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戚如尘就蹲在那妖修肩膀上。两人离得很近,就在咫尺,他能够清晰地感到掌下人瑟瑟发抖之意。
戚如尘觉得有趣,又抬手拍了他两下。
“……我叫浦蛟。”红衣人这才哭丧着脸回答。
现下两人已离开芜江畔,司扶光正径直朝着城中走去,那妖修不禁急急问道:“仙长,这是要去哪?你找我有什么事?”
司扶光只答道:“天色已晚,不急。找个地方说话。”
名为浦蛟的红衣妖修闻言诧异道:“你们仙道中人还讲究这个?常言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戚如尘忍不住一手拍在他脸上,后者立即闭上嘴,他这才慢悠悠道:“他说的不错,司扶光,你快将他杀了,我不喜欢吃活的。”
耳边立即响起一阵凄厉的尖叫,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明显,只是这叫浦蛟的妖怪叫到一半,却忽然哑然片刻,像是被人捏住了嗓子,静了一下,他诧异道:“司、……原来你是司扶光?”
戚如尘下意识转头望去,月色下,白衣剑修默然不语,他便道:“怎么,你认识他?”
浦蛟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司扶光,语带谄媚地回答:“只是听说过罢了。司仙长,我没得罪过你吧?听说你是剑阁首席,像你这样的大人物,要办什么事,小妖自然愿意赴汤蹈火,只是还请你不要将小妖的行踪说出去呀。”
司扶光只说道:“不必担心。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不会将你的下落告知其他人。”
说着,他将蹲在红衣人肩头的猫一把捞过来,放在了自己怀里。此时耳边渐渐能听到人声,浦蛟连忙用手在脸上一抹,戴上一张面具,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司扶光的身份,明白自己跑不掉,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露出一脸倒霉相,跟着司扶光往城中客栈的方向走去了。
戚如尘突然出声道:“传闻蠃鱼一族是聚灵之体,食之可得百年修为,这是真的吗?”
红衣妖修忽而脸色煞白,夜色中,那白色灵猫双目仿佛泛着冷光,他不觉惊恐道:“司仙长,你说话算数吧?!”
戚如尘在司扶光怀里挣扎了一会,对方才将他放在肩头,只说:“别吓他了。”
浦蛟立即连连点头,却不敢插话。
戚如尘蹲在司扶光肩上,威胁道:“你非要这样带着我,难道不怕我坏你的事?”
白衣剑修只是笑了一下,仿佛并不在意。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一家客栈前。这是一间三层小楼,比起临街其他客栈,显得更高一些。浦蛟自觉地走上前,和店里的小妖怪要了两间上房。司扶光并没有出声阻止他,待三人到了房间里,他才取出三块灵石还给了浦蛟,正是刚刚的房钱。
后者不知该不该接,僵了片刻,才将那灵石收起来了。
等进去房间后,戚如尘才发现,从这间客栈的窗户外看去,正好能看见漆黑的芜江。
司扶光没说话,浦蛟也不敢离开。一声房门落锁的清脆声音响起,白衣剑修又抬手设下禁制,这才转过身,对面前的妖修道:“你听说过无尽渊吗?”
浦蛟仿佛是震了一下,有些惊诧道:“自然,难道司仙长要去那里?”
司扶光道:“不错。”
浦蛟喃喃道:“……难怪你愿意出那样大的价钱买避水珊瑚。”
司扶光接着说道:“我不仅要进入无尽渊,还要劳驾你将渊中水脉迁移。不用太久,只要一刻钟的时间。”
浦蛟是水行妖怪,蠃鱼一族司掌洪水,迁移水脉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应当不难。只是无尽渊中危险重重,比起移山填海,更难的恐怕是从中全身而退。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戚如尘就蹲在架子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他自然知道无尽渊是怎样的地方,不止如此,在司扶光提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心中一动,冥冥中仿佛触动了神应。
对于修习天星诀的修士而言,神应百年难得一求,戚如尘不愿错过,即刻闭上双眼,捕捉着那一线天地的预示。
待他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回过神,面前两人的谈话已经结束。浦蛟诚惶诚恐地和二人道别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司扶光仍然没有撤去禁制,只立在窗前,看着芜江漆黑的水面。
戚如尘这才出声道:“你去无尽渊做什么?”
司扶光转过身,看向面前神色冷酷的小猫,答道:“剑冢中灵剑近日有些异常,我要去取砥石镇阵。”
“……”戚如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们剑阁没人了?这种事也要劳驾你?”
司扶光又是一笑:“无尽渊中危险重重,若是其他人去,恐怕容易受伤。”
戚如尘忍不住心想,若是他也有一个这样的好师兄,恐怕便不必为九重煞的事日夜担忧了。
这想法只在心里停留了一秒,他便即刻清醒过来,忍不住在识海中痛骂道,戚如尘,难道你变成妖修,脑子也丢了吗?
