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轮转,北风窥探过的那间小屋既忙又惬意。时间提着裙子,踮着小碎步,耸着肩膀憋着笑,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过去了。
“站住。”肖付惊撸了撸袖子喊道。
小碎步暂停了几秒,随后又飞快地颠了起来。
“你再跑!”肖付惊伸手指它,语气中透着威胁。
房间中对峙了几秒,紧接着开始了一番鸡飞狗跳。
“水好了。”江钦的声音从浴室传来。
讨债鬼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叫的格外凄惨。“小东西,我让你跑,以后还跑不跑了?”肖付惊拍着狗头,喘着粗气问。
讨债鬼委屈地叫了两声,眼前一晃,连拖带拽加恐吓的被弄进了浴室,紧接着就是“咔哒”一声。门被锁了。
“这狗东西跑得越来越快了,还专往缝里躲。”肖付惊打开水龙头冲完手,懒得用毛巾,随意甩了甩。
“你那么凶,它能不跑吗?”江钦笑着将肥皂拿出来放到浴盆旁。
“谁让它跑的,洗个澡跟要它命似的。”肖付惊甩完手站在洗衣机旁回了两条消息。
江钦将东西准备好站起身,视线落到肖付惊的脖颈处。浴室的窗户关着,阳光照进来显得很暖,光滑的四壁把一切声音放大。
“一会儿我们给讨债鬼洗完澡就送到方林那儿去,他下午三点要出去。”肖付惊的嗓音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澈张扬。
“嗯。”江钦应的有些心不在焉。
肖付惊抬眼看过来,见江钦缓缓逼近他,视线落在他脖颈处。“干嘛?”肖付惊嘴角勾了勾。
江钦伸手触到他的领口,捻了一下,将手指间的白色长毛轻轻抛掉,“狗毛,沾到了。”
“哦,”肖付惊睫毛颤了颤。原本很细微的动作,却被一束金色的光放大了。江钦微微屏住了呼吸,他们两个这半年明明每天晚上都在一起,他却怎么也看不够。
“你都准备好了吧,来吧。”肖付惊撸了撸袖子,将视线投到讨债鬼身上,对方已经认命地趴在地上了。
“它是只成年狗狗了。”江钦视线放在肖付惊鼻尖以下,轻声说。
肖付惊一愣,还没待回答,便听江钦继续说:“让它自己洗。”话音刚落,他便被抵在门上亲吻,微湿的手指被江钦扣住,指缝厮磨。
讨债鬼原本趴在地上摇尾巴,摇到一半尾巴悬滞在空中,默默站起身看了两人一会儿,而后走到浴盆旁,用身体猛地一撞,肥皂“咚”的一声掉进了水里。
两人受了惊,头微微偏开朝这边看。“它可能皮痒了。”肖付惊盯着讨债鬼说。江钦看着它笑笑,回头在肖付惊唇上亲了一下,“这是真正的单身狗。”
或许是受了刺激,讨债鬼这次比之前还要不配合,肥皂沫甩的到处是,水溅的有一米高,他们的衣服都湿了大半。好不容易给它吹干,两人换了套衣服,将它连狗带嫁妆打包塞给了方林。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方林倒是很喜欢讨债鬼,撸毛撸个不停。
“明天上午的飞机,江钦早上开完会我们就直接去机场。”肖付惊说。
方林笑着扫了两人一眼,“你们这是要回去见家长了?”
“不是,家长早见过了,不同意。”肖付惊笑了笑。
方林一怔,他知道他们两个是高中同学,后来分开了一段时间,只是没想到是因为双方父母才分开。不过想想觉得也正常,毕竟现在能接受这种情况的父母也在少数。
“害,年纪大的人都这样,对于他们那个年代不熟悉的事物,接受能力普遍偏低,再过两年,时间长了,磨一磨也就接受了。”
肖付惊点点头,又笑了笑,“这个我无所谓,他们接不接受是他们的事,我的路,我自己走,我的人,我自己选。”
方林撸毛的手顿了顿,看了肖付惊几秒,又看看江钦,笑着说:“我发现你跟江钦在一起的时候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江钦靠在沙发上,胳膊搭在肖付惊身后,偏头看着他低声笑道:“就这样,我惯的。”
“得,我就不该跟你俩说话,”方林连忙伸出尔康手,“我一个单身狗心脏受不了,不都说理科男呆板吗,你俩一个学数学的一个学物理的,怎么这么腻歪?”
“我们已经很克制了,不信你问它。”肖付惊笑着指指讨债鬼。
讨债鬼:“......”
方林:“......”
一对单身狗将对面那对不做人的情侣推出了门外。
......
