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间，浦蛟和码头边的人交谈结束，也朝此处走来。

听到戚如尘的问题，他连忙回答道：“不错，此地能够在芜江中通行的只有蔺氏的船。”

他们现下在无常界中的西界，而无尽渊位于三界四域的交点。从无常界进入无尽渊，只能取道芜江。而芜江中通行的船只，都归蔺氏所有。

戚如尘一皱眉，盯着眼前那艘华丽的大船，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见此，浦蛟便转头请示司扶光道：“司仙长，我问过了，这船今日午时便启航。诸事已经打点好了，若是没什么事，咱们便上船吧？”

司扶光一点头，对他说了一声“有劳你了”，便抱着戚如尘朝那船边走去。

浦蛟连道不敢，老老实实地跟在两人身后。

现下无常界中仍是上午，明烈日光照在芜江水面上，将那漆黑的江面都照的泛出一层光辉来。带着水汽的风吹过脸颊边，码头边仍然是人声喧嚷，无数戴着面具的修士在其中穿行。待到了那艘大船前，浦蛟上前一步，取出三道令牌，向守船的妖修看了一眼。对方便让开一条道路，将他们迎了进去。

登上悬梯后，晨风吹拂，风中那股水腥气更为明显。戚如尘不觉皱了一下鼻尖，将脸埋在了司扶光的衣衫里。

在西界长街上，男女老少，无论衣衫褴褛，又或是披金戴银，什么模样的人都随处可见。然而在蔺氏的这艘船上，往来之人，无论男女，都穿着镶金缀玉的法衣，戴着鲛纱的面具，一望即知身份非凡，恐怕这也和妖修性情有关，大多数妖修性格高调，喜爱炫耀。一时几人眼中珠光闪闪，和船上处处金碧辉煌的装饰倒是相得益彰。

浦蛟语气有些酸溜溜地说道：“自无常界大乱后，此处水路全被蔺氏把持。因只有他们能造出在芜江中通行的船只，这些年赚的盆满钵满，真是让人眼红。”

他既然是蠃鱼族人，想必曾经对芜江水系也很熟悉，司扶光问道：“这船多久一趟？”

浦蛟答道：“一日只发一次。这条水路很远，西界的人去蓬莱岛，多数也不过是和那边的修士做生意，因此他们才这么有钱。”

司扶光“嗯”了一声，表示明白了。因他身份，浦蛟不敢不大方，预定了最好的天字舱房。眼前江风轻轻吹起柔软纱帘，透过窗格望去，能隐约看见远处的岛屿和缥缈天云。房中设有隔音阵法，将外面他人走动交谈的声音，和船只在水面上行驶的声音都遮住了。

见浦蛟仍然站在门口，司扶光对他说道：“你去休息吧。”

红衣妖修正等着这句话，面上立即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忙不迭地退下，离开之前，他还将舱房的门关上了。戚如尘从司扶光怀里跳出来，见白衣青年仍然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水面，似乎是有些心事。

他从桌上跳到架子上，又拨弄着垂挂在眼前的流苏，片刻之中，弄出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动静。只要稍微留意，便会意识到他或许是故意的。只是在白毛小猫差点都将桌上茶杯打翻时，不远处的人仍然是一动不动。

他不由松开手，那杯子一下碎在地上，发出噼啪的响声。

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窗前那道萧萧而立的白衣身影，这时才回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戚如尘不动如山地坐在桌上，一脸此事与我无关的神情。

司扶光自然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一拂袖，地上的碎瓷片便全数堆落到角落的大花盆里。他从窗边缓缓走过来，在戚如尘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白毛小猫轻轻迈步，走到他面前，出声道：“你在看什么？”

眼前人只是简短回答道：“没什么。”

“芜江有什么好看的？”戚如尘顿了一下，语气像是有些犹豫，“你有没有发觉，这艘船上有些不对劲？”

司扶光指节轻轻在桌面上敲了一下，神情像是在思考，片刻后，才点头道：“不错。”

下一刻，他望过来的眼神中带着笑意，“我还以为你不会想告诉我。”

这种视线下，戚如尘莫名有些不自在，又感觉好像被他看透了。他不由偏过头，语气冷冷道：“司仙长修为高深，想必用不着我提醒。”

司扶光只是不在意地一笑，低声说：“据浦蛟所说，夜中芜江暗流颇多，船只难以通行，只能靠岸。白日里人来人往，行事不便，先静观其变。”

戚如没什么意见地打了个哈欠，反正他现下也没法离开他太远，又被封印了一半修为，只能见机行事了。

舱房的窗边被司扶光打开了一线，隔着纱帘照进来的日光，都变得柔和起来。淡淡水波声中，戚如尘有些无聊地趴在桌边，长长的尾巴一摇一晃。

近日遇到的事情太多，他有心想运转天星诀，但不知是不是修为被压制的缘故，前路仍然是什么也看不清。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转头瞪了身侧罪魁祸首之人一眼。

