它们都送回去，抹去域外天劫留下的印记……

深浓的黑雾环绕在他身周，如有实质一般缠住了他的脖颈和手腕。他启唇吟诵天星诀的咒法，刹那间，一阵撕裂身体般的剧痛袭来。

在经脉逆行的痛楚中，戚如尘惊恐地意识到，现在天劫已经通过他和本域建立了桥梁，再动用灵力，只会适得其反！如今想要收手，除非以身为祭，牺牲他一个人的性命，阻止浩劫降临。

他修神道也不是为了去死的，戚如尘非常不甘心地想。但现在好像只有他死，或是所有人陪他一起死这两种选择。

寂静中，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的血滴落在地面上的滴答声，以及微弱的呼吸声。就在此时，一道天籁般的声音响起。

“胡闹。”

东极殿的圣女，戚如尘的师尊蓝怀终于降临此地。她盯着恍若坐在血泊中的小徒弟，眼神平静地问道：“阿尘，你想活着，对吗。”

戚如尘艰难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现在死去，这场因你而起的浩劫就会被消弭胎中。”

“我有办法帮你活下去，但你他日所受之苦，或许会胜于今日百倍千倍。你愿意吗？”

“求……师尊……”戚如尘艰难地开口。

蓝怀轻轻一叹。

笛音响起，那是催动法器的声音。戚如尘感到那缠着他的黑雾一瞬间散开又聚拢，拼尽全力坚持至今，等到师尊赶来的他终于松了口气，放心地晕了过去。

……

“小师叔，这是什么？”

从那日结丹异象后已经过了半个月，这还是戚如尘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因为那天的事甚至惊动了宫主，这些时间里，有不少弟子都对这位天才小师叔的经历颇为好奇。但此后风平浪静，戚如尘也一直闭门不出，众人想八卦都无从谈起。这时在天璇殿见到多日不见的戚小师叔，自然纷纷好奇地围了上去。

戚如尘今天并没有戴用来遮面的斗笠，因此众人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眼角处盘桓的诡异花纹。

再细细看去，这位小师叔面色苍白，犹如大病初愈。他本身容貌秀美，如今垂着眼睛，看起来更加弱不禁风。

尽管一众师兄师妹都知晓他实际上很不好惹，此时还是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怜惜之情。

“小师叔，你眼角那是什么？”见他不答，有人又问了一遍。

“这是……”九重煞的印记。

戚如尘在心里想着，面上却回答道，“没什么。”

“我观戚小师叔脸色不佳，此次结丹可还顺利？”

“胡说，戚师叔吉人天相，必定会逢凶化吉的。我这里有一些归元丹，最适合结丹后疏散灵力，还望戚师叔不要嫌弃！”

“小师叔要什么没有，肯定不缺这些，小师叔，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那天出了点岔子，现在已经没事了。”戚如尘谢绝了同门师侄们的热情，慢吞吞地往天璇殿中走去，比起平时，现在的他看起来有些没什么精神。

那天他晕过去后便失去了意识，醒来后才知道师尊出手，几乎耗尽半身灵力，才帮他压制住了天劫之力。但域外之力接近神力，仅凭蓝怀也无法帮他断开与天劫的链接。

因此师尊将天劫的印记炼化成了九重煞符文，暂时压制在他体内。

但这并不能真正的解决它，符文在他身上存在的时间越久，他与天劫的连接就越深。

若是一直放着不管，年深日久，随着符文的侵蚀，戚如尘本身，就会成为域外天劫传送的桥梁。不说灾厄降临本域的后果，在那之前，他本人就先身死道消，以身为祭了。

为了抹除九重煞印，师尊和宫主，以及门内供奉的几位长老们商议之下，将天渊学宫的圣典《诫命七签》交给了他。

天渊学宫的弟子大多都是法修，擅长符阵和幻术。但天渊原本的创派祖师，便是修神道飞升。传闻他留下的诫命七签，能够破解世间一切疑惑。

戚如尘所在的东极殿便是专修观星扶乩之术。修道之人尊奉己身之道，顺从天道，而修神道的修士追求的却是沟通天地，洞悉天道，此间凶险自然不难想象。时至今日，东极殿还活着的人，也只有圣女蓝怀和戚如尘这一个关门弟子。

戚如尘如今的修为只是金丹，天星诀才修到第三重窥天境，只能从诫命七签中得到一些模糊的指示。

为了确保自己的解读不出错，他又连续用了起卦、梦占、观星等好几种占卜术法。戚如尘现在脸色这么难看，与其说是因为九重煞的印记，更多是连续十几日夙兴夜寐地解读诫命七签的缘故。

刚走进天璇殿内，又有人叫住了他。

“小尘师叔，多日不见，听说你结丹时出了意外，很是凶险，人没事吧？”

说话的人语气轻快地走到戚如尘面前，那张脸上一如既往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意。似乎这才注意到戚如尘脸上的花纹，对方佯作惊叹地调侃道，“咦，这是蓝怀殿下的新喜好吗？”

戚如尘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天渊学宫的首席大弟子百里樾，反问道：“你说呢。”

百里樾对他的态度早已习惯，依旧笑吟吟地说：“小尘师叔没事就好，前两天我不在学宫，听说这件事，可是吓了大一跳。”

他端详着戚如尘眼角的花纹，即使被那双金色的眼瞳注视着也毫不避讳，片刻后，竟然还点评道：“还挺好看。”

“是吗。”戚如尘移开目光，绕过百里樾继续往前走。周围的弟子们也对此习以为常，毕竟本门大师兄也算是门中，少见地不怕戚小师叔的人了。

百里樾果然不以为忤地跟了上去。

“小尘师叔不轻易出门，今日来天璇殿有什么要事吗？”

戚如尘在天璇殿中记录门派事务的玉璧前停下，望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条陈，视线停留在了秘境试炼一列，第一行中“月河”的字样上。

此地就是他从诫命七签中得到的预示。

百里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些讶异地问：“小师叔想去这个秘境？”

戚如尘应了一声，不待百里樾阻拦，就取下了那枚玉简。

“这是剑修试炼的秘境。”百里樾摸了摸下巴，“虽然我们天渊也有名额，但按照以往的惯例，一般是剑修弟子带队前往。”

戚如尘当然知道这个秘境只适合剑修试炼。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月河秘境是大乘期剑修幻海剑尊昔年的埋骨之地，在月河中有一处禁地，保存着幻海剑尊应寻的真血和他的传承，唯有有缘人能够进入。

应寻拥有龙族血脉，他的真血，就是打开诫命七签的钥匙。

“我一定要去。”戚如尘看向百里樾这么说道，他说话的语气与其说是请求，更像是命令，只是一看着那张脸，却又觉得他有些恃宠而骄。

“……小师叔说了算，”百里樾露出了一个没办法的笑容，“多一个人罢了，办法有的是。”

戚如尘取下那枚玉简递过去。

百里樾下意识接过玉简，电光石火间，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面露怀疑地侧目。

“小师叔，你不会是算准了我今天会过来吧？”

戚如尘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神色看了他一眼，而后施施然地转过身往外走，只留给他一个睥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