窗边月色朗朗,司扶光吹熄了灯烛,戚如尘知道他一夜不睡也没有什么,只有些无聊地蜷在椅子的垫子上。过了一会,却见那白衣青年走到床铺前,将被子展开来铺好,又伸手一捞,将他放在了被窝里。
戚如尘无言道:“……我不是真的猫。”
司扶光蹲下身来看着他:“我知道。”
戚如尘盯着他:“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司扶光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掌心柔和温度仿佛通过这样的动作,传到了戚如尘脸上,面前人没有回答,只是面带笑意的看着他。
身下的被褥非常软,因司扶光用了除尘法诀,只有淡淡的白梅花香气。不知为何,戚如尘突然觉得,就这样躺着也挺好的。
月光下,面前人的神情是那样温柔,他最终还是没有动。
司扶光望着他一笑,站起身来,说:“不要乱跑。我等一下就回来。”
戚如尘没有回应,只偏过头闭上眼睛。
面前人似乎看了他好一会,大约一炷香时间后,他才听到了门被打开,又被重新关上的声音。
他立即睁开眼,那一金一黑的眼眸在夜中闪烁着暗光,戚如尘拨弄了一下脖颈上的金铃,唤道:“司命。”
他虽然如今成了妖修之体,灵力也被封印了一半,但解开房中禁制却不在话下。只在片刻,司命便化作一道金光,将禁制无声解开。
戚如尘轻手轻脚地抬步出了房间,夜中走廊非常安静,只有各式各样的鼾声和说梦话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他只心念一动,眸中一刹那璀璨金光闪动,隔壁房间的门锁便悄无声息地打开。戚如尘踏步进入其中,浦蛟正在呼呼大睡,但似乎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天敌气息,他骤然从睡梦中睁开眼,一双有些无神的黑色眼睛正正对上了面前的异色双瞳。
在这妖修出声尖叫之前,戚如尘早有准备,一道禁言术朝他打了过去。
浦蛟那半边覆盖着鱼鳞的脸立即露出惊恐的神情,连连朝后躲去。本身他不必这样怕戚如尘,恐怕一是因为天敌间的血脉压制,而是因戚如尘和司扶光间的契约。
白毛小猫盯着他,一黑一金的双眸中折射着窗外月光,亮的令人心惊。这样看了他一会,他才口吐人言道:“我现在不对你动手,但你不要叫,我有话要问你。”
浦蛟拥着被子缩在床角,连连点头。
戚如尘心念一动,将禁言术解开,面生鱼鳞的青年一动也不敢动地看着他,只等着他开口。
“你认识司扶光?”戚如尘问道。
早在他叫出司扶光名字时,便察觉到浦蛟神色有异,是而才有此一问。
面前红衣妖修答道:“像我这样的小妖,去哪里认识司仙长呢?这位……大人,你有所不知,我原先一直在仙道中修炼,此次来无常道,也是为避水珊瑚而来,刚巧听说司仙长的事,有些惊讶罢了。”
“他什么事?”
浦蛟诧异道:“咦,你不是他的主人吗?”
“……”戚如尘默了片刻,睨视了他一眼,“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快说。”
浦蛟只好答道:“我听说钟氏太子和司珈蓝在招摇山一战,七日内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到最后也没有分出胜负。面对如此劲敌,他竟然只休养了这么几天,就来了无常界,实在是有些奇怪。”
说到这里,红衣妖修又一脸后悔地叹道:“也是我倒霉。早知道是他,那避水珊瑚我才不和他抢,再等百年罢了,又不是等不起。”
只是过了半月,戚如尘再听到他说招摇山的事,却觉得恍如隔世。只是,司扶光不是说,他将钟越心的化身封印了吗?
“这样啊,”戚如尘心中疑惑,却没有追问,又说道,“你是妖修,有没有将妖身恢复人身的法门?”
浦蛟不觉道:“啊?”
戚如尘道:“我有一个朋友……”
浦蛟一下打断他:“哦哦,我知道了。”
面前白色小猫一抬手,利爪在月下泛出凛凛冷光,红衣妖修连忙道:“大人饶命!!”
戚如尘语气威胁道:“我现下不过是被人算计了,但料理你还是绰绰有余。”
他说话间双目盯着浦蛟,口中诵念起神言咒,对方生平命脉已在眼中显现。浦蛟不想对方竟变脸如翻书,又下意识察觉到危险,连忙作出告饶的姿势,片刻后,却诧异道:“大人你……你所修竟是神道?”
他身为妖修,在三界中躲躲藏藏这么多年,想必是见多识广。戚如尘也不奇怪,只说道:“你不想去无尽渊吧?你帮我这个忙,我便放了你。”
浦蛟有些疑惑地问道:“原来大人和司仙长不是一起的吗?”
戚如尘道:“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你答不答应?”
浦蛟脸上又挂上谄媚神情:“原来是这样啊。法子我自然是有,不过——”
他拉长声音的片刻,戚如尘突然感到一只手拎住了自己的后颈。那力道非常克制,既不至于让他不适,又精准地控制住了他的行动。
下一刻,他被放在了一个带着血气的怀抱里。
浦蛟眨眨眼,面色诚恳地望着面前的白衣剑修:“司仙长,这么晚还不睡觉啊?”
司扶光看了他一眼,只说:“你继续睡吧。”言毕,便抱着小猫出了房间。
徒留浦蛟望着他背影,一边缩回被褥中,一边感叹道:“果然剑修都是一样,看起来谪仙一样的人,却是杀人不见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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