近在咫尺的地方，白衣青年却是也正在凝望着他，这一刻，他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双沉沉如渊的眼眸中。

一眼之中，犹胜千言万语。

寂静舱房里，白衣青年和眼前的白毛小猫就这样对视了一瞬。在这种呼吸都好像静止了的氛围里，戚如尘只感到一阵心悸。那种心头被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动的感觉再一次浮现，就像要掩饰什么一样，他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司扶光没有说什么，只一伸手，将他揽进了怀里。

因仍然有些发怔，戚如尘并没有躲，只窝在这个已经很熟悉的怀抱里，鼻尖淡淡香气萦绕，一刹那，他就好像又回到了白梅静池之中。

像是为了打破眼前的寂静，他突然开口说道：“白梅静池曾经是你的住所吗？”

抱着他的人顿了一下，答道：“不错。你看了那里的书？”

他倒是很聪明，戚如尘垂下眼，说：“你小时候为何住在那种地方？”

司扶光疑惑道：“那里有什么不好？”

他语气中像是有些莫名在意。

戚如尘毫不留情道：“只有你才会觉得那种地方很好吧？与世隔绝，什么也没有……”他说着顿了一下，“我忘了，只有我是那样，想必你身为司氏的人，自然是来去自由。”

“我只是曾经在那里暂住罢了，”面前的白衣剑修轻声说，“戚殿主，你在东极殿不是这样吗？”

“……”戚如尘默了一下，却道，“难道你认为我能够将你困住我的牢笼当成东极殿吗？”

不等司扶光回答，他又说：“你又没去过天渊，如何知道我在东极殿是什么样？”

司扶光语气低低地答：“……你说的是，这只是我的猜想罢了。”

从他话语中，戚如尘已经听出，即使这样，他也没有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的想法。从前在月河秘境时，他所认识的司扶光并不是这样的。

隔着衣衫，戚如尘突然按住眼前近在咫尺的温热胸膛。另一个人的心跳声，在掌下清晰可见。他抬头望去，司扶光用一如既往那种神情望着他，心跳仍然非常平稳。白毛小猫将脑袋贴过去，脑中却是曾经在流明道中，他用匕首在他心口划过的那一道伤痕。

戚如尘不知道他那时有没有察觉到痛意，不过他刺他那一剑倒是很痛。

好在，他早已经习惯了。

他抬起头，盯着面前的白衣剑修，突然问：“司扶光，你这样对待我，难道是故意想让我讨厌你？”

从码头启航后，这艘大船已经向前航行了许久。江风吹拂，远处夕光逐渐沉没在水面上，照进房间中的光辉带着黄昏时朦胧的暧昧。在这样的光线中，面前人那一刹那的神色也带着模糊的暧昧之意，因此，戚如尘并没能看得很清楚。

司扶光垂眸望来，抬手轻轻抚摸着他后颈处那一小块温热的皮毛，随后，在他有些不耐烦的神色中，面前人回答道：“不是。”

那张俊美面容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笑意，言辞也是毫无破绽，“我自然希望你待我之心，也像是我一样。只是这种事如何能够强求？既然不行，只好我多算计一些，求得你片刻注目罢了。”

戚如尘抬目望着他，语气不明道：“你曾经差点就成了佛宗的人，不知道贪嗔痴念，易生心魔吗？”

司扶光只是一笑：“戚殿主，你是在担心我吗？”

戚如尘一下哽住：“……”

白衣剑修嘴角含着的温柔笑意一闪而逝，那道注视着他的目光沉寂下来，似乎移开了视线，戚如尘只听到他缓缓说道：“我曾经觉得你若是愿意乖乖待在我身边也很好，但现下又觉得，或许不是那么好了。”

他没有深究他话语中别的意味，只冷笑一声：“你在做什么白日梦？”

司扶光仍然是好脾气地说：“那就好。”

就在此时，脚下传来船只停靠在岸边的动静。隔着窗格，岸边的人声逐渐传进耳中。戚如尘按下心头想法，从司扶光怀抱中挣出来。他这才意识到，面前人不知何时早已放松了力道，他一跃，便就这样轻松地跳了出去。

戚如尘回头望了一眼，一身白衣的剑修仍然坐在那里。纱帘投下的影子落在他脸上，那神色一瞬间竟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脑中却是不自觉想到，他从来很难弄懂眼前之人心中所想。即使他看起来光风霁月，所言所行都很难让人指摘，但他仍然是看不懂他。

无论是万象前尘境中的七皇子，还是仙道的司珈蓝，他都无法看透。或许他人之心，并不是像星盘演数一样清清楚楚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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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芜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