两个人太长时间没回来了,虽然知道有温度差,但下了飞机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时,肖付惊还是禁不住将下巴埋进了衣领里。
机场变化挺大的,一眼望不到头,到处是高大简约的建筑标识,有一瞬间肖付惊以为自己在某个城市出差,完全没有回到那个生活了18年地方的感觉。
直到两人坐上出租车,车身摆脱密密麻麻的车流,一个转弯拐出了停车场,春运的嘈杂渐渐被甩在身后,熟悉的景物才在窗外快速划过。
肖付惊看着窗外,心中升腾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他下意识去探江钦的手,在车座上摸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摸到,他轻轻“啧”了一声,刚要转头,一只温热的手掌便覆了上来。
他刚要炸起的毛瞬间被捋顺了,身体实实地嵌入皮质座椅中,偏头看窗外的风景。
可能是近乡情怯吧。他从没想过自己也会产生这样的情绪。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吧,久到熟悉过渡为陌生,久到无所适从,又或许不是时间,是隔阂,是多年前的那个盛夏午后,一家四口站在住院部门前,一道阳光投射下的明暗分割线。
从那一刻起,他跟那个家,跟这个城市没有彼此割裂,却注定渐行渐远,直到他定居在上海,两者的距离不会更远,但也不会更近了。
“那只手也给我。”江钦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拉回来。“怎么了?”肖付惊在转头的同时将另一只手递了过去。
“手有点凉。”江钦将肖付惊的手背握在掌心,拇指轻轻摩挲着。
“你爸怎么不等我们提前回来了?”肖付惊被江钦的手心暖着,对外面事物的防备渐渐卸下。
“他有事。”江钦看着肖付惊,又添了一句,“他说提前回来包饺子。”
这两个大忙人放假一个比一个晚,肖付惊昨天才放假,江钦更甚,大年三十,今天一大早还去实验室开了个短会。
“你爸会包饺子?”肖付惊坐直身,满脸写着“我不相信,我不吃。”
江钦笑了笑,“他皮和馅儿买的都是现成的,他真的只是在‘包’饺子。”
“哦,那还行,”肖付惊说着,兜里的手机震了几下,他掏出手机,见肖付奇给他发来消息:哥,你们到了吗?
肖付惊垂眼回了个:到了,去酒店的路上。
肖付奇打字很快,瞬间便发过来一长串:我本来要去接你们的,结果被老妈摁在家里打下手,干了一天的活儿,累死我了。主要他们把一大堆菜扔给我,自己倒玩去了!咱家楼上来了个新邻居,也不知怎么回事,咱爸妈三天两头往上面跑。
肖付惊瞥了一眼,看到“楼上来了个新邻居”,心头一跳。当年他在机场没有找到江钦,抱着一线希望跑到8楼时,颤着手点开密码锁。密码还没换,他心中的希望像彩色泡泡一样越来越大,直到开门的瞬间,看到了空旷的房间。
他知道那里早已住上了新的人,这四年间说不定已经换了好几拨了,但这几个字仿佛只属于江钦。
到酒店后,江钦刚将门关上就从身后抱着肖付惊,亲吻着他的脖颈,“不高兴?”他轻声问。
“没有,有点累了。”肖付惊反手扳着江钦的头,眼睛微闭。“时间还早,睡一会儿吧。”江钦将他轻轻推到床边。
他确实有些累了,江钦今天六点钟起来开会,他愣是从被窝里爬起来了,闭着眼套上了衣服,游魂一样跟在江钦后面去了J大。
江钦开着车,肖付惊在副驾驶上钓鱼,困的六亲不认了还要倔强着睁开眼。他这副模样实在滑稽,江钦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道:“都说了不用跟着我,你在家里睡觉,等我回去一起去机场。”
肖付惊正处于魂飞魄散的状态,压根听不到,头往下一掉,猛地睁开眼,“到了?”
江钦握着方向盘点点头,“我的心吗,嗯,到了。”
“啊?”肖付惊茫然地转过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瞬间清醒了大半,他虎着脸看江钦,“难道不应该是早就在了吗?”
江钦一怔,偏头笑着看他,“刚刚打你都打不醒,这就清醒了?”
“......昂。”
江钦笑着拐了个弯,再次偏头看过去的时候,肖付惊又闭着眼开始钓鱼了。在飞机上他好歹睡了一会儿,这才清醒着到了酒店。
肖付惊睡着的时候喜欢蜷缩成一团,江钦捋着他的碎发,右手拿着手机看江衡给他发的消息:全部搞定。
江钦嘴角微勾,给他爸回了个360度鞠躬。
肖付惊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眉头微蹙,睁开眼抓住了手机,看也不看屏幕,刚要接起来,却发现江钦不在身边。“江钦!”他脱口喊道。
“这儿呢!”江钦马上从洗手间探出头,“我刚要上厕所。”
“哦,去吧。”肖付惊随手右滑,将手机靠在耳边,“喂,你好。”声音冷静又客气。
“小惊,是我。”手机里传出赵婳的声音。
肖付惊一愣,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嗯,妈。”
“我听小奇说你已经到了?”
赵婳对旁人说话总是优雅的,礼貌又疏远,对他弟说话则充满慈爱,但对他说话的语气总是强硬的,肖付惊只见过她对自己一个人这么说话。但电话中赵婳的语气却是他从没听过的,是试探的,小心翼翼的,像个紧张的学生。
“嗯。”肖付惊的唇线微微抿直了。
“家里这边冷,风大,没多穿点衣服?”
肖付惊沉默了几秒,“穿了。”
“我听你弟说,你在上海那边不戴围巾,家里可不行,我给你买了几条......”
“我带了一条围巾。”肖付惊说。
“哦,那也行。”电话那头干笑一声又继续说。
“我包了很多饺子,有你爱吃的玉米肉和虾仁肉,我还买了很多小番茄,皮薄汁多,我跟小奇一起去菜市场挑的,你肯定喜欢吃,你爸那个不喜欢吃番茄的都说好吃,一上来嚯嚯了半斤,”赵婳在电话那头顿了顿,“小惊,今晚回家吃饭吧?”
肖付惊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抬头看着洗手间的方向,开口道:“我跟别人一起。”
赵婳这次回复的很快,“我知道,你找到他了,小奇都跟我说了,”她声音暗下去几秒,很快又提上来,“你的房间我给你收拾出来了,你回来吧,跟他一起。”
肖付惊一怔,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对方见他又沉默下去,继续说道:“要不我让你爸去接你?”
他连忙说:“不用,”他又朝洗手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们打车就行。”
肖付惊和江钦刚到酒店楼下准备打车,一辆黑色轿车便停在了两人身前。车窗缓缓落下,江衡坐在驾驶座上探头冲两人笑笑:“两位帅哥,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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